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下班時間,衛東才處理完最后一個客戶的所有業務。此時衛東臉部肌肉因為長時間保持微笑已經變得非常僵硬,他不停地揉著臉頰,恨不得大叫一聲,剛一抬頭就看到對面辦公室里的經理Richard還穩坐在辦公桌前,他趕緊埋下頭收拾資料。
衛東換上自己上下班隨身的T恤和牛仔褲,拎著包準備下班,本想低頭悄悄地走掉,沒想到剛出辦公室就被Richard叫住了。看到上司一臉嚴肅的樣子,衛東心里一沉,暗想:又要挨尅了!再一次調動所有的面部肌肉,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請坐,威廉,我想和你談談你近期的業務拓展問題。近期你的老客戶的存款在萎縮,新客戶的發展工作幾乎停滯,剛才你的那個VIP客戶又將40萬加幣轉到了道明銀行,我想聽聽你的解釋。”盡管衛東臉上堆滿了笑容,但Richard仍是一臉嚴肅,衛東恨不得有個地縫鉆進去。
“對不起,這是我的責任……”
還沒有等衛東講出原因,經理就打斷了他的話。“在我們這樣的銀行是不講對不起的,我要聽到原因!”Richard的語氣越來越嚴肅。
“對,是有原因的。您是知道的,我的客戶主要來自中國四川,但就在一個多月前,我的家鄉遭受到特大地震,這是全世界都在關注的,我的VIP客戶們都在家鄉參加抗震救災的工作,他們都捐出了大量的錢和物資,比如我的客戶李總、張總,他們的捐款加起來已經超過百萬加幣,他們甚至于從發生地震到現在都沒有回過加拿大探望自己的家人。你想發生這樣的災難,我都深深地自責不能去為我的祖國做點什么,又怎么還能去要求我的客戶做什么呢?”衛東不假思索地說出這一大通的話,把自己都感動了,眼睛里噙著淚。
Richard沒想到衛東能說出這樣一番合情合理而又讓人感動的話語,一時間讓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他沒有了言語。
稍加思索后的Richard態度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對不起,威廉,我剛才態度不好,我向你道歉,在這里我也向你家鄉受災的人們表示問候。我想請你幫我起草一份慰問函,發給你的以及我們銀行所有四川籍的客戶,我親自簽名,我想這樣更有利于你以及我們銀行今后的業務開展。”聽到這話,衛東的臉上泛出了真正的微笑,他甚至有點揚揚自得自己的腦子太好使了,一下子就化解了困境。不過這老外也太狡猾了,我來寫你簽名,挨罵是我,好人你當。
“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你的某些業務確實開展得很不好,比如你的貸款額度幾乎都沒有用出去。你知道我們銀行賺的是什么錢?就是存貸差。你為你的客戶申請了很多貸款額度,但幾乎都沒有用出去,這樣在你的考核指標中這一項得分就很低。你這又怎么解釋呢?”衛東的高興頭還沒有過,接下來Richard的話鋒一轉又讓衛東頭大了起來。
“是的,Richard,我們國內來的投資移民多是國內的成功人士,他們還沿用在國內的買房習慣,現金全款買現房,不太喜歡銀行按揭。我也在盡量說服他們,這樣他們才同意將房屋抵押來換取貸款額度,但他們的確找不到要用貸款的理由。他們也不適應國外這種帶有風險性的理財業務,因此他們總是喜歡把大把的現金存在賬戶里。當然這點也是我的工作做得不夠好,我今后一定注意這點。”衛東話雖如此,但他知道這些有錢的主人家瘋了才放著大把的錢不用而找你貸款。
“威廉,你來我們銀行也時間不短了,你應該知道怎樣去做好客戶的維護工作,你看人家喬丹來的時間沒有你長,VIP客戶也沒有你的多,但人家把客戶賬戶上的閑置資金都動起來購買我們的理財產品,這方面你要向他學習。”
“好的,我一定做好這方面的工作!”衛東提起精神應答。
走出Richard的辦公室后,衛東一下子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他帶著一臉的倦意開車回家,這時突然想起下午黃蓉曾打過電話給他,他沒有接聽,銀行規定在接待客人的時候是不能接私人電話的。此時他趕緊接通電話,很不耐煩地問黃蓉什么事。
黃蓉心急火燎地告訴他馬上到吳婷家去一趟,因為吳婷有很重要的信件要請他去讀。衛東一聽頭都大了,因為他的確太累了。
“再重要的信件也不急這一刻吧,明天再去不行嗎?”
