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器“咯吱”作響,長長的木臂扭動了兩下,終於彈起,將網兜內的石塊拋起。
崔幹佑站在高高的戰臺上,虎視眈眈地看著長安城,目光隨著那石塊劃過弧線,落向長安城頭。這次,沒有砸到守軍,而是把城垛砸缺了一塊。
若指望靠這樣砸進長安,那不知是要到猴年馬月,這石塊想要擊碎的其實是守軍的心理防線。
“快了,我感覺快要拿下了。”
“誰能想到,城裡竟是坐著個假皇帝。”田承嗣道:“我若是長安官員,前兩日就出城投降了。”
燕軍的哨探已經得到了消息,李亨已在靈武登基稱帝,並指責李琮遣薛白弒君。此舉當然是給燕軍攻城提供了極大的幫助。
崔幹佑一聽說,當時就下令射了數千支信箭進入長安城,只等城中將官開門獻城,這一等,就等了兩三天,他猜想,顏真卿、薛白、王難得等人都是有手段的,也許是把躁動的人心鎮壓下去了,可是紙包火,能包得住嗎?
“報!”
“元帥,城中遣使來了,說是要‘招撫’我等。”
崔幹佑、田承嗣還未說話,周圍的將領已是哈哈大笑起來,紛紛譏嘲唐廷的庸主,都淪落到這地步了還自以爲是。
這所謂的“招撫”,說白了只是投降而已。
很快,唐廷的使節就被帶了過來。
那是一個三旬中年官員,穿的一身綠色的官袍,體貌軒昂,神容端重,面對燕軍的刀兵沒有一絲的畏懼,登上站臺之後,先是四下望了一眼,方纔邁著八字步走向崔幹佑。
“大唐監察御史李棲筠,奉旨招撫范陽兵將。”
崔幹佑擡起手招了招,讓李棲筠到他面前,之後,他突然一把攬住他的肩,用邊鎮將領的粗魯,打破這唐廷使節的拿腔作勢。
“我問你,你敢到我營中,不怕死嗎?”
“兩方交兵,不斬來使。”
“你奉了誰的旨?”崔幹佑問道。
李棲筠道:“自然是聖人的旨意。”
“假的。”崔幹佑拍了拍李棲筠的肩,用唯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我是說,長安城中那聖人是假的,靈武的消息我已經聽到了,你瞞不了我。”
他故意湊近,就是讓李棲筠不必顧忌被旁人聽到,更敢於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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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長安城。
宵禁的鼓聲已經很久沒有再響起,如今的長安不需要宵禁。
薛白站在城頭上,千里鏡的視野追隨著從城外遠遠而來的幾個騎士,漸漸能看到李棲筠的臉,依舊是莊重的表情。
“開城門。”
城門打開,放李棲筠歸城之後又關上。薛白轉到城樓上,讓人去把王難得也召來,很快,他們聚到了一處商議。
“我見到了崔幹佑。”
薛白問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身材偉岸,能有那般體魄,家境該不會太差,而且從談吐來看,以前讀過書,文武雙全,他很可能出自博陵崔氏。但他手掌很粗糙,不止有握刀形成的繭,當是從小幹了很多重活。”李棲筠道,“或是家道中落,或是長期在族中受欺負的旁支庶族、孤兒寡母。”
“有野心?”
“很有,眼神像是能點著火,燒掉長安。”
薛白問道:“他想贏?”
“他很想贏。”李棲筠道,“我與他說,我們可以交出長安城,唯一的要求是放我們退往蜀郡,他同意了,明日將退兵六十里,讓我們可以帶著聖人進入子午道。”
王難得問道:“這般輕易?”
“忠王既在靈武登基,我們勢必守不住長安。最好的辦法就是避入蜀郡,放叛軍在關中與忠王兩虎相爭。因此,他相信我們的誠意。”李棲筠道:“但他未必有誠意,很可能今夜就會派人往子午道設伏。”
薛白問道:“叛軍營地如何?”
