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握著馬鞭,一手護在腹部,咬著唇,額頭有薄汗滲出,良久思索后,她道:“放了他們,我跟你們走?!?
既然是要抓活的,大抵要的不是她的命。
對方十幾人面面相覷之后:“你若不反抗,那兩個廢人我們可以放了?!?
蕭景姒揚起手里的馬鞭,重重抽在馬背上。
“嘶——”
一聲馬嘯,那馬兒便瘋了般闖出了包圍圈,疾速飛快地奔馳而去,云離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哭紅了眼,扒著馬車的車簾,拼了命往外探頭,哭著喊著:“七小姐,七小姐……”
馬車越行越遠,云離的聲音也隨著風拋遠。
蕭景姒毫不猶豫便扔了手里的馬鞭,十幾個匪徒當下便上前,將刀刃架在了她脖頸上。
這時,不遠處有雜亂的腳步聲,局促傳來,匪徒頭目立刻警覺:“有援兵!快,速速離開!”
古昔趕到時,頤華長公主的馬車便停在了巷子深處,被撞得破爛不堪,華支橫躺在馬車里不省人事,云離失魂落魄地坐在外面,喃喃自語。
古昔臉色驟變:“主子呢?”
云離愣愣地抬頭,紅腫了雙眼。
“主子在哪?”古昔幾乎是嘶吼出聲。
云離抽噎了一下,哽咽地說:“七小姐她、她被抓走了。”
半刻鐘后,欽南王府外王爺的副將梁平急急忙忙跑來。
“王爺!王爺!”梁平滿頭大汗,大喘著氣,“出大事了!”
楚牧前幾日被傷的胳膊還沒痊愈,用繃帶吊著,正在院子里喂魚,灑了一把魚食兒:“出什么大事了?”
梁副將一鼓作氣,語速又急又快:“世子妃被人擄走了?!?
楚牧一聽,手一抖,整個魚食連帶著碗,就掉進荷花池里去了,惹得無數小金魚冒頭爭搶。
王爺老人家臉都白了:“什么人干的?”
梁平也慌:“是、是賊匪?!边@要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世子爺估計得帶著西陵的大軍來把大涼都給滅了,順帶鏟平了王府。
即便是面對千軍萬馬也面不改色的老王爺,這會兒也慌了神似的,來回踱步了好一會兒,才下令催促梁平:“速速去調兵,就算翻了涼都城也要給本王把世子妃毫發無損地找回來?!?
梁平立刻回:“是。”
猶豫了一下,楚牧才道:“另外,給將軍府和西陵傳信?!?
這事兒,瞞不住,也不能瞞,尤其是楚彧那里。
“屬下明白?!绷浩筋I命,隨即刻不容緩地出了欽南王府。
楚牧背著折了左臂,急得在院子里走來走去,他簡直坐立難安,心頭一團急火攻心,不停地自言自語:“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币慌哪X袋,感覺天都要塌了,“我家彧兒肯定會跟我拼命的?!?
一個時辰后,涼都城門被封,將軍府與欽南王府的兵馬挨家挨戶搜查,幾乎是掘地三尺,鬧得滿城風雨。
聽說,好像是國師大人被劫了!還聽說,是頤華長公主被劫了!到底是誰,就不知道了。只是,連國師大人都敢劫,匪徒本事和膽量都不小啊,百姓們人心惶惶。
城門前,戎平軍匯集于此,聽候安遠將軍發號施令。
會池下了馬,單膝跪在秦臻面前,稟道:“將軍,城門已封,我等在城中挨家挨戶搜過了,并沒有找到國師大人的蹤影,只怕賊人早便混跡出城了?!?
許是出門倉促,秦臻連盔甲都未穿,沉著臉,默了許久,高聲道:“中壘、屯騎留在城中繼續找,步兵、越騎隨我出城?!?
中壘、屯騎、步兵、越騎四位領帥齊聲領命:“末將遵命?!?
兵分兩路,即刻出行。
洪寶德隨軍在秦臻之后:“我隨你一起。”
“魏崢同我去便可,你留下,去查清楚這中間的蹊蹺。”
戎平軍曾編在忠平伯的麾下,此番魏崢進京,便有戎平軍隨軍,且又因著欽南王府這層關系,魏崢自然要跟著尋人。
她思忖了片刻,點頭,只道了一句:“小心?!?