“不行!就現在去!我已經答應了吳姐,搞不好吳姐已經好飯好菜地等著你了呢!不就懂幾個英文嘛,別在那兒裝模作樣了,快去!”黃蓉的語氣沒有商量。
衛東一臉憤怒,一臉委屈,工作、家里沒一件省心的,他知道黃蓉因為曉菲的事兒感到不安,所以老想彌補點什么。他只得調轉車頭往吳婷家方向開去。
一路上自己滿腦袋都在想最近發生的這些事,好在曉菲的事兒吳姐知道得還不多,要是真的有那么復雜,要是再被吳婷知道了,那以后該怎么做朋友呢?然而他更擔心的是吳婷到時候遷怒于他們,那他所有的寶塔形業務關系架就要坍塌了,他的銀行業務經理的位置也就到頭了。想到這里他無比煩惱,甚至莫名地憎恨起曉菲來,為什么要對李海這樣的男人投懷送抱,他們的世界不屬于你!
一身疲憊的衛東來到了吳婷家門口,把車停在街道邊上,強打起精神按響門鈴。此時吳婷已經在門廳里的顯示屏上看到是衛東,她一邊按門控系統,一邊通過語音系統對衛東說:“衛東,來啦?門都給你開了,自己進來啊!”
雖然經過話筒的信號衰減,但衛東還是能聽出來吳婷今天心情相當好,他心里暗暗地罵著黃蓉:“三八!你以為人家會因為曉菲的事兒崩潰啊,人家過得好好的。”
衛東剛一走進院子,拴在院子角落上的亨利就發出有生人進入的咆哮,盡管是被拴在角落上,但還是讓衛東好生害怕,好在吳婷及時出來營救,就一聲呵斥,亨利馬上收聲。剛才還一臉緊張的衛東馬上重新調動臉部神經,陽光燦爛地迎了上去。
進到客廳的那一剎那,眼前的一切就讓衛東驚呆了,看著他夸張的表情,吳婷不解地問道:“怎么啦?”
“太漂亮了!這夕陽,這大海,還有那大船,海天一色,簡直就像一幅油畫!”
順著衛東的眼光,吳婷笑著看了看,每天面對同樣的景致,吳婷早已沒有了驚喜和震撼。她打開通往陽臺的門對衛東說:“你喜歡那我們就出來坐坐,我每天坐在這里已經麻木了。”
海面上,夕陽西下,染紅了大海,遠遠看去就猶如紅色的綢緞鋪在大地上,在微風的吹拂下泛起紅色的褶皺;夕陽西下,染紅了浮云,遠遠看去猶如舞動的紅紗拋上天空,在氣流的作用下隨意飄浮;夕陽西下,染紅了大船,遠遠看去大船被包裹在絳紅色的海天之間,那霞光中大船的輪廓變得模糊起來。
就在這海天一色之間,吳婷一臉淺笑,微風拂動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頭發,光線穿透吳婷身上飄逸的白衫,勾勒出優雅的線條。此時此刻衛東宛如置身仙境之中,要不是吳婷輕輕地說了一聲:“來,坐下!”衛東會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整天。
他一邊接過吳婷遞過來的茶杯,一邊自言自語地說:“來了好幾次了,都沒有看到過今天這樣的好景致!”
吳婷沒有聽清楚,轉身看著衛東問了一句:“什么?”
