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宮
帝王“啪”的一聲合上手中奏摺,擲在桌上,挑起眼皮看向坐在前面兀自看書的樊籬,涼涼開口:“你最近很閒嗎?”
這幾日每日用過早膳就進宮來了,黃昏的時候才走償。
他批奏摺,他就坐在邊上看書攖。
他議政,他就去外殿迴避。
他去上書房,他便也跟著去上書房看書。
簡直是夠了。
樊籬瞥了他一眼,將手中書卷翻過一頁,似是對他的態度和語氣絲毫不以爲意,“嗯”了一聲,“是啊,都要閒出一身蛆了。”
他還不是擔心他,看他沒事人一樣,怕他憋出病來,就每天進宮陪著他。
畢竟這件事的最終釀成,他是有責任的。
如果他不去四王府找青蓮,如果不跟青蓮說那些話,如果……
哎,沒有如果。
忽然想起什麼,將手中書卷一合,嬉皮笑臉道:“皇上奏摺批完了吧?批完的話,就……”
“沒有。”帝王卻是沒有好臉色,回得乾脆決絕。
“咦,皇上就不要騙人了,我已經注意過了,皇上已經看面前的那本奏摺至少一個時辰了,沒批完,哪有那份閒心去那般研究一本奏摺,又是近看,又是遠看,又是拿起來透光看,難道不是奏摺,是什麼細作密函,藏著什麼驚天秘密?”
帝王汗。
臉色越發冷了幾分,“敢情你看書都是假的,心思都在朕身上了?”
“那是,說明我對皇上的一片赤誠啊,我說真的,那本奏摺有問題嗎?我來看看!”
話音未落,手已經以迅雷之勢快速將那本奏摺拿過。
帝王意識過來,想要阻止已然太遲。
奏摺打開,密密麻麻地字入眼。
且還是兩個人的字,黑字娟秀,紅字蒼勁。
“一錯,言而無信。說明:關於這一點,我深刻反省了很久,追其源,是我不該學皇兄的……”樊籬一邊看,一邊念。
剛唸了一句,手中一輕,已是被帝王奪了回去。
眼角餘光就掃到了最後一句【自以爲是、大言不慚,連反話都聽不懂,昏君昏君昏君!】
樊籬汗噠噠。
這是什麼奏摺?
難怪看得那麼起勁呢,原來是某人跟他打情罵俏的東西。
見帝王臉色鐵青,黑眸蓄滿風暴,一副處在盛怒邊緣即將要發火的樣子,他連忙說在了前頭。
“皇上要怒就怒出來,要責罰我也沒關係,我就是希望皇上發泄出來,不要心裡在流血腐爛,面上還要這樣波瀾不驚。”
帝王眼波微微一滯,隨後眼梢一掠,狠剜了樊籬一眼。
“別以爲你撿這些說,朕就不罰你!罰你半個時辰之內,掐算也好,卜卦也好,告訴朕她去了哪裡。”
啊!
不會吧?
樊籬下巴都要掉了。
“皇上不是不去找她嗎?做什麼要知道她在哪裡?”
“這是兩碼事!”帝王挑眉。
樊籬再次汗噠噠。
好吧。
“可是,我會不會掐算,會不會卜卦,皇上不是都知道嗎?”
“你不是法師嗎?大齊聞名遐邇的法師嗎?”帝王朝身後椅背上一靠,環抱胳膊看著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
“不是,我那什麼法師,皇上又不是不知道,都是些騙人的把戲。”
“招搖撞騙難道不犯王法?”
樊籬就語塞了。
噎了一會兒才道:“皇上這是故意給我出難題,故意找我的茬兒。”
“不是,朕是在罰你。”
“可是,樊籬做不到啊!”
“那就領罪。”
“好,”樊籬將腦袋往兩人面前的桌案上一靠,“項上人頭,皇上拿去。”
帝王拿起奏摺,“啪”的一聲拍在他的腦袋上,“好了,沒那本事,就不要在這裡影響朕處理政務。”
樊籬本想回他,那什麼政務,就是拿著一本罵他昏君的摺子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地看,就是處理政務。
想想沒說。
以防等會兒又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看男人似乎真的沒事,樊籬起身告退。
卻又聽到男人忽然開口:“她應該有銀子花吧?”
樊籬怔了怔。
自是知道他說的誰。
這是問他嗎?還是問自己。
不去找人家,在這裡幹擔心有什麼用呢?