天色漸晚,出去尋人的楚家軍一波一波前來回稟,楚牧一顆懸在喉嚨口的心臟七上八下沒法平靜。
梁平才剛進門,就被王爺老人家拽住了問:“人有消息了沒有?”
他搖頭,一張本就黝黑的臉,大汗淋漓,越發黑了:“城里都搜遍了,不僅是楚家軍,還有將軍府的戎平軍,都快將涼都掘地三尺了,連個人影都沒找到。”梁副將很恐慌啊,“末將只怕世子妃不在涼都城里?!?
楚牧一聽,臉色更難看了,顧不得受傷的手,一掌就拍在了案桌上,心里念叨了好幾遍冷靜,長吸了一口氣,這才稍稍平復:“華支,你再想想,那伙兒賊人都有什么特征?!?
華支細細回憶來,不敢絲毫大意:“身形比大涼人要稍微高大,口音并不像都城?!鳖D了一下,“哦,還有,他們不通馬術?!?
楚牧沉吟,眉間的川字越擰越緊:“梁平,帶人去城郊搜山,這伙人與先前本王在京郊遇到的賊寇極有可能是同伙?!?
梁平驚愕,竟又是那群賊膽包天的家伙!他抱手領命:“末將遵命?!?
“這可怎么是好?”云離年紀小,遇事慌張,在一旁一直掉眼淚,自言自語地念叨著,“七小姐她有孕在身,身子會吃不消的?!?
“什么?”楚牧眼珠子都瞪圓了,“有孕在身?”心頭又是一個咯噔,完了,要出大事了!
事已至此,云離也不敢瞞著,吸了吸鼻子:“回王爺,世子妃她今日去醫館瞧過了,確實是懷了身子?!?
原本普天同慶的事,這下要搞得心驚肉跳了!
楚牧暴跳如雷:“擄本王的兒媳和金孫,老子要將這群不知死活的千刀萬剮!”抬手就砸了桌上的茶盞,“咣——”
這摔東西的習慣與世子爺是一模一樣。
這天黃昏,左相府給宣王府、怡親王府、頤華長公主府、以及溫伯侯都下了拜帖,不大一會兒,便都來了左相府。
大抵有腦子的人都猜到了,欽南王府搞出這么大動靜,肯定是出大事了。
這事兒說起細節,倒是疑點重重。洪寶德看向鳳昭芷:“你是說景姒坐的是你的馬車?”
鳳昭芷說是:“景姒懷了身子,顛簸不得,我便同她換了馬車,她坐的是我長公主府的馬車?!?
溫思染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懷了身子?”
鳳昭芷點頭。
溫思染俊臉一垮:“這下完了,楚彧回來非得剝了我們?!?
蕭景姒肚子里那個,可金貴著,當然,蕭景姒最金貴,那可是楚彧的心肝,是他的心頭肉??!
“為何剝了我們?”鳳容璃就不明白了,“又不是我們抓了他媳婦與兒子。”
“嘖嘖嘖?!睖厮既疽荒樋窗装V的眼神,瞥向鳳容璃,“我若不助你逃婚,你能跑去幽會小侍衛?蕭景姒能孤立無援?”
這么說來,溫思染和他都脫不了干系的樣子。
鳳容璃無話可說了。
溫思染美眸一轉,又瞥向怡親王夫婦:“要不是你們寵著魚干,會由著他黏著夏喬喬嗎?有夏喬喬在,一般人哪里動得了她?!?
沈銀桑一聽,眼睛都紅了,好自責,好難過。
鳳朝九拍了拍她的背,回視了溫思染一個冷眼。
雖然有些危言聳聽,不過,溫思染說的也不無道理,蕭景姒被劫這事兒還真是無巧不成書,不早不晚就趕在了她身邊沒人,肚子里還帶了球,要不然,哪個有那樣的本事在蕭景姒的地盤擄她。
溫思染最后看鳳昭芷,頭有點疼:“她是坐了你的馬車才被抓,難道,”
洪寶德接過話,一語點破:“那群賊匪的目的,應該是頤華。”
鳳昭芷錯愕。
溫思染的想法與洪寶德不謀而合,他坐直了身子:“鳳十七,你最近得罪誰了?”
