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直聽余蘇眉道破自己的姓名,只好硬著頭皮從衣柜下鉆了出來,才探出個小腦袋,便見余蘇眉站在門邊,癡癡地念著自己的名字,并不是在叫自己!看著她念自己名字時的神情,李彥直心念一動:“她……她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可我們之前又沒見過,難道昨晚我們有了肌膚之親后,她竟然……但是我這皮相才七歲啊!”
他這個猜測,卻是對了一半又錯了一半!
原來余蘇眉不喜歡乃父所干之事,常勸余三田收手,別再干黑道上的事,免得壞了陰德,老來遺禍,但人一旦入了黑道,哪里是想收手就能收手的?何況余三田覺得自己事業正走上坡路呢!因此余蘇眉雖有資格與聞這個礦盜團伙的秘聞,但她卻不愿意知道,就算聽到了些,也是余三田在她身邊嘮叨,她聽完之后很少主動去問,很多事情她常常是知道半截,不知道半截。她對“李彥直”的印象也是如此。
這李家“臭小子”的事情,她是從他父親口中聽說,她本人對余三田的作為并不認同,只是以父女之親,不得不站在父親這邊,但是非之心仍在,聽橫行尤溪的惡霸父親說自己最近被一個“小孩”搞得差點焦頭爛額,心中對這個叫李彥直的少年非但不惱,反而暗暗佩服。
至于李彥直的年齡,余蘇眉卻是從一開始就誤會了。所謂“少年”、“小孩”、“神童”之類的定義界限模糊,余三田說話向來老氣橫秋,他口中的小孩,可以從幾歲到二十幾歲都不奇怪。因李彥直是能和余三田作對的人,所以余蘇眉心中早已先入為主地認為那必定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年郎。至于確切的歲數,她一個女孩子家,也不好意思問,免得被人家笑話。
但她卻不知,她所記掛的這個“李彥直”,皮相年齡竟然只有七歲!不但如此,昨晚兩人還曾共浴同枕,做足了各種親密無間之事!
屋內一時靜了下來,余蘇眉出神了片刻,忽想起了小寅的事,啊了一聲來找他,卻見他已經從衣柜底下鉆了出來,拍拍小胸口猶如驚魂未定般說:“蘇眉姐姐,那人是誰啊?是抱小孩的老賊嗎?好兇啊。”抱小孩的老賊,即人販子是也,乃是嚇孩子止哭的樣板式人物形象。
余蘇眉微微一笑,道:“他確實兇,不過有我在,不怕。”摸著賬本,忽流下眼淚來,喃喃道:“爹爹做這么多壞事,面目可憎,連小孩子也怕他了,將來我們余家只怕沒好下場,還說要給我找個好夫婿,卻如何能夠……”
李彥直見她如此,卻也不知該不該安慰她,要安慰也不知改如何安慰。
吃過午飯后,余蘇眉坐了轎子出去托人幫忙尋李彥直的家人,留守的周婆子悄悄和老仆耳語道:“最近小姐可有些奇怪,她十五歲以后就很少出門的,怎么前天才回來,今天卻又走了。”
李彥直留在房中,將房門鎖了,拿出那本賬簿來,心想:“若是就取了這本賬簿走,她回來發現一定馬上告訴余三田。余三田一問清楚,今日之內就會發動人來找我!我未必能趕得及去府城。再說,有這本賬簿也未必能將他們連根拔起,打草驚蛇,總是不佳。”
微一沉吟,馬上取了紙筆,翻開賬簿,將幾十個關鍵的人名和數字抄了,這會不用假裝涂鴉,寫起來便倍加迅速!抄完了,跟著將紙張藏好,又等了好久,余蘇眉才回來,道:“我已經托了三石圍的馮伯伯幫忙打聽了。你放心,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李彥直問:“為什么不請你爹爹幫忙?”