想了想道:“應該有吧,上次不是還坑走了我五百兩銀票。”
男人“嗯”了一聲,然後自言自語地嘀咕:“壽辰也收到不少值錢的東西,她反正見錢眼開,肯定會據爲己有。”
樊籬又等了一會兒,見他沒再說什麼了,又像是真的批起了奏摺,便退了出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又想起他說罰他的那句話。
莫不是這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男人,故意說讓他占卜掐算她在哪裡,其實是想讓他去找人?
不敢確定,又怕誤了聖意,他略一思忖,頓住腳步,回頭,試探地開了口。
“皇上,雖然半個時辰之內,我掐算不出王爺在哪裡,但是,給我半個月,我絕對可以。”
細細觀察帝王神色。
帝王擡眼瞥向他,聲音轉冷:“是不是看上次自作主張朕沒有罰你,所以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汗。
樊籬眼簾輕顫。
這一次是真的感覺到了語氣中的寒意。
看來,是他多心了。
這個男人是鐵了心不去找人麼。
眉眼一彎,他討巧笑道:“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
趕緊走人!
鬱墨夜跟樑子白日行路,夜裡住店,也不趕,走得不緊不慢,到達蘭鶩是八日之後。
鬱墨夜發現,蘭鶩真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雖然上次處理河道坍塌也來過江南,卻不是這裡,與這裡相隔甚遠。
許是那時是冬日的緣故,而現在是初春,所以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小橋流水,四處可見垂柳依依,現在雖未綠葉盡綻,卻是已經抽芽,翠綠翠綠的,嫩得似是能滴出水來。
房屋很多都傍水而建,炊煙裊裊,天空湛藍,河水碧綠,美得讓人心曠神怡。
鬱墨夜深深地呼吸,原來母妃生長在這麼美麗的地方。
看來她的決定是對的。
如此不喧囂卻又不失繁華的地方,正適合養胎。
既然是長住,首先解決的就是房子問題。
鬱墨夜先是打算買一套宅院,跟樑子一起問了幾家,發現價錢都不菲。
她一盤算,至少得用掉他們一半的銀子。
然後再添置一些傢俱日用之類的,就得用掉一大半。
感覺不妥,所以,最後決定先租一套宅院,到時候再做個小買賣什麼的,有所收入的時候再買也不遲。
轉了一日,終於在比較繁華的地帶找了一個前面帶店面,後面帶院子的房子。
這樣就可以邊住邊做點小生意了。
大概是新面孔,街坊鄰居都甚是好奇,她跟樑子進進出出採買佈置,他們就都站在門口觀望。
忽然想起什麼,再一次出門前,鬱墨夜讓樑子等一下。
她進去裡屋搗騰了一會兒出來,就變了一個人。
一身男裝,麪皮也換了。
樑子錯愕地看著她。
不知她這又是變裝又是變臉的,到底意欲何爲?
“樑子,等會兒,你就在外面喊我姐夫。”
樑子就更莫名了。
見樑子一副不理解的樣子,鬱墨夜“哎”了一聲,跟他解釋。
“我們初來乍到,難不保這裡的人欺生,家裡沒個男人不行的,雖然,你是男人,但是,你還小不是,家裡必須有個頂樑柱。”
“而且,就我們姐弟兩個,你就不怕你姐我被地痞流.氓盯上,如果知道這個家裡是有男主人的,我是有丈夫的,你是有姐夫的,這方面的麻煩應該也可以少很多。”
“還有,姐不是這幾日將事情都跟你說了嗎?姐腹中有你的小外甥,所以,更應該有個男人。不然,你想啊,我一個女人,沒有丈夫,肚子卻一天一天大起來,街坊鄰居們會怎麼看我們兩個,對吧?”
如此一說,樑子就通透了。
摸摸後腦勺,憨憨地笑:“懂了,還是姐考慮得周全。”
“那是!”鬱墨夜得意地走在前面,“我會隔三差五用這張臉,以男人的樣子出來晃晃,洗衣晾曬的時候,也會多洗一套男人的衣物,我若是忘了,你提醒我。”
“好!”