“沒什么,我說難怪海邊的房子要賣這么貴,原來有這樣的好景致,我算是知道什么是海景豪宅了。咳,吳姐,黃蓉說你有些信要我幫著看,都光顧著看風景了,忘了正事還沒有干呢。”可能是海邊風景的原因,衛東已經忘記了疲憊。
原來這封信是政府發來的,政府對李海的收入有質疑,要求李海提供他在國內收入依據。在他們的眼里,那么多的中國人不遠萬里把妻子孩子送到加拿大,而男人卻留在中國,要不是掙太多太多的錢,怎么可以一家人忍受分離?在老外的眼里,夫妻一周不在一起都無法忍受,而這些中國人一年中竟可以大半年不在一起,所以一定要查查他們掙了多少錢。李海就是被查到的其中之一。
吳婷臉上浮出一絲不安,她告訴衛東,他們專門請了專業的會計師事務所報稅,他們給李海做了一個在國內的收入表,按照計算,去年李海已經給加拿大政府繳了兩萬多加幣的稅,如果還說有問題,真不知道該怎么報了。聽到這里,衛東腦子里一下冒出一個念頭。
“吳姐,這個沒關系的,你拿這封信去找給你報稅的那家公司,讓他給你再做一個詳細的收入說明,讓李總在國內再提供一個收入的依據,這個很簡單,老外也不可能到國內去查的,只要你提供收入證明就沒事兒了。”
“這么簡單?真是謝謝你了!還讓你跑一趟。”
“沒事兒的,你和李總這么關照我,這點事情算什么?吳姐,其實你們就該在加拿大投資做一些項目,這樣不就有投資收益了嗎?老外不明白你們在這里大把大把花的錢是哪里來的,國內來的?那就對不起,先繳稅。所以你們適當地在這里做些投資,然后再繳點稅,不就沒事兒了!而且這些項目還可以跟國內的公司聯手來做,就可以說李總是委派到中國去的代表,這也避免李總經常不在加拿大居住引起的換楓葉卡的問題。”衛東拋了一個很好的建議給吳婷。
“怎么做呢?做什么?我們英語又不好,合同都搞不好,外貿咱們也沒有做過,項目大了我們也做不了。”吳婷覺得有點不靠譜。
“吳姐,其實在國外做事很規范的,不像在中國爾虞我詐,比如你們可以做房地產的投資,買樓花,等到現房出來的時候再轉賣給新移民。這幾年溫哥華的房價升得很快,還有好多加拿大公司想賣產品到中國,可做區域代理……”衛東滔滔不絕地給吳婷講了起來,從項目到融資,到怎么利用自己的良好信用用銀行的錢來賺錢。他知道只要是給吳婷講了,就等于給那群四川女人講了,他的拓展工作就相當于找到了播種機,他已經完全忘記了饑餓和勞累。
其實衛東的講解是有效的,吳婷幾乎已經被他說動了,只是他犯了一個嚴重錯誤,那就是給了吳婷太多的建議,使得吳婷無法分辨哪種投資最為穩妥,哪種投資最具操作性。她需要在李海回來后給她一個判斷,畢竟她已經離這個充滿機遇和風險的商業社會太遠了。
“先生,飛機已經開始滑行了,請你關閉手機,謝謝!”漂亮的空姐俯下身對正在通話的李海說道。
“好的,馬上,馬上!”李海禮貌地對空姐點頭,可并沒有要關機的意思。顯然他還要再說兩句,空姐知趣地走開了。
“曉菲,飛機就要起飛了,我到了溫哥華就馬上給你電話,你不要哭,這樣我心里會很難受的。我到溫哥華待上十多天就回來了,一有時間我就給你電話。好吧,我掛機了。”看著空姐又盯著他,他慌忙掛斷電話。從空姐的異樣眼光看,他猜想人家一定知道了,像他這樣的年紀還打著這么難分難舍的電話,不是小蜜才怪呢!他不好意思地低頭關機,漫長的飛行這就開始了。
“回家!”萌發回家的想法可以說是就在那天晚上激情過后的一瞬間。
一夜無眠,天明的時候鈴聲響起,吳婷郁郁地一聲:“海子,起床了嗎?”
他翻然醒悟是該回家的時候了!他沒等吳婷再說下一句就直接告訴吳婷:“婷婷,我已經訂了機票了,周末就過來,你要買什么東西嗎?”
