誠如陳沐所想,事情似乎都變得順利起來。
餘晚庭對他的態度也發生了一些改變,雖說仍舊兇巴巴的,但時不時會抽一根捲菸,也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默契。
戲班子的生活很有規律,甚至規律到有些一成不變,麻木不仁。
也虧得餘晚庭讓陳沐嘗試了各種不同的角色,陳沐纔不覺枯燥。
這日也是散了場,餘晚庭累乏得緊,便蹲在後臺,抽起了捲菸來,陳沐湊上來,兩人便默默坐了一會兒。
餘晚庭有些突然地開口道:“一流演技從政,二流演技經商,三流演技纔是戲子,想起來也真是艱辛……”
陳沐聞言,心頭陡然一緊,因爲這句話,曾經有人對他提起過,而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兄長!
“班主,你……你認得我大哥?”
餘晚庭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望著忙忙碌碌的戲子們,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道。
“陳英這人浪蕩無形,喜歡聽戲,喜歡喝酒,喜歡打架,五毒俱全,認識他也是前世不修……”
雖然沒一句好話,但陳沐聽了,心中還是暖洋洋的舒服。
本以爲餘晚庭幫助自己,是因爲她收了宋政準的好處,如今看來,倒也全非利益驅動,到底是有一些人情味在裡頭了。
陳沐正要詢問二人之間的往來,宋真姝卻走到了後臺來。
餘晚庭看了看陳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有些幸災樂禍,陳沐卻是苦笑不已。
“你是怎麼勸說我家姐的,她就像變了個人也似,阿爸不知幾開心,整個家好像都活了過來!”
陳沐難免要想起那極其尷尬又暖心的一夜,卻不好細說,只是朝宋真姝道:“媛姐其實心裡很清楚,就差人點醒她罷了。”
宋真姝也不多問,朝陳沐道:“你該學賬了吧?”
陳沐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世伯說我學得差不多了,往後其實不用來了……”
宋真姝有些失望:“這樣麼,阿爸還說請你吃個家宴,要好好感謝你呢……”
陳沐一想起宋政準對他的警告,又想起門外宋真姝的眼神,頓時意興闌珊,站起來拍拍屁股道:“吃飯就免了,該是我謝謝你們纔對,等媛姐去了香港,我就能專心做我的事了。”
宋真姝也顯得有些落寞,朝陳沐道:“報仇真的有這麼重要麼?”
陳沐也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你家裡沒死過人,是無法體會的……”
這話說得很是難聽,陳沐也意識過來,本想解釋一番,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兀自離開,只留下有些錯愕,又有些惱怒,緊咬著下脣的宋真姝。
陳沐也果真沒有留下來學賬,因爲這些天宋真媛好轉,宋政準教授起來也格外賣力,陳沐的悟性又不低,很快便掌握了那些專業符號的標識,甚至於賬目也都看明白,甚至能挑出其中的貓膩了。
宋政準是嶺南大賈,給陳沐“掃盲”也是綽綽有餘的。
陳沐如今也只是等宋真媛去了香港,就可以不用再去宋家,專心對付殷梨章,爭奪龍記!
三月的中旬,宋真姝前往香港,便在明日,陳沐也早早睡了下去,明日一早,便要去送行。
這件事圓滿解決,陳沐也很有成就感,整個人都輕鬆快活起來,若說有些遺憾的,或許是與餘晚庭等一干戲子相處了一個多月,到底是有些不捨的。
陳沐練了功之後,便躺在牀上,很快就睡了過去。
到了半夜,房門突然被撞開,嘭一聲巨響,將陳沐嚇得從牀上彈了起來!
“給我打死他!”一聲令下,五六個人便衝了進來,沒頭沒腦地朝陳沐暴打!
陳沐哪裡是尋常角色,三拳兩腳便將這些人給打出了門外!
餘晚庭也被驚醒了,端著那桿火槍便尋了過來,到了陳沐門口,卻是站住了。
陳沐走出門外來,但見得燈火通明,幾個人提著燈籠,簇擁著一人。
宋真姝淚流滿面,雙眸滿是仇恨的怒火,死死地盯著陳沐!
“二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陳沐的心頭頓時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來,宋真姝快步走過來,扯住陳沐的領口,便朝他怒問道:“那天夜裡,你到底對我家姐說了什麼!說了什麼!”
“我……我沒……”陳沐正要辯解,宋真姝卻是趴在他的胸口上,哇一聲哭了出來。
再看其他宋家的人,也是一個個低頭垂淚,陳沐終於意識到,大事發生了!
“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媛姐?帶我去看看!”
宋真姝一把推開陳沐,惡狠狠地罵道:“人都被你害死了,還看什麼看!”