鬱墨夜扭頭,囑咐:“別忘了喊姐夫。”
“是,姐夫!”樑子驟然大叫一聲,嚇了鬱墨夜一跳。
“哎呀,你這孩子是要嚇死我啊。”鬱墨夜輕拍著胸口,拿眼瞪他。
樑子開心地笑。
看著樑子那麼高興,鬱墨夜覺得心裡的陰霾也去了不少。
她自是知道樑子爲什麼這麼高興。
剛將房子租下來的時候,樑子就每間每間屋子都跑去了看了一遍,廚房、柴房一併不放過,就連茅房也進去參觀一番。
然後出來拉著她的手,不停地問她:“這就是我們的家嗎?這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嗎?”
她點頭。
樑子就在院子裡蹦得老高地歡呼:“哦,我有家咯,哦,我也有自己的家咯……”
對於一個記事起就以乞討爲生的乞丐來說,一個安穩的家,意味著什麼,她知道。
其實,她又何嘗不是。
就算她是四王爺,就算她有四王府。
雕樑畫棟、花團錦簇、富麗堂皇,可她沒有一絲家的感覺。
家不應該是溫馨的,是讓人放鬆的地方嗎?
在王府裡,她每日都如履薄冰、謹慎小心。
連沐個浴都像是趕場子一樣,速戰速決,生怕一不小心暴露自己是個女的。
夜裡睡覺更是不敢深眠,一直保持著高度的緊張狀態。
現在好了。
想怎樣就怎樣。
想打嗝就打嗝,想放屁就放屁。
自由真好。
夜裡樑子做飯,給她燉了只雞,還燒了兩個小菜。
這是在新家的第一頓飯,姐弟二人一高興,就放開肚子來吃,結果都吃撐了。
然後樑子就陪著鬱墨夜去散步。
江南的夜色也很美。
特別是河面上一艘一艘晚歸的烏篷船,船頭掛著紅燈籠,悠悠夜色下,一盞一盞如同盛開的紅蓮,映著粼粼水波,簡直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商家的布幡彩架也是很有江南特色,一般都高掛在靠水的這一邊。
所以,若是站在橋上看過去,兩岸繁華、一河霓虹,就仿若置身仙境。
想起她母妃生長在這樣一個地方,鬱墨夜覺得,她母妃的童年應該是很快樂的吧?
只可惜,她沒有她母妃的任何記憶和消息,不知道這裡是否還有親人。
當然,就算有,她也不敢認。
不能連累人家。
想到這裡,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爲何她跟鬱臨淵不是親兄妹?
既然她跟鬱臨淵不是親兄妹,那就說明,她的父親不是先皇。
而樊籬讓那個婦人冒充薩嬤嬤的妹妹告訴她的,她父親是她母妃入宮前的相好的,也是胡編出來騙她的。
那她真正的父親是誰?
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她告訴自己現在不要去想那麼多。
擡頭,望向垂柳樹梢的圓月,她忽然想起,哎呀,明日就是十五呢。
那個男人……怎麼辦?
很快她又甩甩頭,覺得好笑。
這個時候自己竟然還擔心他怎麼辦?
自己先管管自己怎麼辦吧。
他那次發病,她不是也跑了不在嗎?
他不是照樣無事。
後來他還跟她說,朕不是也沒死。
而且他還有樊籬。
有青蓮。
都是死忠,都是會醫術的死忠,還用得著她來擔心?
努力讓自己不去想,但是,好心情卻還是被搞亂了。
“樑子,我們回吧。”
“好。”
姐弟二人又往回走。
“樑子,你說我們做個什麼生意好呢?”
“姐,你問我啊,還不及去問牆壁,我根本不懂這些。”
“是啊,我也不懂,俗話說,隔行如隔山,做生意如果自己不懂,肯定會賠本,那還不如不做。不做也不行,我們總不能坐吃山空,以後孩子一出世,花銀子的地方更多。”鬱墨夜頭疼不已。
“要不,我去碼頭給他們搬貨,除了要飯,我就只能賣力氣了。”樑子一本正經道。
“不行!”鬱墨夜當即就否決了,態度果斷明確,“這樣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你纔多大啊,你賣力氣,身板都沒長好呢,而且,姐也要有人照顧,你必須一直在姐身邊。此事又不急,現在還有銀子不是,慢慢想,總能找個合適的。”
兩人走到門口的時候,起了一陣風,一張什麼紙飄到鬱墨夜的腳邊。
鬱墨夜彎腰拾起,當看清所撿之物時,眸光一亮,欣喜道:“樑子,我想到做什麼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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