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只覺天旋地轉，時間彷彿被放慢十倍，鋼筋、混凝土、碎石和大樓內的裝飾、傢俱，都在眼前漫天飛舞。
神經反應速度則被延遲百倍，好似陷落無盡的沼澤，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寸一寸被淹沒，直到最後，一片黑暗。
黑暗，極其短促，又像是歷經永恆，足以吸乾一個人生命的黑暗。
當他重新凝聚起意識，發現自己大頭朝下，四腳朝天。
等等，不是他，而是衝擊粉碎機，順著巨大的縫隙，陷入大樓深處，還一百八十度翻了個身，卡在殘垣斷壁之間。
透過碎裂的車窗看去，上方是縱橫交錯的鋼筋、鋼樑和預製樓板，將穿透塵埃射進來的依稀微光，分割成了一枚枚指甲大小的碎片，四周黑黢黢看不真切，充斥著尖銳的建築垃圾。
“沙沙沙沙……”
無論車載還是戰鬥服內嵌的通訊頻道里，充斥的都是噪音，黑暗將他和外面的世界隔絕。
他的口鼻之間充斥著粘稠的血液，雙手還能動彈，左腳踝卻傳來一陣鑽心劇痛，從《地球無雙》的經驗來看，就算沒斷，至少是嚴重扭傷，發不了力了。
幸好，他還活著。
駕駛艙還算堅固，他也繫了安全帶，烈焰戰鬥服又有一定的緩衝保護作用，才能從這麼嚴重的崩塌中活下來。
好死不如賴活，活著真好。
不過，還能活多久？
黑暗中，楚歌露出雪白的牙齒，先是像個小鬼似的，無聲無息笑起來，笑著笑著，又變成了隱隱的啜泣。
他很後悔。
他很……害怕。
“你他媽逞什麼英雄，明明不是專業救援人員，偏要打腫臉充胖子，要出風頭，收割什麼鬼震驚值，這下好了，夠震驚吧，屎尿都快震出來了！
“你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業餘菜鳥初次上陣，就一鳴驚人，收穫萬衆歡呼和美女市民的青睞？怎麼可能！
“想想幾個小時之前，還在公交車上很輕鬆愉快地裝那啥，現在卻變成這樣，怪誰？怪自己忘了那句老話，裝那啥，遭雷劈！”
楚歌不停自言自語，用這種方式來緩解恐懼，但根本沒用，越說越想哭，到最後，真的哭出聲來。
“老媽……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蜷縮成一團，咬著牙，喘著氣。
想到老媽的最後時刻，躺在病牀上，瘦得像只貓兒，卻還死死握著他的手，要他一定好好照顧自己，楚歌的心又抽搐起來。
老媽在天有靈，看到他這副狼狽模樣，一定比他更難過，更心痛吧？
不……
“我不能死。
“我答應過老媽，要出人頭地，要風風光光，買回家裡的老房子，還要買一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大別墅，讓所有人都知道楚依然的兒子有多了不起！
“我還有很多事沒做——我還沒有駕馭過這個星球上最龐大的鋼鐵巨獸，還沒有穿上最強悍的動力裝甲和修仙者痛痛快快乾一場，還沒讓整個世界都大吃一驚！
“我還沒去過這個星球上最高的山和最深的海，我還沒見識過修仙界和幻魔界的無限風光，我還不曾看過未來和未來的未來，究竟是何等精彩的模樣！
“我，我不會死的，老媽，我答應過你，會好好照顧自己，我，我會的，你放心，放心。”
極度恐懼壓榨出楚歌心底殘存的勇氣，他面目猙獰，死死盯著外面的微光，“我要活下去！”
楚歌彷彿又回到遊戲中被修仙者攆著屁股跑，死了一千多遍，到最後死來死去都死不了的光輝歲月。
又像那天面對綠袍怪人，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榨乾每一個腦細胞，思索著生存的可能性。
還剩下153點震驚能量。
他毫不猶豫將其中一百點輸入腦中。