“崔幹佑是在觀戰臺上見我的,我藉機觀察了他的營地。”李棲筠遂拾起筆畫了起來,道:“其軍七萬,分二十一軍,二十軍都當六十營,中軍作一大營,這些,北平郡王與王將軍都知道。這是大營,內有四十子營,餘法準上同。營柵高五尺、闊八尺,外有兩道壕溝,三丈寬,一丈深,一層拒馬角,營柵前三十步左右設了陷馬坑。營內,每百步建戰樓、望樓。營中開三徑,崔幹佑之所,旗鼓中央,前盾後弩,左矛右戟,十二旗、十六鼓……”
他畫得很細,薛白看得也很仔細,末了,問道:“糧草在何處?”
李棲筠搖了搖頭,道:“並未看到特別明顯的旗幟,但我推測,在中軍大帳東面兩百步左右。”
“如何推測?”
“有牛羊,叛軍把牛羊趕到渭水岸邊放牧。”
薛白點點頭,道:“看這位置,此處確很可能是叛軍屯糧之地。”
他又問了許多的細節,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暗了下去。
“貞一兄辛苦,且去休息吧,今日你立下大功,必將呈報聖人。”
“報效社稷,應該的。”
李棲筠離開之後,隨他一道出使的幾個士卒卻是留了下來。
“將軍,李御史有一件事沒說。”
王難得道:“說。”
“他與崔幹佑交談,崔幹佑一直攬著他的肩,小聲計議,我等並未聽到他們說什麼。”
“知道了,去吧。”
旁人都退了下去。
薛白看著李棲筠畫的那張地圖,捏起幾個兵棋放在上面擺弄著。
眼下,長安城人心搖動,迫切地需要一場勝利來穩定人心,同時派人突圍聯絡各路兵馬。
若是明日崔幹佑果真依言退兵六十里,他便打算率一支兵馬佔下叛軍大營,摧毀它,奪下糧草。當然,叛軍不可能全部撤走,勢必會留下人馬看營,這計劃並不容易成功。
“怎麼說?”王難得道。
“崔幹佑必然要使詐,會藏一部分騎兵在營中,等我們護送聖駕南下了,隨時截擊我們。”
話鋒一轉,薛白道:“但不會太快,我們既然答應他會交出長安城,他若太快動手,只會把我們嚇回城中。所以,他會等到我們所有兵馬出城。那麼,等到有一萬人出城,我們就立即攻叛軍大營。”
“若是崔幹佑的伏兵更快?”
“不會。這個計劃最關鍵之處在於,我們可以放出哨馬了。”
王難得道:“還有,長安城中的反應不能不考慮,一旦人們發現聖人再次出逃。”
“所以必須要快,要在長安軍民還沒來得及恐慌之前,得讓他們看到叛軍大營起火。”
“最後一個問題,你信李棲筠嗎?他是趙郡李氏,你不久前剛得罪了他的族人。”
薛白道:“知道我爲何要讓他去當使者嗎?正因爲他這個身份,纔有可能讓崔幹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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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軍大營中,田承嗣也在問道:“我們真的要放他們去蜀郡?”
“當然不。”崔幹佑道,“在子午道中截殺,豈不比攻破長安容易?”
“退兵六十里會不會出意外?萬一有什麼詭計。”
“我信李棲筠說的。”崔幹佑沉吟著,緩緩道:“他告訴我,他出身趙郡李氏,是世家望族,他與薛白是天寶七載的同年進士,但不久前,薛白在長安納糧,殺了他族中兩個長輩。”
“這能說明什麼?”
“可見,李棲筠對薛白是有怨的。”崔幹佑道:“世家大族貪鄙抱團的德性,一貫如此……”
一夜過去,天矇矇亮時,大股叛軍便開始往東面撤去。
很快,長安城中的唐軍見了,便派出哨馬來,觀察著叛軍的方位,像是膽小的老鼠得先看看貓在不在纔敢出洞。
讓崔幹佑有些驚奇地是,竟還有一騎唐軍哨馬趕到他陣前,向他質問爲何營中還有兵馬。
“我自該留人守營,若是這都害怕,大不了讓你們的聖人莫去川蜀,我請大燕聖人給他封個國公。”
總之,他可以退六十里,也只退六十里,李隆基、李琮愛逃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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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軍竟真的後撤了。”
“準備出城吧。”
“好。”王難得道:“其中伱在城中比我還危險,保重。”
“放心。”
薛白還忙,轉身便要去做其它事,王難得卻又喊了他一聲。
“怎麼?”