她搖搖頭,一臉疑惑:“若說得罪人,便也只有牧流族,我之前一直駐守牧流族邊關,與其他人并無交涉,只是牧流族不可能,以前還是皇兄當政,他們就沒那個膽子,現在景姒治國,更不可能。”
洪寶德摩挲著下巴:“我若猜得沒錯,擄景姒的那群賊人與京郊近來頻頻打家劫舍的那群人是同一伙人,他們的目的是斂財,如此的話,”眸子一轉,看向溫思染,深邃地瞇了瞇眼,“他們是沖著你也海溫家第一首富來的。”
整個三國還有誰不知道頤華長公主是溫伯侯的心頭肉,是也海溫家未來的當家主母!
溫思染懵逼:“……”所以,他才是禍引!
如此推斷,倒是合情合理,也并無漏洞。
溫思染整個人都不太好了:“楚彧非得埋了我。”
眾人都不置可否。
鳳朝九倒是不太擔憂:“既然是斂財,那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
若只是要錢,那事情便好辦多了。
“金銀財寶!”溫思染趕緊起身去張羅,“快去府上守著,若有任何人傳信,立馬來報!”
京郊外,叢林密布的山巒之后,有幾座簡陋的茅草屋,坐落在一個方圓不過一里的島嶼上。
山里夜色來得早,半點星光也透不進來,烏壓壓一片,瘴氣很濃,沿路點了幾盆明火,卻仍舊是昏昏沉沉的混沌。
茅屋外,堆砌了很高的土壘,還有幾座十幾米高的觀望臺,有黑色人影在觀望臺上巡視,嚴陣以待。
她被抓來這里已經有半天了,手腳都被鎖鏈鎖著,這間屋里的門窗都被釘死了,透不進來一絲光線,暗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溫度很涼,空氣很潮濕,蕭景姒唯一能確定的便是,這里是山上,而且四面環水。
夜里冷寂,屋外,兩個男人的對話聽得異常清晰。
“怎么樣?”
“還算老實?!?
“喂藥了沒有?”
其中一人沉默了。
男人便怒了:“怎么回事?”
那人戰戰兢兢回答:“她說不會逃跑,若是強行喂藥便,”
“便怎么樣?”
“便讓我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話到這里,門突然被推開,男人走了進來,光線驟然投射進來,蕭景姒瞇了瞇眼,有些刺目,緩了緩,這才睜開眼,看向門口的男人。
這個男人,她并不眼生,當時將她抓上山來的那一行人中,他是兩個頭領之一,聽他手下的人喊他連爺,另一個頭領便是那讓她用白玉蘭簪子釘穿了手背的男人,上山之后便沒有再見到,估計是,那只手廢了,治手去了。
被喚連爺的男人走進屋里,打量著蕭景姒:“你不過是人質,到底哪里來的底氣?”
男子不過二十多的年歲,相貌普通,黝黑而健碩高大,這一身戾氣不像一般土匪,倒像在戰場上打磨過的將軍。
蕭景姒不動聲色地將審視的目光收回。
她手腳都被鎖鏈鎖在了實鐵鑄造的地樁上,屋外的守軍地形都未知,逃跑并非是明智的抉擇,更何況,為了腹中胎兒,她也萬不可冒險,許是胎兒還小,她身手大不如前,大動便會腹痛。
是以,她拒絕了喝對方送來的藥。
她抬眸,看向那喚連爺的男子:“你們只是要錢,我只要保命,而溫家有的是錢,我沒有必要冒險逃跑?!?
連爺啞然失笑:“這么快便猜到了,頤華長公主果然才智過人?!?
果然,將她當做頤華長公主抓來了。
既然是圖財,那她便只能將錯就錯,若被這群賊匪知道抓錯了人,她可能便真的很麻煩了。
蕭景姒想了想,突然道:“我該用膳了?!鳖D了頓,她說,“勞煩準備得豐盛些?!?
