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年間,大唐國力鼎盛,四海內萬國使節紛紛來朝,
來大唐學習的留學生亦眾多 ,長安成為世界最繁華和開放的國際大都市。長安的東市,是大唐工商業貿易中心,商賈云集、店鋪林立,商品琳瑯滿目,大街上繁華熱鬧、車水馬龍,各國商人在此進行著各種各樣的貿易活動。
這里毗鄰東宮,離大明宮也只有一坊之隔,永昌坊更是皇室貴胄和達官顯貴云集的風水寶地,因此,東市里出售的商品也多為奢侈品,四方珍奇,皆聚集于市。
眾多豪宅中,有一處略顯幽靜的府邸,這里是集賢書院學士胡雪松的家,胡雪松居官四品,胡姓雖為小姓,但胡家世代書香門第,皆為忠義之士,也是長安的名門,這處府邸也是祖上所留。
胡雪松年屆五十,相貌端正、人品儒雅,因常在東宮中侍候,也染上了太子李亨小心謹慎的性格,行事嚴謹、低調。胡雪松有一子二女,第一個夫人郭氏生下一對龍鳳胎之后,撒手而去,胡雪松又繼娶了蘇州絲商之女孫氏,誕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兒。
兒子胡安昌為長,在東都洛陽御史中丞盧奕手下做文職,長女胡瑞蘭嫁給了李隆基的第十六個兒子永王李璘做側王妃,永王與太子李亨雖非一母所生,李亨作為兄長自幼對李璘疼愛呵護,
在感情上他們是最親的兄弟,多少因為這個關系,胡雪松本人也心思縝密,胸懷韜略、忠心耿耿,太子李亨對胡雪松以長輩尊重。小女兒叫胡瑞貞,年方十五,乳名喚作真娘。這真娘天生麗質,冰肌玉膚,體態輕盈婀娜,面若桃花,比姐姐瑞蘭還要貌美。孫氏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將郭氏生的一對龍鳳胎視為己出,悉心教養,因此,胡安昌和胡瑞蘭兄妹對繼母感情頗深,對唯一的小妹真娘, 視作珍寶。
真娘自由在良好的家庭氛圍中長大,在父母的精心培育下,這女娃成長為長安城遠近聞名的才女,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尤其擅長歌舞和書法。
胡雪松在集賢書院幫皇家整理典籍,但因腰椎不好,不能久坐,真娘孝順,就代父謄寫副本,很多書的副本都是出自真娘之纖纖玉手。
早上,胡雪松吃過早餐,整好衣冠,就去書房取典籍的副本,真娘已經早起幫父親謄寫好了,看著女兒遒美娟秀的墨寶,胡雪松欣慰地頷首贊道:“筆力飽滿,平和自然,又不失含蓄,
筆勢渾厚,酣暢,可謂筆酣墨飽。”
“爹”。真娘看見父親,甜甜一笑,“看來女兒近來寫字又進步了。”
“哈哈,真娘,你越來越像書法家王羲之的女兒了,太子殿下都夸這字寫得漂亮有氣勢呢。”胡雪松捋了下烏黑的髭須,
舐犢情深地贊揚愛女,真娘嫣然一笑,“爹”,撒嬌道:“喝了我配的養生藥,您的胡須、頭發烏黑,氣色也紅潤,您看起來越來越年輕了。可否別那么古董一般,女兒今天想出去走走?”
胡雪松收斂了笑容,恢復嚴肅,蹙眉道:“真娘,你今年都十五了,這么大個姑娘,隨便亂跑成何體統?你姐瑞蘭,當年就是活蹦亂跳跑到東市挑選首飾,被永王李璘看中,不得不和翰林待詔李白的公子退婚,委曲做了永王側室,如今又不受待見,終日顧影自憐,以淚洗面。幸好,李白乃深明大義之人,不與計較,否則,老夫更無地自容了。”胡雪松想起愛女瑞蘭,輕輕嘆氣,娓娓囑咐真娘:“你就在后花園和小惠一起賞花吧,蕩蕩秋千,鍛煉下體格也好,你兄長安昌遠在洛陽,顧不得家里,
瑞蘭雖嫁永王,但禍福難卜,當今皇上以前為了武惠妃,曾一怒之下一日殺掉三個兒子。現在楊國忠橫行朝野,長安城四處都是他的爪牙,你若招惹了什么壞人,為父可擔待不起啊。”
真娘繞了繞散在肩上的小碎辮,嘟著嘴,不樂意地說:“爹,這大唐盛世,四海升平,哪有那么多壞人呀?”