“死……死了?!!!”陳沐也是難以置信,想起宋真媛那溫婉的笑容,那沉淪已久又撥雲見月的溫柔,心頭頓時悲痛起來。
他如何都不明白,宋真媛分明已經開解了,爲何在臨行前夜卻死了!
宋真姝已經說不出話來,倒是護院方張,不忍心見得陳沐如此,壓低聲音,朝陳沐道。
“大小姐已經……已經服毒自盡了……”
“服毒?不……不能的!”陳沐拼命搖著頭,他是如何都不相信,宋真媛分明已經看開了的!
他在人羣之中搜索,最終鎖定在了餘晚庭的身上,似乎想要她給一個解釋。
但餘晚庭也只是沉默不語,她的眸光很坦然,並沒有一絲愧疚,可陳沐的腦子裡,卻全都是宋真姝的責罵,難道真的是他,害死了宋真媛?
若不是自己這麼逼她,或許她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吧……
陳沐抱著自己的腦袋,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接受,整個人都懵了。
宋真姝的眼眸充滿了怒火,她死死地盯著陳沐,叱罵道:“報仇就真的這麼重要麼!爲了你自己報仇,還要害死多少人,你才滿意!”
“不……不是……”陳沐倒是想解釋,但宋真姝根本就沒有給他機會,帶著那一幫人,便走出了戲班子。
陳沐趕忙追上去,宋真姝回過頭來,充滿殺氣地警告道:“你若敢踏足我宋家半步,定叫你不得好死!”
陳沐被她的眸光嚇退回來,才意識到自己整個人都在顫抖,此時仍舊無法消化這消息。
“她分明已經開解了啊……”他喃喃自語著,又似乎在朝餘晚庭發問。
然而餘晚庭卻只是淡淡地說道:“或許,這是她最好的結局,一個人的心已經死了,活在這世上,也只有受罪罷了……”
陳沐陡然擡起頭來:“所以,從你給我建議開始,便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對不對!”
餘晚庭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朝陳沐問道:“若換做是你,你會茍活麼?”
陳沐幾乎沒有任何的思考,抓住了她的領子,噴著口水吼道:“不用換,我就是我!死的是她情郎,死的同樣是我最敬愛的兄長,非但兄長,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全家都死光了,也沒見我變成瘋子!”
陳沐如潰堤的洪水一般發泄著,彷彿要將這種疑惑,化爲怒火,噴發到餘晚庭的身上!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爲什麼!”陳沐呲目欲裂,都快將餘晚庭的胸衣給撕扯開來了。
看熱鬧的戲子們一個個縮了回去,再不敢冒頭。
陳沐等了許久,餘晚庭卻沒有半句辯解!
陳沐擡起手來,餘晚庭卻仍舊一臉的問心無愧,陳沐終究沒能打落下去,也不收拾東西,將身上的女裝脫了,光著上身,便離開了戲班子。
看著陳沐離開的背影,餘晚庭終於是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語道:“因爲……那個傢伙要我照顧好他的女人啊……”
“可是,他卻沒有要誰來照顧我……沒有……沒有……”如此喃喃自語著,餘晚庭無聲地落下眼淚來。
陳沐自是無法看到這一幕,他怒氣衝衝地離開戲班子,回到了久違一個多月的田莊。
鄧鎮海第一時間發現了陳沐,顯然他們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即便是夜裡,仍舊在輪值戒備。
陳沐一路走回來,腦子裡是半點都不清淨,他如何都想不通,宋真媛爲何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自殺,更不明白,爲何餘晚庭要引導他這麼做。
所有的這一切,他都不明白,他只知道,他仍舊活著,沒有沉淪,沒有發瘋,他要報仇,他要完成父兄沒有完成的事業,這纔是對痛楚和過往最好的懷念!
陳沐的歸來,讓呂勝無等人都醒了過來。
陳沐換了身衣服,將臉上的胭脂擦掉,抹掉脣上的硃紅,解開了髮髻,披散著頭髮。
看著呂勝無等人,他緊握拳頭道:“一個月之內,我要拿下龍記!”
衆人都有些愕然,但看得出陳沐正在氣頭上,或許只是爲了拿龍記出氣發泄,但眼下是問不出什麼來的,衆人也都默契地沒有發問。
“先去看看你契爺吧。”呂勝無知道,這個節骨眼上,只有林晟能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便這般說道。
他也著實摸清了陳沐的心理,陳沐雖然在氣頭上,但心中始終對宋真媛抱有愧疚。
這種愧疚,同樣存在於林晟的身上,所以當呂勝無提到林晟,他沒有多想,便來到了林晟的房間。
自打殘廢之後,林晟夜裡便再沒有睡過,見得陳沐進來,也是驚喜。
“崽啊,怎……怎麼……回來了……”
陳沐見得林晟,再是忍不住,走到他的跟前,跪了下來,趴在他的膝頭上,一言不發,就這麼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