她空腹了許久,為了孩子,也不能一直餓著,現下她是搖錢樹,這些人不至于蠢到自斷財路。
那連爺似乎被她淡定自若地要吃飯給驚到了,怔了許久才吩咐外面的人:“讓人去準備。”
這女子膽識,當真是過人。
連爺出了屋子,隨即吩咐人將門鎖住,問身邊的男人:“殿下回來了沒有?”
男人回道:“已經在路上了,明日便能與我們匯合?!?
兩日后,傍晚,西陵便收到了大涼的加快加急送來的消息,才兩天兩夜便送來了西陵,想來跑死了不知多少千里馬與夜鷹。
菁華一看,便知道大事不妙了,連忙趁夜去了泰華殿。
“爺,涼都出事了?!?
楚彧披著外裳,眸中顏色冷了冷:“說?!?
“世子妃她被人擄走了?!?
菁華說完,只覺得一陣風刮過耳邊,抬頭,并沒有看見楚彧的身影:“爺?”扭頭便看見殿外的一團藍色的光暈,濃厚的妖力迎風撲面,他追著大喊,“爺,您不能催動妖法!”
殿外,哪里還有楚彧的身影。依照北贏妖王尊上的妖力,估計在百里之外了。
菁華很無力。
就算世子妃的命金貴,妖王尊上也不能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啊,西陵遠距大涼千里,若是要催動妖法趕去,妖王尊上估計又得用原形躺個幾天了。
最無奈的是,菁華妖力不夠,追不上,便只好去通知菁云。
菁云得了話,先回了趟住處,紫湘便住在他的院子里,其美名曰:照顧傷員。
“你與菁華速速動身回大涼,我要另外先行一步?!陛荚频馈?
紫湘平日里對他都是愛答不理,若非得了自家主子的令,才不會待在西陵。
她問:“何事?”
菁云想了會兒要不要告訴她,不過,想起她那暴脾氣,還是實話實說:“你家主子被人擄走了?!?
紫湘聽完,愣了一下,然后反應過來,下一個動作是,一腳踹在了菁云腿肚子上。
他痛呼了一聲,痛得漲紅了臉:“你——”抱著腿,只覺得兔子都要急眼了,“你丫的干嘛踢我!”
紫湘一張臉,越發陰冷,死死盯著菁云,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兩個洞:“要不是你非要讓老娘來照看你的傷,我就能護著我家主子。”抬起腳,又是一腳招呼過去。
菁云一個瞬移,閃開了。
老娘?
呵,他還是第一次見她炸毛,難得了!
菁云好說歹說也是北贏的輔政妖尊,哪里受過這樣的對待,氣得兔子牙都露出來了,對著紫湘齜牙咧嘴,吼道:“張口閉口都是你家主子,你眼里心里就不能放點別的!”
紫湘冷哼:“跟你有什么關系?”
“我——”
菁云懵住了,對啊,跟他有什么關系,他只是覺得這人類小姑娘不把他放在眼里,十分不爽,便問蕭景姒要來,說是他養傷要人照料,實則是想整治整治這囂張的小丫頭片子,可仔細回想來,這半個月,他也沒整治得了她啊,對方根本鳥都不怎么鳥他,愛答不理便算了,還時常冷言冷語的。
這么一想,菁云更氣了,正要發作——
紫湘一掌把他推遠了好幾米:“滾開,別擋我的路?!钡纛^就走了,急得運上了輕功。
“……”菁云氣結,老半天才平息一腔怒火,對著那走遠的紫色背影怒喊道,“本妖尊活了兩百歲了,就沒見過你這樣粗魯不識趣的雌性?!?
與他在北贏滾過草坪的那些女妖,哪一個不是溫柔聽話的!
同樣被遷怒的,除了菁云,還有鳳容璃。
蕭景姒被擄走的第二日晚上,宣王府上來了一位稀客,飛檐走壁翻圍墻進來的,直接去了鳳容璃夜宿的院子里。
鳳容璃見來人,是高興壞了,眼巴巴地看著:“你是來找我的嗎?”
古昔站在他門口,站得筆直,手里拿著劍,一身黑色的袍子,身后是黑色的夜色,襯得他瞳孔漆黑一片。
“以后都不要再來找我?!?