胡雪松惆悵地說:“古往今來,盛極必衰,繁華的背后暗流涌動,隨時會有驚濤駭浪襲擊大唐的根基。” 真娘撅起櫻桃般的嘴唇,
見真娘確實想出去散散心,想到女兒平日的辛苦,胡雪松左右為難,正盤算是否允許女兒出門,只見珠簾一挑,走進一個膚如凝脂、慈眉善目的美婦人,聲色俱厲地道:“真娘,萬萬不可,我聽說安祿山父子最近來京給貴妃娘娘慶生, 在長安橫行霸道,看中一戶人家的女孩,直接搶走,稍有不從,就將人家滿門抄斬。” 此人是真娘的母親孫氏胡夫人,胡夫人三十得女,對真娘自然視作掌上明珠,她一向對真娘溫言軟語,鮮有如此嚴厲,真娘佯裝嚇著了,調皮地吐吐舌頭,不以為然地說:“安祿山,就是突厥巫婆生的那個肥頭大耳的怪物啊,還身兼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當今圣上真是用人不察。”
胡夫人震怒道:“大膽,竟敢點撥當今圣上,小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全當為了你姐瑞蘭,我們胡家也要遠離是非。”
真娘暗自好笑,她覺得安祿山和她的出門游玩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年少的她,雖飽讀詩書,卻依然天真爛漫,
怎么會想到她一生的悲劇和坎坷都起因這個突厥巫婆生的那個肥頭大耳的怪物。
胡雪松溫和地對孫氏說:“夫人在家好生陪伴女兒,我要去書院了”。說著,命下人備轎伺候,乘轎離去。
真娘先是去梅香閣刺繡,一件鳳穿牡丹的披蓬還沒有繡好,她一邊刺繡,一邊哼著小曲: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
府邸外的馬路上,一位騎著紅色駿馬、英姿勃發的回紇青年不由自主地勒馬駐足,微笑著傾聽美妙潺潺的歌聲。
他身后的幾個侍衛也很有眼色地駐足,“葉護太子,如果不快點趕路,今天上午的蹴鞠就會遲到了。”一個形容彪悍,臂膀蒼勁有力,宛若蒼鷹的侍衛說。
葉護太子擺手示意噤聲,眾侍衛安靜下來。
這葉護太子乃紇國葛勒可汗的長子,生得劍眉星目,鼻直口方,
氣宇軒昂,是西域國罕見的美男子。他自幼在長安長大,常年在長安的太學留學,對大唐文化頗有造詣,聽曲子正是他喜歡的《春江花月夜》, 詩句本就音節和諧、清麗開宕,再經佳人玉口,更是纏綿悱惻,唱到“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紋。昨夜閑譚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逞家。”葉護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鄉思離愁,怔在馬背。
歌聲完畢,一個女聲說:“真娘,你唱得真好”。
另一個聲音細細的:“真娘小姐,你昨晚給集賢書院抄書到深夜,一早又刺繡,不活動活動,手腳都麻了吧?我們去外面踢毽子,好不好?”
“好,小惠,快去取毽子。”那聲音美妙得若黃鶯出谷。
接著是眾女孩們的笑聲,聲音美得若清谷中的泉水。
墻外行人墻內佳人笑。
葉護朝那長著蒼鷹般遒勁臂膀的侍衛道:“阿鷹,去看
看墻內唱歌者是怎樣女子,歌聲竟如此優美、落寞。”
阿鷹正要翻身騰飛上墻,忽見一個彩色絲線的毽子隔墻飛來,不偏不倚,正落在葉護太子的面前,葉護太子伸手接住,揚眉朗聲一笑。
墻內的幾個女孩,打開后花園的朱紅側門,從后花園中嘻嘻笑著跑過來,“好了,這下,我們可以找個理由出門去”。
其中一個女孩,光彩照人,宛若春風里的白玉蘭,她出現的一剎那
,周圍的空氣都明亮起來。她顯然是這大戶人家的小姐,她遠看姿態婀娜若楊柳扶風,近觀娥眉彎彎入鬢,膚如凝脂,唇若櫻桃,笑妍如花,杏眼含情,清澈若貝加爾湖的水一樣純凈。
葉護太子瞧著這仙女般的姑娘,不由得心潮涌動,微笑著
在空中拋了兩下絲絳毽子。眼神如潭,凝視著女子問:“你是真娘?”