金色光點在大腦溝壑中歡快地舞蹈，滋潤著腦細胞，雖然無法瞬間提升“智慧”，卻足以令他冷靜下來，讓中樞神經能合理分泌各種激素，提升體能，減輕痛楚。
好消息是，他只向下陷落了一兩層，覆蓋在四周的殘垣斷壁並未完全封死，只要擠過一些狹窄區域，很多走廊和房間還可以走動，不，爬行。
這也是災厄紀元絕大部分建築的風格，採用類似“水密艙”的分割獨立結構，就算部分坍塌，也不影響整體。
壞消息是，大地仍在輕微震動，遠處傳來燒焦的味道，依稀能聽到“咿咿呀呀”的金屬疲勞聲，這說明廢墟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燃燒，或許火勢很快會蔓延到這裡，而且不排除繼續陷落的可能。
楚歌又想到那團詭異的黑色火焰，彷彿擁有生命，張牙舞爪，吞噬人類的血肉和魂魄——那就是罪魁禍首嗎？
楚歌強迫自己把這個問題拋到腦後，檢查了一下操作檯，發現衝擊粉碎機徹底癱瘓。
沒時間氣餒，他從駕駛座下面抽出一個工具箱，觀察四周，舔了舔嘴角的血漬，清理掉後車窗碎裂的玻璃碴，拖著腫脹的左腿，爬了出去——後方的縫隙最大，足以容一個成年人穿行，還隱隱閃爍著橘紅色的光芒，好像是“巨蟹動力甲”的閃光。
如果真是救援者就好了，楚歌默默祈禱著老天和老媽保佑。
結果，一半一半，老天和老媽之中，肯定有一個保佑了他，另一個卻沒有。
的確是救援者，穿著巨蟹動力甲，卻沒戴頭盔，陷入昏迷，自身難保。
前面沒有了路，廢墟之間的縫隙連兒童都鑽不過去，非要暴力破拆不可。
楚歌看著昏迷不醒的救援者，發現很眼熟，想了想，沒錯，就是最開始質疑他，後來跪地嘔吐的那個哥們兒。
看樣子，這傢伙吐完之後，心裡還是難受，雷三炮說休息，他沒戴頭盔就蹲下來呼吸新鮮空氣，結果遇上二次塌方，頭部沒有足夠的保護，被撞暈了。
這還是運氣好，這麼厲害的塌方，不戴頭盔，腦袋砸扁了都沒地方說理去——所以說，違規操作要不得，進工地都要戴安全帽，還名牌大學生呢！
楚歌嘆了口氣，畢竟剛剛同心協力救出不少倖存者，這會兒都是天涯淪落人，還計較啥啊。
手指沾了點唾沫，探了探鼻息，發現這哥們兒呼吸雖然微弱，並不算太紊亂，頸椎好像也沒扭到，楚歌稍稍放心，想把他挪到衝擊粉碎機的駕駛艙裡，好歹有層鐵殼子保護。
可這哥們兒穿著厚重的動力裝甲，就算戰鬥服有一定的蓄力功能，楚歌也搬不動。
幸虧他練過，在遊戲裡扒動力甲也不是一件兩件了，現實中的“巨蟹”，也有一個設置在外部的穿脫按鈕，方便救助傷員。
楚歌找到設置在胸甲下面的橢圓蓋板，先往下輕輕一按，再一勾、一提，最後重重往外一拉，只聽“哧——”一聲，動力裝甲內部噴出幾十束白色氣流，好似蟹爪菊般冉冉綻放，將昏迷不醒的駕馭者暴露出來。
楚歌廢了吃奶的力氣，才把這哥們兒搬回駕駛艙裡，用安全帶固定好。
幸好這哥們兒裡面也穿著烈焰戰鬥服，自帶鎮定、醫療、營養藥劑，能管一段時間，否則楚歌也不知道該怎麼救他。
雖然暫時安全，但兩人蜷縮在小小的駕駛艙裡坐以待斃也不是個事兒，萬一大樓徹底崩塌，或者繼續陷落，那就糟糕了。
“工廠區的火災比這裡嚴重，救援一時半會兒趕不到的，必須想辦法自救。
“黑色火焰肯定有古怪，不會留給我太多時間，必須爬到上面去，鑽出一條路！
“但四周都被鋼筋混凝土封鎖，沒有足夠強悍的破拆工具，怎麼逃離這片密閉空間？
“衝擊粉碎機完蛋了，車裡只有一個小型工具箱，靠扳手和螺絲刀，根本不可能懟開這麼堅硬的廢墟，我必須找到更強悍的機械，更強悍的……”
楚歌不說話了。
腦中嗡嗡作響，聽到冥冥中的召喚。
目光重新落到車後，橘紅色光芒傳來的方向。
那是——盡情綻放，等待新主人的動力裝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