余蘇眉嘆了口氣,道:“我爹爹見不得別人家有好兒子。我怕他難為你。而且他現在也沒心情,昨天溪前村那邊好像又有人來鬧事,好像是沖著我家來的,多半又是和李家的恩怨。”忽然覺得李彥直這話問得有些古怪,看了他兩眼,但一時也沒想起古怪在哪里。
李彥直臉上仍是一臉的天真,但心中已知她起疑,忖道:“蘇眉聰明得緊!得趕緊走!再遲會被她看破的!”晚飯間忽道:“姐姐,你知道尤溪縣嗎?”
余蘇眉有些錯愕:“尤溪?這里就是尤溪啊!”
“這里就是尤溪啊?”李彥直道:“怎么和我見過的不一樣。”
余蘇眉奇道:“你來過尤溪?”
“是啊”李彥直道:“我忽然想起,我有個舅舅在尤溪啊,好像在縣城,開油鋪的。去年我到他家玩過。”
余蘇眉大喜道:“是這樣啊!那就好找了!”忽又道:“你知道你舅舅家在尤溪,怎么忘了自己家住哪里?”
李彥直道:“我記得啊,我家住在柳樹巷啊。”
余蘇眉聽了直搖頭,心想:“畢竟是小孩子。多半是他家大人說什么,他就記得什么,卻弄不清楚縣、鄉、坊、巷大小的區別。嗯,也是,我平常在家,也說自己是溪后村人,若是遠些的親戚,像表姑那邊,不就說是南平人么?”
第二日余蘇眉托了三石圍的那個“馮伯伯”帶李彥直去尋他舅舅,兩人雖只相處了兩夜,臨別時卻依依不舍,李彥直道:“蘇眉姐姐放心,要是找到了我舅舅,以后你想我了,可以去找我舅舅,讓他帶你去我家玩。”
余蘇眉笑了笑,拿出一個彩囊,囊中放了一只鐲子以及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說:“還是你長大了,來找姐姐玩吧。哎,不過那時我都不知在哪里了。”
那姓馮的帶了李彥直來到縣城,一進縣城李彥直就指著城東的方向道:“啊!我記得了,往那里走,往那里走!”不久找到了那油鋪,李彥直沖進門就叫舅舅,張駝子見到他叫了起來:“你跑哪里去了?你父母把你好找,都怕你……哎,不說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那姓馮的見言語對路,就將孩子交給了他。進屋喝了一杯茶,攀談時李彥直總是巧攔話頭,不讓雙方接觸到可能導致機密泄露的信息。
姓馮的走后,李彥直便求張駝子送自己回家,張駝子道:“你都不知道,這兩天因為你失蹤,你們家都鬧翻天了!”
何止是鬧翻天!因為連續找了兩個晚上找不到,李大樹父子已經密謀著要糾結同姓去和余三田拼命了,就在這個時候,張駝子將李彥直送回,李大樹夫婦猶如心肝丟了又找回來,摟住了兒子又哭又笑。
鄉親都道:“好了好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李剛問起李彥直這兩天去了哪里,李彥直卻只是說:“我被那伙人扔在山上,迷路了。”遇到余蘇眉一事半句不提!
李家的人經過此劫,對余三田是又恨了兩分,又怕了兩分,李彥直也不再惹事,繼續呆在家里安心讀書,溪前村因此便平靜了下來。
過了幾日,鄭慶云親自過來探望,對有人敢劫他座轎一事甚是惱火,聲稱一定要追查到底,李彥直他娘卻哭道:“進士老爺,往后我們只求平平安安過日子,過去的事情,就由得他過去吧!”
鄭慶云見他們如此膽小,搖了搖頭,也不再說什么。臨別時李彥直拿出一封信來,拜托鄭慶云轉交徐階,這對鄭慶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他自然允諾。
“接下來的事,就看徐師的了……”
李彥直知道,自己拿到的這份證據其實只能算是一條導火索,真正的炸藥包在徐階那里呢!至于這個炸藥包做了多大,打算怎么炸,那就看徐階的功力了!
“此事如果能成,那么我的路子,大概也就可以打開了!”
而下一步的計劃,也都必須在這個基礎上才能進行!
財富上的第一桶金,人際關系上的第一張網,社會地位上的第一個平臺,都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