真娘驚愕地看著葉護,看他放肆地盯著自己,不覺兩腮紅暈,
又見葉護一身回紇騎裝,英俊威武,氣宇軒昂,神韻中卻又非常儒雅,心想:“此人定是回紇的貴族公子,泱泱大唐,乃禮儀之邦,不能在異族人面前失去禮數。”隨嫣然一笑,客氣地道:“多謝公子,將毽子還給我吧!”
“既然落入我的手中,就是光明之神贈給我的信物。”
葉護揚眉,跳下馬,蠻不講理地說。
小惠早就看出葉護對真娘的情誼,見他是異國人,想起老爺夫人一向對自己的囑托,忙上前阻撓,不客氣地說:“公子,不要玩笑。”
葉護瞥了眼小惠,見是個清秀卻少年老成的小丫鬟,綠裙綠襖,宛若一只撲棱棱飛來的翠鳥,啄著喙兒忠心護主,不覺莞爾一笑,打趣道:“這里真是神仙府邸,連丫鬟都如此美麗可人,
小丫鬟原是應幫小姐牽線搭橋的,你這般拼命阻撓我和你家小姐談話,是不是吃醋了?”小翠被他一激,瞬間也紅了面皮,支支吾吾地說:“你,你……”
葉護微笑著從腰間取出一個純金的長方帶銙,這是當時回紇貴族公子的配飾,葉護將帶銙鄭重地遞給真娘。真娘好奇,打量著葉護手中的帶銙,銙的四邊是卷草文,正面中央飾有生動精美的狩獵紋, 看起來栩栩如生。
“這也是光明之神讓我送給你的”。
葉護微笑著柔聲說。
真娘錯愕:“我為何要收你的禮物?”
葉護笑容可掬,真誠地說,“我們做個交換,毽子我帶走了,這個給你,算作補償。”
真娘抬頭,見葉護正凝視著自己,眼底有說不出的驚喜和柔情。
真娘不覺面若火燒,還在彷徨,侍女小惠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一把接住,恨恨地瞪了眼葉護,調皮地
說:“我替小姐收下禮物,你怎么謝我?”
葉護爽朗一笑,說:“說出你的愿望,我可以幫你達成”。小惠一時語塞,小惠自由和真娘一起長大,每日和真娘形影不離
,是主仆,也是姐妹,她這輩子除了和真娘在一起,照顧好真娘,不辜負老爺夫人的恩遇和對自己的重托,就是最大的愿望了。見小惠沉默,葉護閃動著濃密的睫毛,又深情地瞟了眼真娘,真娘含羞而笑,香腮如桃。
“后會有期”。
葉護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真娘,見真娘嬌羞不語,知她對自己有意,雙手抱拳施禮告別,接著揚起韁繩,拔馬而去。
皇城的馬球場,一場激烈的蹴鞠賽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誰先得球而擊過球門者,誰為勝,先勝者得第一籌。”裁判官呼喊著,臉色在陽光下黝黑發亮。
廣平王李俶率領的大唐圣皇隊和回紇太子葉護帶領的葛勒
大汗隊展開競賽。蹴鞠激烈進行,廣平王雖然擅長騎射,馬球也打得好,僥幸獲勝葉護太子。馬球運動是需要高度技巧和嚴格訓練的,吐蕃的賽馬在當時是世界一流,吐蕃球隊將大唐圣皇隊打得落花流水,吐蕃王子犀松德贊,彪悍地輪著粗壯的胳膊,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仿佛成了世界之王,嘰里咕嚕地用藏語不停地吆喝,眼睛里閃爍著傲然不可一世的光芒,能戰敗大唐,那是何等的榮耀?