一開口,是誅心的話。
鳳容璃只覺得心頭一冷:“你說什么?”睜著眼,潑墨的眸光里,亮色一點一點褪去。
目光毫不偏閃,四目相對,他一字一字,清晰而有力:“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男人,以后別找我了?!?
這是古昔第一次來找他,以前的每一次都是他自己貼上去,唯一一次古昔來找他,他不知道多高興,卻是來說這樣一番將他從九重天上拉進地獄的話。
鳳容璃低下了頭:“是因為蕭景姒?”
這件事,他不可推卸,只是真當古昔這樣來問責時,竟這樣讓人難以喘息。
古昔不否認,只是冷冷地凝視著:“她若是有事,我可能不會放過你?!蓖nD了須臾,“也不會放過我自己?!?
鳳容璃是知道古昔對蕭景姒唯命是從,卻不知道是這樣不顧一切。
他突然抬頭,盯住古昔的眼:“你喜歡的人,是不是她?”
話音才剛落——
“鏗!”
古昔拔了劍,毫不遲疑地指著鳳容璃,眼里是從沒有過的冷漠與陰戾:“再胡言一句,我便殺了你。”
鳳容璃一動不動,反笑:“原來,如此?!?
他吼:“你懂什么!”
“你從來不告訴我,你什么都不同我說,我怎么懂?我是不懂!一點都不懂!”咆哮完,鳳容璃突然冷笑出聲,自嘲似的,“我從來都看不懂你。”
回憶起來,他與他也并無多少交集,一直都是他追著他,不顧面子地放低身段,卻也沒有換來半分回應,記憶里,古昔很冷漠,像塊頑石,像厚積的冰,只有在蕭景姒面前時會稍稍柔和一臉冷峻,被他惹急了,會將眉頭都擰成一團,會帶兵打仗,舞刀弄槍,卻不會同人相處,沒有朋友,只有戰友。
他似乎,很孤冷,卻習慣了一個人。
就是這樣一個鳳容璃看都看不懂的人,卻讓他這么喜歡著,大抵,是他瘋了,徹底魔障了。
沉默了許久許久,空氣都變冷了……
“我是倉平守城之后,我古家一門將帥全部死在了若水一戰,我是被蕭景姒從死人堆里刨出來的,我的功夫有一大半都是她親手教的,我第一次帶兵上陣是她給我打的頭陣,我第一次在戰場負傷,是她把我背回了倉平,她是我的恩人,是信仰,是我的神?!彼豢跉庹f了很多,然后停頓了很久,灼熱的一雙眸,忽明忽暗,似有波瀾洶涌,“無論是誰,都不可以侮辱她半句?!?
這是第一次,古昔對他說了這么多話。
鳳容璃終于懂了,蕭景姒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她說:古昔是從戰場上活著走出來的亡靈。
原來,每一個心如死水之人,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痛。
鳳容璃也沉默了很久,然后把頭抬起來,犟著語氣說:“老子就侮辱她了,你殺了我啊!”
古昔緊了緊手里的劍,指著鳳容璃一動未動。
他突然笑了:“你舍不得了?”他不過是故意嘴硬一試,就不信了,這戰場上活著回來的亡靈還就真能沒有心了!
古昔收了劍,一腳踹過去:“以后我不想見到你。”說完縱身一躍就飛出了墻頭。
鳳容璃抱著被踹的腿,大聲喊:“哼,老子打算一輩子都跟你耗了!”
人已經飛檐走壁走了,鳳容璃的聲音還在回蕩,然后,他站在原地傻笑,他想,至少他跟他說了很多從不對別人說的話,至少他侮辱了他的信仰不會被他砍。
古昔只是一個人當亡靈當久了,鳳容璃想,他總能把他拽出來,來日方長。
等蕭景姒平安歸來,他就去負荊請罪,然后就跟古昔耗,往死里耗,他要告訴他,他母妃一病不起,可是到底還是答應他了;告訴他和劉檬的婚事被取消了,劉檬的父親同意她和金吾衛那小指揮在一起了;告訴他以后不見是休想!
蕭景姒被抓上山兩日,對方都沒有任何動作,似乎在等待施令。
第二日晚上,島嶼的水岸,有一艘船劃來,泊在了入口。
有男子下了船,穿著蓑衣,頭戴斗笠,他方下船,連爺便迎上去為男子打燈,道了句:“殿下。”
光線很暗,瞧不清男子容貌,嗓音低沉冷冽:“人在哪里?”
