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尤溪機兵團取得蒼峽大勝之后,李家在東南黑道中聲威大震,從此李介押運貨物,自閩北以至于閩南暢行無阻,小毛賊望風遠遁,大一點的團伙也不敢惹他們。李家在省內的運輸成本也因此而下降,李介順利地將貨物押運到泉州、漳州,出口后大大賺了一筆。
延平、邵武、建寧的各處商家見李家吃開了綠林,多來依附,希望自家的商隊能隨李家的商隊出行,在路上得到李家的庇護,當然,他們也愿意為此支付相當的費用。李大樹和李剛等都想這件事情既賣人情,還能賺錢,何樂而不為?李彥直卻想:“這么下去,我們家就變成鏢局了!這做保鏢的買賣若是做開了成為定制,責任太大,后續的利潤空間又不高,不能如此。”
李彥直有心于仕途,所以這商業上的事情一般都托乃父乃兄之名而行,這日閩中閩西閩北諸茶商聯袂來訪,李彥直卻先讓李大樹出來應付,對茶商們的要求故作為難。茶商們見李大樹既不肯答應,又沒有回絕,便猜他是要抬價,他們盤算了一會,覺得若能保證一路平安,期間所節省下來的風險成本甚大,就咬一咬牙,愿意將價錢再翻一番。李大樹和李剛聽了都砰然心動,若不是有李彥直的再三叮囑在前,當場就要答應,不過他們也還真聽李彥直的話,在如此大利面前竟然還不肯松口!
諸茶商一見都急了,本府的大茶商朱民正便道:“老李,人不能太貪!這個價錢,已經是我們能拿的出手的最大數目,再上去,我們就不如多雇人手,逢山‘拜壽’了。”這拜壽,自是給各地匪患買路錢的意思。
李彥直這才從幕后走出來,道:“諸位叔伯誤會我父親了。我父親雖然讀書不多,但做生意素來言義不言利,這在臨近府縣都是有口碑的!如何會貪圖各位叔伯的錢財?”
諸茶商見到了他,都想:“真正拿主意的人來了!”
武夷的一個茶商莫超鴻冷笑道:“這么多錢都還不滿足,這也叫言義不言利?”
諸茶商聽他說得如此直沖,都替他擔心,均忖道:“尤溪這只小狐貍年紀雖小,但豈是好惹的?只怕老莫要吃虧。”
但李彥直卻也沒生氣,只是一笑,說道:“我爹爹不接這事,不是嫌錢不夠,而是另有難處。”
諸茶商都問:“什么難處?”
李彥直道:“如今北尤溪機兵團已有數百人,雖說這數百人是官府點頭僉點的民兵,是國家的,但我大哥坐鎮蒼峽,保護地方,鄰近有土匪時,也常常是我二哥與我帶人平定。外頭知道的,說我們是為國出力,不知道,就說這數百人是李家軍。這李家軍只有幾百人時不要緊,可若要保護諸位,這人手就得擴招,若擴到上千人規模,只怕官府就會擔憂,若是布政司聽到這流言,我們家就得身涉重嫌!此事可能引來滅門之禍!因此我們萬萬不敢答應。”
諸茶商聽他這么一說,也都覺得有理,朱民正道:“其實我們主要是借助李家的威名,也不需要那么多人護衛,李家只要多添個百八十人,也就夠了,多這點人,也不見得會惹朝廷的嫌疑——如今西南、東南、西北、東北都不平靜,各地民團有個千兒八百也不奇怪。”
李彥直道:“若只是為幾位叔叔,或者添個一二百人就夠了。可明日鐵場的鄧伯伯來找,我爹爹又該如何應答?后天建陽做書商生意的郭爺爺尋上門來,我們家是要答應,還是不答應?若是都答應了,需要增募的人數只怕就不是一二百人了。若是答應諸位叔伯而不答應鄧伯伯、郭爺爺他們,那這話該怎么說才合情合理,還請朱伯伯教我爹爹一教。”
朱民正一下子被他問住了,無法回答,鐵場鄧希堅是李家的生意伙伴,關系緊密,當初蒼峽鏖戰之時,建陽書商郭廣勝又出過大力,論起來這兩撥人和李家的關系,比起諸茶商來只近不遠,若要李家答應諸茶商而回絕礦商、書商,這話實在有些出不了口。
莫超鴻不耐煩,道:“說來說去,你家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諸茶商本來嫌他魯莽,但這時卻樂得他直來直去,心想廢話講了一大堆,最后要的還只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李彥直沉吟半晌,似乎甚是為難,最后才對李大樹道:“爹爹,我想了個主意,你看行不行。”