葉護見吐蕃隊個個手舞足蹈,不可一世,心想:“ 我若參與大唐隊,定能戮力戰勝吐蕃。”
隨向李俶使了個眼色,撥馬進入大唐圣皇隊,與廣平王聯手迎擊吐蕃隊,吐蕃隊剛剛打贏了大唐,驕傲起來,卻在新的一局比賽中發揮不佳,眼見吐蕃隊連連失利,犀松德贊氣得臉色焦黃,惱羞成怒道:“葉護,你是回紇太子,怎么算得了大唐子民?”葉護太子哈哈大笑,“我父為大唐敕封的懷仁可汗,我怎能不是大唐的子民?”
球杖在空中揮舞,戰馬嘶鳴,橘紅的小球忽高忽下,忽左忽右,宛若在魔法中旋轉。葉護太子機智靈敏的反應能力在球賽中卓爾不群,他臉上微汗,瀟灑自如地一桿將橘紅的馬球打進洞,姿態美得撩人。吐蕃王子騎著一匹黑色獅子聰,往來奔馳如風馳電掣,揮動球杖,所向披靡。眼看洞穿大唐圣皇隊的大門,葉護危急中的加盟,力挽狂瀾,蹴鞠健將蘇發、敦煌王李承寀、李嗣業將軍,也都是大唐圣皇隊的主力,個個英武善戰,風采不俗,見葉護鼎力救助,精神大振,奮力廝殺,最終大唐圣皇隊以56:54戰勝了吐蕃隊。
觀鞠席上,眾妃嬪、公主、王子、圍繞在大唐天子李隆基周圍
歡騰雀躍。
廣平王李俶龍章鳳目,英氣逼人,葉護太子眉清目秀、瀟灑威武,隨行畫師將一幅剛剛完成的《盛世馬球圖》向皇帝李隆基畢恭畢敬地獻上,李隆基捋著黑色的胡須,贊不絕口,國色天香,雍容華貴的貴妃楊玉環一邊欣賞馬球圖,一邊溫柔地說:“皇長孫廣平王頗有陛下的神韻和氣勢。” 韓國夫人撇撇嘴,“是啊,畢竟是龍子龍孫,可是,這李俶雖然長得好看,倒是缺少了點陛下的神威。”李隆基哈哈大笑:“想當年,我二十四歲,還是臨淄王,也是博弈吐蕃隊,連連洞穿對手大門,為大唐第一次外交球賽贏得勝利,當時我父皇大喜過望”。太子李亨謹慎微微,微笑著附和說:“聽說父皇年輕時鞠杖騰空飛躍,運球于空中,英姿勃發,迅如雷電,宛若蛟龍”。 李隆基心滿意足地頻頻點頭。
當晚,廣平王李俶在王府宴請葉護太子。此次來大唐前,葉護太子曾受命葛勒可汗磨延啜,此行大唐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完成向大唐的和親。
席間,二人一酬一酢,相談甚歡。
葉護太子說:“ 殿下,我這次來長安,是奉詔來唐皇室求婚的”。
“那你為何沒有向我皇爺爺求賜婚呢?”李俶不解地問,
葉護先是蹙眉,想到早晨和真娘的相逢,莞爾一笑,“我想,暫緩一下,看看是否有情投意合的公主”。
廣平王微微點頭,贊同地說:“婚姻大事,馬虎不得,自己的王妃,還是自己親自挑選好。”
忽然腦海中又閃現一個女孩的名字,悠然說:“后宮待嫁的公主,只有蟲娘,她是一個混血兒,深目高鼻,是皇爺爺的外國妃子曹野那姬所生。”說起蟲娘,李俶感慨萬千,蟲娘因為是個早產兒,被皇上視作不詳之物,從小就命令她只能穿道服,蟲娘自幼穿著道教的羽服在宮內的道觀消災趨吉,宮中的霓裳羽衣,從來與她無緣。蟲娘雖是皇上的親生女兒,卻沒有公主名分,自幼喪母,孤苦伶仃,在掖庭宮由宮人帶大。
廣平王王妃見她可憐,常邀她來王府來玩,蟲娘只比廣平王的兒子李適長兩歲,廣平王夫婦對這個混血兒小姑姑可謂是關懷備至。
“蟲娘?”
葉護太子很驚訝。
“長安可否有個名媛叫真娘?”