“鎖在了屋里?!?
隨后連爺便為男子領路,去了關押蕭景姒的那間茅屋。
門被推開,她立馬從床板上坐起來,一片昏暗中聽到男子用干冽的嗓音說:“掌燈?!?
連爺連忙用火折子點亮了門口的火盆,驟然有強光照進屋子,瞬間變得亮堂了。
男子抬眼望去,對上了蕭景姒的眼,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步。
連爺驚愕:“殿下,你怎么了?”
男子斂下眸:“無事,燈火太亮,晃了眼?!?
連爺這便點了屋里的油燈,又將門口的火盆滅了,屋里光線便昏暗下去,只是微弱。
男子又道:“你們出去,我有幾句話問人質?!?
“是。”
連爺出了屋子,并將門合上。
男子回頭看了看,待腳步聲遠了,才轉頭看向隨意端坐在木板上的女子:“怎么是你?”
蕭景姒笑:“居然是你?!?
蓑衣斗笠脫下,男子一身黑色的袍子,袖口與衣擺用深紅色的線繡了暗紋,他站得挺拔,姿容不凡。
西陵廢太子楚衡,原來是他。
那么,那喚作連爺的男子,便是西陵前朝太傅連家的獨子——連雛的兄長連胤。
楚衡有些不可置信,目光緊緊地盯著蕭景姒:“鳳昭芷呢?為何是你被抓來了?”眼眸滾燙,有什么情緒在翻涌一般,喜怒不明。
蕭景姒淡淡啟唇:“那便要問你的手下了。”竟不想是冤家路窄,這下,這人質是裝不下去。
楚衡牢牢凝著她的目光,默了頃刻,說:“既然錯了,只能將錯就錯。”
蕭景姒微微錯愕,抬頭,只覺得楚衡目光灼熱,密密麻麻的視線籠著她:“有楚彧在,溫家也斷然不會置之不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頤華?!?
他為何不殺了她?
畢竟,是她助楚彧奪了他的江山,而且用她也換不到溫家的巨額財富。
楚衡看了看她手腳上的鎖鏈,擰眉沉默了片刻,走近了幾步,聲音壓得低沉:“你只能是頤華,你若是露出破綻了,他們會殺了你的?!?
確實,若她不是頤華,她便成了無用的棋子,最省事的解決方法便是殺了一了百了。
似乎,楚衡不想要她的命。
蕭景姒問:“他們是誰?”應該是助楚衡逃出西陵皇家宗祠的幕后之人。
楚衡突然逼近,語氣一冷:“別套我的話?!?
蕭景姒便沉默不語,沉吟深思。會與西陵廢太子聯手之人,不難猜不是嗎。
“蕭景姒,”楚衡俯身,對上她的眼,“我一點都不想對上你,可你每次都撞進來,讓我猝不及防?!?
他突然伸手,似乎想要觸及她手上的鐵鎖。
蕭景姒下意識便護住腹部后退。
楚衡笑,涼涼冷意:“還記得我在西陵說的話?”他頓了很久,突然認真了神情,“我不會害你?!?
蕭景姒突然想起了西陵戰亂,那次,楚衡將她當做人質推上了城墻,最后,他敗了,他最后與她說的話她還記得。
楚衡說:“即便楚彧不退兵,我也沒打算要殺你?!?
他說:“我沒想過要害你,也許一開始想過,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沒了立場。”
這是她第二次淪為他的人質,一次是預謀,一次是無意,結果卻都讓人始料未及。
不知為何,蕭景姒信了,楚衡應該不會害她,他的眼里,沒有一點殺氣,只是,他的野心卻也不假。
楚衡出了屋子,燈芯被捻滅了,門也被鎖上了,他將鑰匙一并帶走,轉身,女子迎面過來。
“人質如何了?”
屋里的蕭景姒細細聽來,這個女子的聲音,有些熟悉。
楚衡回答那女子說:“我已經給她喂藥了,逃不了?!?
女子大概是想要眼見為實,抬手便要劈掉門上的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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