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伯屏息半垂著頭坐在椅子上,偶爾擡起頭,偷瞟玄朗一眼。
屋裡很安靜,能聽到外面庭院裡傳來啾啾的鳥鳴聲,似乎有清冷的風擠了進來,岐伯覺得室內的溫度有點低,身上有點冷。
玄朗站在窗前,彷彿在專注地看著窗外的風景。
靠牆根放著幾缸荷花,枯葉已殘,透著瑟瑟的風雅;院裡菊花半殘,僅餘的幾朵晚花依舊努力地開著,帶著秋風也抵不住的亮麗生機,悄然吐香,鼻息間仿若飄過若有若無的香氣。
“……照他說的去做。”
空寂的室內響起玄朗清淺的嗓音:“酒莊那裡你另選個合適的管事。”
“公子……”
岐伯一怔,前半句的意思他明白,是指收糧的事,後半句……是要換掉沙櫟?這是,公子對於沙櫟前番對小樓公子的不敬進行的懲戒?
噫?
玄朗頭也沒回,只是輕輕地從鼻子裡哼了聲,岐伯馬上收聲,下意識地挺胸正坐。
“他叫我一聲大哥,就是我兄弟。”
玄朗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起伏,跟他時日已久的岐伯卻知道公子很不滿意了。
前番沙櫟對小樓公子的質疑以及自己當時默認縱容的態度,令公子不悅了,撤了沙櫟的總管事既是給他的處罰,也是給自己的警告——
小樓公子以爲沙櫟是公子任命的,實際上沙櫟是他的手下,公子旗下與生意有關的事情,向來都是由他來總負責的。
“……屬下知錯。”
岐伯哪裡還坐得住,公子連小樓公子是自己兄弟這種份量的話都講了出來——怠慢了公子的兄弟,是多重的過失!
公子這是給自己臉面,纔沒有直接發作,有些惶恐地站起身來,暗歎自己還是低估了公子對小樓的看重。
“岐伯,小樓是與我合作。”
玄朗語調淡然。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他是不是你的弟子或後學晚輩與此無關。”
岐伯心頭髮緊,汗顏道:“……屬下知錯,絕無下次。”
小樓是公子的合夥人,他是公子的下屬。意思非常明顯明確——
在小樓與公子合夥經營的茶樓與酒莊上,公子是東家,小樓亦是東家,而他,只是掌櫃的!
岐伯的老臉漲得通紅。公子這是在提醒自己沒有找準位置,失了分寸!
小樓年紀再小,出身再普通,也是公子認可的小兄弟!做爲公子的下屬,讓小樓沒臉,實際上是質疑公子的決定,讓公子沒臉……
是他託大了!
小樓公子年紀小,平素又平易近人,對他持奉爲師長,態度尊敬。以至於讓他忽略輕視了小樓與公子的關係……
岐伯愈發省愈覺得問題大發了,難怪公子惱火……
玄朗見他的神色,知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態度上不露半分:“知道怎麼做了?下去吧。”
……
本來他是極忙的,素來生意上的事全部是由岐伯來打理,與小樓合開酒坊只是件極小的事,他只需交代岐伯一句,具體的事情自然有人會去處理。
而岐伯的辦事能力及爲人,玄朗是極信任的,他與小樓的關係也很融洽。所以玄朗吩咐下去後,就壓根沒有再關注過。
無意間聽到了酒莊發生的事,心中著實不悅,這顯然是故意刁難小樓。岐伯卻默許發生……什麼時候他的決定他認可的人,還需要向外人解釋原因?
岐伯的這一個小輕慢,顯然是犯了他家公子的忌諱,玄朗沒有當衆讓他沒臉,已是留了情面。饒是如此,被公子語氣淡淡地說上幾句。岐伯已經夠羞臊的了……
垂頭喪氣告退下去,準備聽從吩咐,挑選更適合的總管事,安排人手採購糧食,說是採購倒也不準確,玄朗名下的大田莊不少,就近找一家將新糧運過來就成。
……
在岐伯著手備糧的同時,李忠按照榮嬌的吩咐,也在積極地四方奔走,多家比價,精打細算,欲將手頭有限的銀子發揮出最大可能的購買力,爲此在詳細瞭解行情之後,他特意將自己的想法彙報給榮嬌:“……照上述的情況,我們的本錢有限,三樣物品中,棉花的價格最高,要做成被子,還需採買布匹,出針線錢,所以若不是非買不可,小人建議不採購這一項,將所有的銀子用來買糧與炭……”
這番話李忠說得忐忑,不知自己是不是多嘴多舌,逾越管了不該管的事情,到現在他也不明白自家小主子吩咐大量採購這幾樣東西的目的所在,他若是個聽話的,就應該好好照著主子的吩咐去做,而不是在這裡自以爲是。
榮嬌聽了他的話,心裡卻覺豁然開朗,對呀!她著相了!只想著寒潮來了,糧食棉花木炭都是緊缺之物,樣樣都想抓著不放,卻不想自己的財力有限,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
照自己的能力,盡著一樣兩樣的——這纔是正理!
“李掌櫃想得很周到,多謝你的提醒,”
自己險些本末倒置了,她是要借先知合理賺錢的,不是要樣樣囤貨做救世的菩薩,“就照你說的來,只收糧食與木炭!”
榮嬌從善如流,當場接受了李忠的提議:“這一千兩銀子你也拿去照此採買。”
哥哥們收到她的信,就讓鋪子裡將她需要的銀票準備好,讓聞刀送了進來。
至於她要錢做什麼,哥哥們問都沒問,只告訴她需要用銀子就寫信,若是急需來不及寫信,讓聞刀拿她的小印,直接去鋪裡櫃上支銀子,都吩咐過了,鋪裡掌櫃的知道。
榮嬌明白,哥哥們不問,不是不關心,而是見她沒主動提,擔心問了她有壓力,銀票直接給了,意思很明顯,拿去花吧,做成了賺了是你的,賠了算是哥哥們的。
故此自打決定做這樁生意以來,榮嬌的心情就是糾結的,一方面心憂炭賤願天寒,她可是將手頭全部的銀子都壓了上去,若是屆時天氣有變,沒有如預料中驟寒大雪,手裡囤的貨就要虧本,哥哥們的銀子也被賠了進去……
這顯然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情形!
另一方面,榮嬌那顆良善之心又會提醒她,若記憶中的寒潮如期而來,會死很多人的!她囤的那點東西對照著大梁城的平民人口,無異於杯水車薪,幫不了幾戶人家。
這銀子,是賺涅還是不賺涅?
榮嬌糾結得百轉千回的……
艱難抉擇的結果當然還是賺!
天氣冷與不冷是天老爺的事,不是她能左右的!
冷與不冷,她只能順應天意,況且,借天之威發財也不是那麼容易,她還擔著血本無回的高風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