“真娘?” 廣平王和王妃都怔住了。
思忖片刻,王妃說:“叔父永王李璘的側王妃,有個粉雕玉琢般的妹妹,好似叫真娘,也有十幾歲了。”
李俶道:“胡大人行事謹慎,家教甚嚴,他的女兒都是玉藏櫝中。”
葉護微笑,不漏聲色地向廣平王夫婦敬酒,冰雪聰明的王妃從葉護和煦如春風的笑意里察覺到他的心意,心中隱隱擔憂。
當晚,胡府燈火通明,梅花開得正燦爛,幽香襲人,
溫馨暖玉的梅香閣,真娘對鏡而坐,小惠幫她取下金釵,輕松放下層疊的云髻,烏黑的秀發絲絲滑滑,宛若瀑布般飄然,
一個長方帶銙正躺在真娘的梳妝盒邊,小惠走過來,仔細鑒賞著金銙,驚奇地說:“小姐,你看,卷草紋和狩獵紋之間有個金珠組成的魚子地也。”
“嗯,狩獵紋的圖案是獵人騎馬拉弓追射獅子,駿馬前蹄騰起,馬尾上翹,馬頭側昂,向前急奔,騎士英武逼人,目光炯炯注視著獅子,左手舉弓,右手奮力拉弓欲射,狩獵場面生動逼真,栩栩如生,小惠,你覺得這個騎士像誰呢?”
小惠再仔細看看金銙,驚呼道:“像今天那個送給你金銙的人”。
真娘嫣然一笑,點點頭。
小惠說:“小姐,看來這人身份不一般也,竟然隨身有金銙。”
真娘眼睛黑漆漆地,凝視金銙,不覺陷入對往事的回憶。
“難道是他?”真娘如夢驚醒:
五年前的一個下午,朔風呼嘯,天很陰冷,長安街頭一個肥頭油腦的官宦子弟,不知哪根神經作怪,正在像作弄一條狗般對待一個昆侖奴。
這昆侖奴是個女孩,烏黑的卷發,像灰陶瓷一樣的臉蛋,一雙眼睛若受傷的小鹿般驚恐地看著主人。這紈绔子弟閑得無聊,一遍遍地命令昆侖奴女孩去骯臟的池塘里游泳,上岸,再下池塘游泳,再上岸,上岸以后,昆侖奴女孩精疲力竭,爬不動了,也下不了池塘,官宦子弟奸笑著一腳將昆侖奴女孩踹進池塘。
胡雪松帶著年幼的真娘去開化坊的薦福寺進香返回,路上看到昆侖奴被虐待的一幕,心生可憐,見那女孩和自己年齡相仿,
就央求父親去救這昆侖奴女孩。
胡雪松無奈地搖搖頭,近年來天子貪圖享樂,迷戀貴妃娘娘,終日沉浸在歌舞之中,宰相楊國忠一手遮天,奸臣誤國,朝綱敗壞,長安城四處彌漫著奢侈腐敗之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浮躁淫蕩,魚肉百姓比比皆是,不知對方來頭,胡雪松一個集賢書院的學士哪敢問津?
忽然,一個回紇小王子撥開圍觀的麻木人群,命令官宦子弟停止虐待昆侖奴女孩,肥頭大耳的官宦子弟冷笑一聲:“哦,你是常居長安的回紇小王子,嘿,你不就是個大唐的人質嗎?有什么了不起,我警告你,少管閑事,否則,我對你也會不客氣的,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王子搖搖頭,那人傲慢地說:“宰相楊國忠是我姐夫。”
小王子輕蔑地一笑,宛若那人引以為傲的姐夫不過是一條獵犬。
他勇敢地走向前,懇請說:“既然你不喜歡這個昆侖奴,你開個價,我買下來”。
官宦子弟見遇到有來頭的買主,貪欲瞬間膨脹,心想,
有錢可賺了,齜著黃牙,大大咧咧坐地起價:“五百兩銀子,現在這個黑奴就歸你了。” 官宦子弟獅子大開口,小王子似乎沒有金銀概念,示意手下付清銀子,讓侍衛將昆侖奴女孩從池塘里拉出來,然后走進真娘,凝視著真娘烏黑的睫毛,小王子誠摯地說:“這個昆侖奴女孩,你給她起個名字,好嗎?”
真娘想了想,認真地說:“我看她膚黑,身形健美,整個人像朵黑牡丹,就起名墨玉,如何?”