說著便將自己的主意講出來,這番話貌似是對李大樹說,其實是講給諸茶商聽的。對于眼前的這個機會,李彥直既想利用,又不想李家獨自承擔太大的風險,可又要在布局上符合他的長遠規劃,因此他便建議由諸茶商成立閩茶商會,成立之后,再以商會的名義雇傭保護商會的保鏢,這保鏢隊伍由李家來訓練、管理,費用則商會提供。至于各地官府的關系,所有參與商會的商家都要幫忙打點。
眾茶商聽了他這個計劃,都各自盤算了一下,均想:“若是如此,費用只怕比雇傭李家作護衛還低得多。而要打點沿途各級官府,那本來就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再說,大家抱團,相互有個照應,也比獨自打拼好多了。”因此人人贊成,連莫超鴻也一改冷漠,顯出對李彥直的親熱與敬佩來。
事情既然決定,諸茶商就先在李家住下,連住了三天,商議好了成立商會、建立保鏢隊伍的細節,又推選了朱民正作會長,李大樹莫超鴻做副會長,又訂出了商會如何運作的各項事宜以及各商家能應承擔的義務與能得到的權益——實際上這些運作事宜、權力義務分配多出李彥直之手,但因相對公平,諸商人便都沒有異議。大明各地其實已經存在著各種商會、行會,只是職能、規矩都與這新成立的閩茶商會不同,可以說這閩茶商會乃是一種新的商人合作模式,出現后不久便在商界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并引起了其它各省商家的效仿。
李彥直搞定了諸茶商后,又對礦商、書商、油商、米商等如法炮制,李大樹和李剛便分別兼了十幾個商會的副會長,李大樹本身還是鐵具商會的會長,這些可都不是掛名,而是有相當實權的副會長!因此事務一日繁重似一日,而這些事務實際上又都壓在了李彥直的肩上!
可他雖然聰明能干,但也只有一雙眼睛兩只手,如何做得這許多?只好另聘人手幫忙了。賈郎中、陳風笑人雖也算精明,可惜沒什么文化,眼前還能勉強應付,但將來若想將事業做得更深、更大,他們的能力就不夠用了!
綜合來說,眼下最幫得上忙的反而是蘇眉,但長遠來說,李彥直還需要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勝似她的人才!要從外面請一些讀過書的人嘛,那些能讀書的大多都奔功名去了,剩下的一些肯來應聘的也大多有知識體系上的缺陷,只識詩書不懂書算、只談仁義不務實事的腐儒,就算識字又有什么用處?若說既通達又聰明又有一定文化的人嘛,這個時代也不是沒有,而且還就有一批牛到讓人驚駭的猛人存在!可這樣的人可遇不可求,至少在現階段李彥直沒法請動他們。無奈之下,李彥直只要將目光投向已經辦了一年多的社學。
“這人才,既然缺乏,就自己培養吧。”
那樣也許慢些,但效果將會更加理想。
李家的生意越做越順,財政狀況也越來越好,李彥直便在社學之外,開設博文館和止戈館,招收有一定基礎的學童,由他親自主持,交給了俞大猷,俞大猷也欣然領受——中國傳統的知識分子,對辦學幾乎沒有不熱心、不支持的。
兩館都倡實學,不重八股,博文館主文,止戈館主武,但博文館也要求學生進行適當的體育與勞作,止戈館也規定學生必須讀書,并非只是打熬力氣而已。
在明代,福建之文學武功俱盛,但李彥直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生員,就算在延平府,知識界也只因他年紀尚幼那些儒生才看重他,因此在士林之中,雖有名聲,并無威望,也只有俞大猷等與他親自接觸過的人才看重他,其他風聞其名者,一笑而已,并不把他當回事。
所以李彥直辦學的前兩年,響應者寥寥無幾,雖然手頭有錢,但肯為錢來教書的,其知識、人品大多不復合李彥直的要求,倒是止戈館那邊很快就走上了軌道,因為俞大猷背后本有一群文武兼修的朋友,這群人的修養又與止戈館的宗旨暗合,俞大猷只需請得幾位來,這止戈館便能順利運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