“餓不餓?”
“有點。”
王難得道:“等著,我帶吃的回來。”
“好,馬到功成。”
薛白趕到城牆下,只見三十多名驛使已經等候在那裡,每人都牽著三匹良馬。
他從懷中拿出一摞信件來,分別交給他們。
“一會城門會打開,王將軍會擊敗叛軍,你們趁機出城,你去漢中,到了之後打聽通義郡長史高適,他月前上奏勤王,當已過漢中了,若見到他,將此信交給他,若沒有他的下落,你便打聽劍南軍中此番來的是否有田神功、田神玉兄弟。”
“喏。”
薛白又拿起另一封信,看了一眼,道:“你往上黨……”
這一番分派花了不少時間,全部交代完已是正午時分。薛白再次登上城頭,用千里鏡望了一圈,又聽得哨馬回報,得知叛軍主力確實是退了六十里。
但營地裡留了多少人並不清楚。
城門打開,王難得領著士卒緩緩出城。隊伍既要讓叛軍哨馬認爲是護送聖駕離開,又不能引起城中驚恐,因此帶了許多輛馬車,裡面其實是空的。
策馬行在王難得身邊的正是李棲筠,他將作爲嚮導,領著兵馬去偷襲叛軍主營。
薛白目送著他們遠去,千里鏡最後定格在李棲筠的背影上。
定製計劃其實不難,這次的計劃就是之前薛白在雍丘與張巡探討兵法時學到的,因張巡說兵法不能拘泥一格,所謂“兵不厭詐”,就該多騙敵軍。
但難處在於決斷,想要騙敵軍的同時,也有可能被對方欺騙。
比如,薛白考慮過李棲筠是否有被崔幹佑收買的可能,眼下長安這個局勢,其實想投降叛軍的人並不少。
時間一點點過去,隊伍出城半個時辰後,長安城果然再次生亂。
“聖人又逃了!”
南城有守軍終於看到了王難得隊伍中的馬車,抑制不住地驚恐大喊了起來。薛白早有準備,當即領著人過去鎮壓。
依他的計劃,很快就能在城頭上望到王難得殺向叛軍大營的情形,當能夠安撫住城中人心。
但恐慌的情緒卻蔓延得很快,長安軍民經歷過被拋棄,被包圍,被飢餓與死亡威脅著,而且李亨在靈武稱帝的消息也在傳播。
這種情況下,許多人是聽不進道理的。
“聖人正在宮中,是叛軍撤了!你們可以親眼看到……”
原以爲這些都是很容易證明的事,可混亂非但沒有平息,反而開始加劇,讓薛白想到一個詞——營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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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雞童,怎麼辦?”
混亂之中,賈昌忽被人拉住,之後便是一連串七嘴八舌的問題。
“依你看,聖人還在長安嗎?我真是糊塗了。”
賈昌聽得耳朵裡嗡嗡作響,心煩意亂。
他原本只是給聖人鬥雞取樂的狎臣,可長安被圍之後,便與雞坊小兒們一起被募兵守城。
這段時日以來,他已經歷了許許多多的艱難險阻,好在,先是顏真卿回來了,再後來薛白回來了,這對翁婿主持大局,漸漸穩住了形勢,使得賈昌以爲,也許自己可以成爲一名很好的將軍。
賈昌近來其實已經做得不錯了,扛下了無數的壓力、嚥下了無數的恐慌。
可他的鬥雞小兒、他的士卒們都不知道,每到夜深人靜,他會在城牆下找一個黑暗的角落無聲地哭泣。因他無比想念過去優渥的生活,而成爲守衛長安的男兒,他雖然也覺得榮耀,也爲自己驕傲,但他真的熬不住了。
顏真卿總是激勵他,他也想當英雄,可英雄真不是那麼好當的。
他很餓,也很怕疼,他怕死,更怕殘疾。
而守城的日子,今日一個好消息,明日就是一個壞消息。今日說薛白迎回了聖人,明日說李亨在靈武稱帝。他真的受不了這樣一驚一乍。
終於,隨著一聲喊,甚至都沒有證實,賈昌的心絃崩了。
“啊!”
