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地看著她,在馬上,在越軍的扎營地里,定定地看著她。眼里涌現出歡喜,釋然,安慰,還有,震驚……
“清濂,你……”
他不禁看向她的臉。
察覺到他的目光,三月握簫的手緊了緊,一匹青絲不知何時已被風吹散,長發在風中飄搖不定,在他面前,她一貫是男裝,這些日子在戰場上相見,也是戎裝,從未,著這樣的披風在他面前出現過,心里不安與期待并存,他,看出自己的身份了么?
三月公主低垂下眼,輕輕說一句:“你來了。”
“你……”他遲疑一聲,終于還是沒有將壓在心頭的疑惑問出來,強壓下心里那隱隱沸騰的不知名情緒,轉為落落一笑:“好久不見了。”
“是,好久不見。”三月公主微微點頭,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
是真的,不是夢。
他站在她面前了,不是以敵人將領的身份,而是單單的石滄廊這個人。
“我聽到簫聲,很像你從前吹過……就過來了。”他看出她的退后,以這樣的話來解釋他突兀的現身。
三月公主心頭拂過一層輕薄如蟬翼的紗。簫聲……
她今夜一直無法入睡,便披衣離開軍帳走到曠野上吹簫,沒想到他會循著簫聲來到這里。
沉默片刻,她微微一笑,看著這漫天的雪花,道:
“下雪了。”
他望一眼天空,也微笑:“是啊,下大雪了。”
頓一頓,又看向她:“要不要到馬上避避雪。”
“上馬避雪?”她玩味地看著他。
意識到這話的奇怪,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糾正:“啊,是上馬,帶你去沒有雪的地方。”
話說完,兩人相視一笑,一瞬間,氣氛緩和,親昵勝似當年。
她微微一笑,主動交出右手,“好。”
石滄廊看她主動要上馬,眼里閃過驚喜,毫不遲疑地伸過手,將她一拉,穩穩落于馬上。
三月公主坐到馬上,一手握著玉簫,一手輕輕扶著馬韁繩,能感受身后是他沉穩的眼神。
微微斂目,夠了,這樣,就足夠了。哪怕明日,再見面時,已經是陌不相識的兩路人。有今夜的相伴,只言片語的交談,亦沒有白來。
曠蕩的平原正被飛雪掩蓋,一匹駿馬載著兩個人,飛馳而去……
東都,少主府。
一覺醒來,越清河發現窗子分外明亮。
“咦,天晴了?”越清河訝異,這幾天一直很冷,終于放晴了么?剛要起身去看,篤婭在她身后說:
“不,是下雪了。”
回頭,看見篤婭彎眸,沖她一笑。難得這幾日東門慶沒有使喚她們,篤婭沒有越清河那么嗜睡,早早地穿了暖和的裘衣抱著小火爐倚在門邊隔著紗布看外面樓下墻邊的梅花。難得的面上眼底都盛著笑意。
“下雪了么……這么開心?”越清河先是驚訝,看到她笑,不由地也笑起來。這些日子這位驕傲的公主一直是吃了炸藥一樣,說話沖得很,難得今天這么溫柔。
“嗯。”篤婭點頭,眼里是癡迷向往之色,“我從來沒有見過雪。沙漠里是不會下雪的,聽說東都也是個很難下雪的地方,沒想到今年居然會下雪,一定是沙漠之神眷顧我。”
越清河也笑笑:“是呀,不止這場雪,還送了你一個好姻
緣呢。”前幾天,東門慶突然帶她們出府,篤婭起初很不愿意,誰知道到了街上才發現,明明是尋常的日子,街上的熱鬧程度堪比花燈節。
那個篤婭這兒逛逛那兒看看,玩得很盡興,她不經意間回頭,看到東門慶目光一直追隨著篤婭,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那之后,隨著不斷的觀察,漸漸證明了自己的猜想是真,短短幾日內,這件事一直成為她打趣篤婭的絕佳話題。
就如現在,聽到她這樣說,篤婭瞪起眼,“你胡說些什么!”
越清河穿好鞋,小跑到她身邊,用力捏捏她的臉,“我可沒有胡說喲。”
篤婭被她這一捏,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一捏,感受到這樣捏臉的動作,越清河突然嘆氣。
“怎么了?”
“這個動作,讓我想起了一個人。”越清河惆悵地望著欄桿上鋪上的一層薄雪。
“什么人?”篤婭眼一轉,壞笑:“又是你的親親夫君?”