小王子微笑說:“墨玉,這個名字起得好。”回首轉向渾身濕漉漉、落湯雞般凍得簌簌發抖的的黑皮膚女孩,一本正經地說:“以后,這位天仙一樣的小姑娘就是你的主人,你可以跟她走了。”
墨玉烏黑晶亮的眼睛忐忑不安、又滿是期待地瞅著真娘。
胡雪松走向前,鞠躬施禮道:“王子殿下,老夫家丁不旺,家里不需要那么多奴仆,您還是把她帶回回紇吧,您的心意老夫心
領了”。
小王子蹙眉道:“不是送給你,是賞賜給這個小仙女的”。
真娘搖搖頭,推辭說:“多謝公子,您還是把她帶回府吧”。
回紇小王子自覺賞賜得有些唐突,這是在長安,不是在回紇牙帳,他在這里要遵守大唐禮儀和風俗,既然小仙女無意接受,
又不忍心拋下昆侖奴女孩不管,只好命令侍從將這可憐的小姑娘帶回府邸,然后,看著真娘,勾勾唇角笑了:“我只想交你這個朋友,我在大唐有很多朋友,唯獨沒有你這樣的朋友”。
真娘大大方方地說:“你救了墨玉,已經是我的朋友了”。
小王子凝神望著真娘,只覺得她粉嫩的小臉宛若含苞的荷花。
胡雪松怕惹事生非,忙催真娘上轎,真娘被懵懂地拉上轎子,
臨行掀開轎簾,依依不舍地又望了望回紇小王子,擺擺手道:“謝謝你救了墨玉,好好待她。”胡雪松拉下轎簾,幾個家丁抬起轎子就走。
走了一段路,真娘又情不自禁地掀開轎簾,回紇小王子依然佇立原地,雪白的帽子,雪白的服裝,整個人晶瑩剔透、美輪美奐。
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青年,隨行侍衛中就有個昆侖奴,此人正是墨玉,真娘依稀記得她的模樣,她的眼睛若小時候一樣,深邃又感情復雜,看著回紇王子,有感激、忠誠、愛慕、也有一絲敬畏。
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葉護太子?
小惠自幼和真娘生活在一起,名為主仆,更像無話不談的姐妹。
瞧真娘陷入沉思,兩腮紅暈像牡丹花一樣嬌艷。
打趣道:“小姐,我看你是和那個回紇人一見鐘情了,你說,他會不會來和你約會呢?”
真娘羞澀地說:“哎呀,你說什么呀。”
小惠說:“回紇是游牧民族,居無定所,以狩獵為生,小姐若嫁給她
就要天天騎著馬去狩獵了。”
真娘笑了,“你想得倒很遠,在長安生活的回紇人就很多啊。”
小惠斜眼笑道:“好了,大不了,讓老爺招個上門的女婿,反正老爺膝下只有你這么個小女兒。”
真娘莞爾一笑:“你這丫頭,我和他只不過一面之交,連他的底細都不清楚,你現在就想著談婚論嫁了,噢,是不是你看上了他,急著做陪嫁呢?”
兩個女孩笑作一團,在繡樓嬉鬧著,胡雪松走進來,干咳兩聲,兩個女孩停頓下來,真娘喊了聲,紅著臉說:“爹,怎么進來也不打聲招呼?”
小惠忙給老爺打千作揖道:“老爺。”
胡雪松在椅子上坐下來,一臉愁容,真娘問:“爹爹悶悶不樂,有何心事,說給女兒聽聽。” 胡雪松欲語還休,終于長吁一聲,無可奈何地
說:“明天,貴妃娘娘要給他的干兒子安祿山選妃。
太子殿下已將我兒定為選秀的良家子。”
“啊?太子殿下不是素來與安祿山不和嗎?” 真娘差點暈厥過去,
惶惶地問。
胡雪松苦惱地嘆口氣,如心頭肉被撕割般痛苦,一行濁淚落下來,
痛心地說:“這是貴妃娘娘和皇上的意思,太子殿下哪敢不從?
若你后天進宮參加選妃,就是羊入狼口啊!”
小惠驚恐萬分,央求道:“老爺,安祿山狼子野心,世人盡知,您可要想辦法救救小姐呀!”
胡雪松無可奈何地嘆氣說:“都怪我,若早點讓真娘婚配個好人家,就不會有今日的災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