他發泄著心中的恐懼,懶得再去管聖人逃了沒有,懶得再管王難得是去殺敵還是怎樣,他不在乎了,他要當一個逃兵,這一刻,他覺得自己超脫了。
於是,賈昌丟下刀,卸下身上的盔甲,跑下城頭。
“站住!再跑我放箭了!”
有一騎禁軍趕來,大喝著,張弓對準了他。
賈昌回頭看了看,眼中露出哀求之色,道:“是我,神雞童,我對禁軍一直很好的,求你,放我走吧,我受不了。”
那禁軍騎兵搖了搖頭,道:“聖人還在城中,是叛軍退了,你上城頭一看便知。”
“是我受不了了。”
賈昌不管不顧,轉身便逃,他知道自己也許要被一箭射死,可他就是這麼懦弱,他已經試圖堅強過了,做不到。
他沒有中箭,那禁軍騎兵竟是放過了他。
長安城中一片喧囂,他逃過街巷,直到跑到大慈恩寺外,擡頭看去,能看到高高的大雁塔。
他四下一看,翻進寺廟之中,卻意外地發現,寺廟也被暫時改作傷兵營了,隔著竹圃,隱隱約約能看到小沙彌們正擔著傷兵去救治,呻吟聲不時傳了過來。
賈昌便躬著腰穿過竹圃,一直躲藏到大殿後面一個僻靜狹窄的角落裡,他把身子縮在一個狗洞裡,感到了久違的安全。
漸漸,入了夜,長安城中又是一片呼喊,也不知是叛軍入城了,還是王難得歸來了。賈昌不再想著去打探,就那麼窩著。
一直到黎明時分,他感到腹中飢餓,又聞到有隱隱的香味傳來,他才無奈起身,循著那香味摸索過去。躲在樹後的黑暗中看去,只見一個小沙彌提著食盒,送到了一個禪房。
“阿彌陀佛,壯士們的饃送來了。”
禪房中正在治傷,慘叫聲大作,那小沙彌不忍看,放下食盒便走了。
賈昌於是躡手躡腳走過去,拿了兩個饃,慌慌張張又跑回他的狗洞,啃了一個饃,心滿意足地睡過去。
夢裡,賈昌又回到了天寶盛世,他在興慶宮裡鬥雞、賭博,飲酒作樂,沉沉醉去。迷迷糊糊中,有人拍了拍他的臉。
“別挨我。”賈昌流著口水道。
然後,他猛地想起什麼,頓時從盛世的美夢中驚醒過來,跌落回了這可怕的亂世。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渾身都包著裹布的傷兵,指了指他手裡的饃,道:“你偷了我的東西。”
“別殺我!”賈昌大哭不已,跪在地上求饒。
“逃兵?”
“不是,不是,求你別把我押回去,我真的……不行了……”
“神雞童?”
“你認得我?”賈昌復有了希望,哀求道:“放過我吧,我真的不是打仗的料啊,我天生就只會鬥雞啊!”
“神雞童,你不記得我了?我是你的雞仔啊!”
“啊?”
賈昌愣了一下,再次打量,才發現對方並沒有自己以爲的那般高大,說話還帶著南方的口音,想必是自己手下哪個雞坊小兒。
“我以前在雞坊餵雞,太笨了,差點被打死,是你救了我。哦,這個給你吃,我立功了,賞了很多口糧,我昨夜殺敵兩人,更多的賞賜還沒下來咧!”