“真的?!太好了!那我得好好準備準備……”電話那頭傳來吳婷難得的驚喜聲,后來吳婷講了些什么李海都沒聽清楚,他滿腦子都想的是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讓辦公室馬上給他訂機票,必須是周末的,因為他已經告訴吳婷他已經訂好了周末的機票,剩下的就是在這幾天時間處理好所有的公事私事,他打算在溫哥華多住上一段時間。
晚上自己開車來到曉菲的家里,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該怎樣告訴曉菲要回溫哥華的事兒。
走出電梯,還沒等他按門鈴,門已經從里面打開了,曉菲臉上已經沒有了昨天的那種傷痛和倦意。她淡淡的笑容里洋溢著幸福,她側身迎進李海,剛一關門就雙手摟著李海的脖子,一個熱吻讓李海全身一個激靈,、沖動……血液仿佛全部聚集到身體的某個部分似的,大腦一下子一片空白了,其他的反應都變得遲鈍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聲音又從腦后升騰起來:回家!該回家了!他慢慢地調整著自己的情緒,輕輕地把曉菲推開。
“怎么啦?”曉菲不解為什么李海的身體漸漸地松弛了下來。
“我想先告訴你一件事,來,我們先坐下。”
“什么事?”曉菲臉上閃過一絲不安。
他用手撫摸著她的眉頭上因為緊張而起的皺紋,緩緩地說:“曉菲,我周末要回溫哥華去。時間不會太長,我會想你的。”
他看到曉菲帶著淺淺微笑的臉慢慢地凝固了,眼里透出絕望,好像天要塌下來了一樣。李海知道這是必然的反應,這也是他們必須要面對的現實,他站起來走到曉菲的身邊,把曉菲的頭攬在懷里。
“為什么昨天沒有告訴我?是因為我父母的事?”曉菲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哭泣,只是悲戚地問了一聲。
“不是,是我昨晚才決定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地震之后已經轉入到災后重建,你父母的事也處理得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看看了。”
“是的,你該回去了,也還有昨天晚上的原因吧,是不是又沒有接到吳婷姐的電話?她生氣了吧,都怪我!”可能是因為李海提到她的父母,也可能是因為自責,曉菲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她怕失去李海,她已經失去很多了,她怕再失去剛剛升起的希望。
“不是,你不要亂想,這事與你無關。因為那是我的家,我的家人也都很擔心我,我必須回去,這是我的責任。但我會每天想你的!”李海感覺自己的心就像被撕成兩半一樣,一半在成都,一半在溫哥華,自己好難抉擇啊!
曉菲沒有再問什么,她默默地走到廚房,把早已做好的飯菜端了上來,讓李海過來吃飯。
李海打開放在桌上的紅酒,他知道此時他們都需要激情,同時他們更需要麻醉自己,人不能活得太明白。
曉菲醉了,醉得好厲害。因為醉了以后她不用太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用明白李海心里在想什么,只要能擁有此刻的每一分鐘足矣。
接下來的幾天里,李海和曉菲都珍惜著相處的每一天、每一刻,只是李海的一點點小小的變化都會讓曉菲變得敏感起來,她覺得幸福隨時都將轉瞬即逝。以往每次激情時李海都會呢喃著:“曉菲,我愛你!”而在這幾天里,李海不再重復這句話,曉菲不得其解。激情過后曉菲摸著李海略帶胡碴的臉問道:“是因為不再愛我了嗎?”
“不!愛!我愛你!永遠!因為這份愛已經在我的心里了!”但此時只有李海知道,自己是在有意克制這本是情不自禁的呢喃。因為他擔心如果回到吳婷身邊時會不知不覺說出這幾個字。
早上,曉菲堅持一定要開車送李海到機場,在安檢口她不顧眾目睽睽,緊緊擁抱李海,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著:“不要忘記我!”
“不會的,我會給你電話的!”李海轉身離去,他克制住不回頭去看曉菲,他知道身后的曉菲一定是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