“不是,”越清河托腮,眨巴著眼,“是我的第十個小舅子。生得可是異于常人的俊美啊。出宮這么久,這個時候怪想他的。”每次去找她,都只是靜靜捧著一本書坐在角落看著,時不時抬頭看看她,確認她的存在,又繼續看他的書,安安靜靜的,格外地惹人憐愛,每次都忍不住去捏捏他的臉給他一塊糖吃。
想到夜玙,越清河忍不住說:“他長大后定是那樣的鮮衣怒馬少年郎。”
“嘁。”篤婭不屑一顧,她有兩個弟弟,都是沙漠中的王子,在她眼里,但凡能比過她大弟弟的智慧的,都沒有她二弟美貌,但凡有比她二弟還美的,一定是個及不上大弟聰慧的。
“鮮衣怒馬少年郎。”越清河重復一遍,嘆氣,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重新見到他們。
而這時,越清河心里的少年郎正在東都,與少主府相隔兩條街上,冷著一張臉,和一大隊侍衛走到薄雪上。
一邊是苦不堪言的太子他小舅陳特使,不住嘟囔著:“這小佛爺,找他皇嫂跟找媳婦一樣認真,下雪天還出來……”
連累他這把老骨頭,而且,這都來了幾天了,大大小小的消息匯聚地也打聽過了,太子妃來的確是來過東都,可是根本找不到她的蹤影。像是蒸發了一樣。
這一日待得比一日難熬,不光是想著他大外甥的囑咐,還要應付這個小皇子的冷眼。
倒成了羊肉饃饃里夾著的那塊羊肉了。說起羊肉,素來愛美食的陳特使忍不住吞口水,這東都真是個好地方,每次來都不想離開,匯聚九國美食的地方!
啊,不對,現在是八國了,陳特使想著已經歸于秦國的禺疆,在心里更正,轉而想想晉與越,又露出大大的笑臉,說不定,再過幾個月,就變成七國了!
……
“你說什么?越國,戰敗了?”
越清河聽到這個消息,差點將手里的茶杯摔碎。
東門慶同情地看著她,“故國遭了夫國大軍,身在異國的你,一定很為難吧!不過幸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夫國勝了,你可以安心了。”
不不不,不是這個原因,越清河胡亂地揮手,將茶杯放到一邊,用力按按太陽穴,今天東門慶難得將這件事告訴她,越國與晉國,交戰半月,已經分出勝負。越國敗了。
“越國的主帥是誰?”越清河問了這句,東門慶立刻露出十二分的同情,“
是太子親自掛帥。”
太子,越國太子?越清河睜大眼,“就是你同胞的哥哥。”東門慶補充,又道:“也不是我不厚道,之前想著與其每日告訴你戰況進行,還不如等最后一戰后告訴你誰輸誰贏,反正你身在東都,再焦急也是空操心。不過這次倒真的出乎我意料,短短半月就已經分出勝負。嘖,你知道如今世人怎么傳的嗎,都道越國不自量力,道越國太子無能,而越國大君,已經是風中殘燭了。這樣的形勢,還敢主動出戰,簡直不知道越國太子是怎么想的。”
東門慶說完,抿一口溫酒,看向一邊肅著臉的篤婭,篤婭頗為擔心地看著,試圖用自己的話來安慰她:“閨閨,這是好事,雖然輸了,但幸好你哥哥沒戰死。”
越清河喪氣地趴下,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什么哥哥?她從來都沒見過啊,她擔心的不是越國太子也不是越國大君,而是那個,倔強的,逞強的,正牌公主,三月清河。
除了名字與生日相同,其余任何地方都不相同的她,早已將三月看做是親人了,大概是那奇妙的認主心理吧,畢竟她醒來見到的人,是三月。
這次戰役,她知道嗎?她贊成嗎?她有參與嗎?如今輸了,她那樣面冷心熱的性子,該會很難過吧。
越清河越想,越覺得這個時候,三月公主是最難過的,可惜,她也不能幫上什么忙,一時懊惱,不禁想,該死的夜琓,你什么時候才過來找我,接我回晉呢?你若再不來,我可就回娘家找我的小姐妹去了!
篤婭見越清河時而皺眉時而沉思,很苦惱的樣子,不禁惡狠狠瞪了一眼東門慶,都是你多事,要告訴閨閨這些。
姑娘家的友誼要建立,比男人們要快得多,這些時日的相處,篤婭早已將越清河歸納為自己要保護的人了,閨閨這個外號也是她獨叫的,越清河抗議好多次,無奈在外人眼里,她就是個篤婭公主的跟班,主子要給跟班取外號,她也無可奈何。
東門慶無辜地眨著眼,心道篤婭真是霸道,他不告訴她們這件事,她天天對他沒好臉色,他如今當好人將第一時間發來的消息告訴她們了,又要招白眼,真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心里雖這樣想,但看向篤婭的眼神,卻掩飾不了的溫柔。
再過些日子,等過了年,就跟父親提這件事吧。等篤婭答應了,就將她的貼身侍衛,那個叫度狼的,從黑屋子里放出來,好去坨坨通個風報個信,說他們的公主要嫁給九國聞名的富商東門家族唯一的嫡系繼承人了。
那個度狼,名字這么難聽,人還生著一副臭臉,好吃好喝地供著,還不樂意,三番五次要逃出來救他公主出去。
口口聲聲我的公主我的公主,真是夠討厭的!
篤婭是公主,不過也是他東門慶的公主!
想到這,偷偷拿眼睛瞅向篤婭,篤婭察覺了,又是一記冷眼飛來。東門慶趕快一振扇子,踏雪尋梅圖在雪緞扇面上栩栩如生。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吧!今天早上蓮兒報告說篤婭喜歡雪地里的梅花后,他就趕快取筆墨畫了這幅雪梅在空白扇面上,有意露給篤婭看,結果對方一個眼角都沒給他。
大冷天用扇子的騃貨!
不屑與這樣的人對視,篤婭轉過身,又去安慰她的小跟班閨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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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