這傷兵說著愈發興奮,揮舞著手,牽扯到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可眼神裡卻泛著明亮的光。
“我隨著王將軍,我們踏了叛軍的營!我馬上要升隊正了,神雞童,你在哪支軍裡?”
“你莫要管我在哪。”賈昌疑惑道:“你武藝很高嗎?”
“我不會武藝啊!”
“那你能殺敵兩人?”
“你教我的嘛,鬥雞就是要氣勢,面對敵人就得不要命……嘶。”
這傷兵終於還是跌坐在地上,可眼裡的光卻一點也沒散。
之後,賈昌才知道,他渾身上下竟受了大小二十八處傷,若不是盔甲厚實,必然已沒命了。
“你這,何必這麼拼命?”
“我得守住長安哩!”
面對這理所當然的回答,賈昌愣了一下,道:“你又不是長安人,你這口音。”
“世上再沒有比長安更好的地方了,我走了整整三個月才走到長安,我一進城就驚呆了,這是神仙住的地方……”
賈昌忽然想起這人是誰了,是個嶺南的鄉下人,雞坊衆人以取笑他爲樂,只是沒想到,如今竟成了猛卒了。
“神雞童,一起殺敵吧?聖人沒逃,我們昨天還大敗了叛軍,我們能守住長安的!”
“我,我不行。”賈昌還是搖了搖頭,滾燙的淚水從眼中滾滾而下,慟哭道:“我雖然是長安人,可我膽子太小了,我真的,真的熬不住了……我是個廢物。”
過了好一會兒,那傷兵起身,道:“好吧,那等我們守住了長安,你就可以再鬥雞了,我明天再給你送吃的。”
賈昌依舊在哭,不知所措。
他哭了許久,擡頭看去,見那傷兵拄著柺杖慢吞吞地走著。他想喚他,卻死活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個,英雄,英雄留步!”
“神雞童,叫我嗎?”
賈昌抹了抹淚,道:“不是每個人都能當英雄的,真的很難,熬不住,真的太難熬了。死了的、殘廢的,一百個也不出了一個英雄,我沒用,我當不了……可我知道……你是好樣的……”
“嘿,雄雞?”
“雄武大將軍。”賈昌豎了豎姆指,“守住長安……”
~~
春明門。
王難得是最後一個進城的,而比他先進城的是一羣牛羊。
“籲,籲——”
往日裡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的猛將,今夜卻沒有槍挑人頭,而是揮著鞭子,踩著羊屎,有些狼狽地進了城。
趕著來迎他的卻是杜五郎。
“北平王呢?”
“不知道啊。”杜五郎小聲道:“他差點沒鎮住場面。”
“怎麼可能?”王難得不信,道:“在城頭就能望到,我們又沒走遠。”
那邊,薛白正擦著手上的血,用左手握住了顫抖不停的右手。
他今日殺了不少人,且都是他並不想殺的人。由此,他想到了一件事——倘若長安再被圍困下去,糧食吃盡,援軍不來,自己有可能被逼入選擇是否吃人的處境嗎?
那念頭一閃而過,他知道應該是不會的。可恐懼感還是開始泛起來了。
當然,這不過是被圍困久了,再加上恐慌的氣氛感染。
“薛……哦,北平王!”
薛白回過頭,看到杜五郎在揮手,很快,王難得趕了過來。
“成了!今日一勝,當可穩住軍心,只等決戰了?”
“信使也都派出去了。”薛白收起顫抖的手,道:“萬事俱備,等著決戰吧。”
“猜我帶回了什麼?”
“牛羊,我已看到了。”
“是數百頭牛羊!”王難得哈哈大笑,他連一槍刺死吐蕃王子時都沒這麼高興過,道:“你不是餓嗎?今夜可以飽餐一頓了。”
“虧得有你。”
聽了王難得這爽朗的笑聲,薛白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發現它已經不抖了。
這次,王難得的冒險讓他穩住了自己的心,同時,也穩住了長安人心。
長安城還在,且還能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