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蕙和廖士堯結(jié)婚了的謠言,並沒有因爲(wèi)阿蕙的沉默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家裡的親戚們紛紛上門,詢問虛實。
親戚的理由是:倘若阿蕙真的嫁人了,他們該下禮的。其實撓心撓肺想知道點八卦。
而朋友們旁敲側(cè)擊。
外人霧裡看花,家裡人何嘗不是糊里糊塗?
阿蕙的婚事,就變得撲朔迷離。
阿蕙卻閉口不談。
只是三哥的婚事在即,大家也沒有太多精力逼問阿蕙。
臘月十二,是趙嘉林和寧嫣然的婚禮。
寧嫣然想辦成西式的,所以寧雍租賃了城西的美國大教堂,又包了五國飯店作爲(wèi)酒宴處。
趙家原先準(zhǔn)備的很多東西,後來都用不上。
現(xiàn)在,茂城的西式婚禮成了種時髦,年輕的小姐們都想要弄成雪色婚紗、百合馨香的婚禮。
阿蕙是小姑子,所以寧嫣然請宋欣怡做了伴娘。
伴郎請的是戚海久。
邀請戚海久的並不是趙嘉林,而是寧雍。
因爲(wèi)戚海久是海關(guān)總長的九公子。
茂城黑白兩道,都賣寧雍面子,戚總長也很愉快的應(yīng)下了。
阿蕙在宴席上,就遇到了戚海久的未婚妻歐陽幼睿,前世阿蕙最好的朋友。
歐陽的父親是武漢軍政府的高級官員,她和戚海久也是前幾年在宴會上認(rèn)識的。戚海久比歐陽大好幾歲。後來歐陽留學(xué)英國,她父親就託付戚海久照顧歐陽,這纔有後來的兩情相悅。
他們好像是前年訂婚的。
歐陽的性格和寧嫣然有七八分相似,性格大咧果敢。
戚海久來到茂城依靠父親的勢力發(fā)展,歐陽也放棄了官家大小姐的優(yōu)越生活,從漢口追到了茂城。
前世的時候,他們是明年年初完婚的。
怎麼現(xiàn)在還在茂城?不應(yīng)該會漢口去準(zhǔn)備婚禮的事?
阿蕙心裡暗揣。難道他們準(zhǔn)備在茂城完婚嗎?
歐陽幼睿從來茂城開始,就對阿蕙的大名如雷貫耳。阿蕙並非風(fēng)塵女,卻是豔名在外,坊間小報早已把她的容貌誇耀得賽天仙。歐陽一直想見見真佛。又怕冒昧。
直到今日,人羣裡有個女子打量歐陽,歐陽撞見了她的目光,她便溫柔一笑。很是和氣。
歐陽就跟身邊人打聽那女子是誰。
得知是趙嘉蕙,歐陽大爲(wèi)吃驚。
阿蕙穿著淡粉色蕾絲西洋禮服,曼妙窈窕似輕煙。她娉婷而立,笑容和煦。美豔卻不俗氣,是個氣質(zhì)高雅的女子。
歐陽頓時就對阿蕙充滿了好感。
她覺得阿蕙和想象中的女子,很有出入。
她主動上前打招呼。笑著道:“……你是嘉林的妹妹?我叫是嘉林的好朋友。從前我們一間辦公室……”
“是歐陽小姐吧?”阿蕙也笑,“經(jīng)常聽我三哥和三嫂提起你,幸會幸會。”
她轉(zhuǎn)而稱呼寧嫣然爲(wèi)三嫂,換得很自然。
歐陽就笑:“原來他們提過我的?”
她笑聲很動聽,不似大家閨秀般的婉約。
“三哥常說,歐陽小姐對他多有照顧……”阿蕙笑道。
歐陽就更加開心。她說:“他肯定不是這樣說的!我總指使他幹這幹那,他定在背後說我潑皮!”
這倒是實話。
趙嘉林的確是這樣說歐陽的。
阿蕙卻否認(rèn)了。
歐陽就更加喜歡。
兩人聊了一會兒。前頭宴席重新開始了,就散了。
歐陽還是對阿蕙很好奇。
放眼茂城,誰又阿蕙這般傳奇的經(jīng)歷?她想和阿蕙深談,可此刻又不是時機(jī),就約了阿蕙過些日子一塊兒去聽?wèi)颉?
阿蕙說好。
五國飯店,有個大型的中央舞廳。
宴席吃到了快要結(jié)尾的時候,白俄人的樂隊奏起了歡快的舞曲。新郎、新娘入舞池,跳起今晚的第一支舞。
趙嘉林身材頎長,黑色西裝挺括,俊朗不凡;寧嫣然高挑窈窕,白色蕾絲禮服似雲(yún)錦飄渺。兩人滑入舞池,舞步蹁躚,般配宛如金童玉女。
寧太太眼睛有些溼了。
自從確定了寧嫣然的婚期,寧太太就盼著女兒早點嫁了。嫁了人,寧嫣然才能懂事些。
如今,真的嫁了,寧太太也和其他普通的母親一樣,眼淚漣漣。
阿蕙的大嫂在寧太太身邊,悄悄握住了寧太太的手,笑著道:“親家太太,您放心,嫣然嫁到我們家,不會受半點委屈的。”
寧太太用絲帕輕輕揩去眼角的水光,笑道:“我都放心,有你們做妯娌,是嫣然的福氣!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兩人就笑起來。
舞曲滿場縈繞。一曲過後,步入舞池的人漸漸多起來。
宴席也撤了下去,換上了茶點。
人羣也三三兩兩結(jié)伴閒聊。
不少親戚過來和阿蕙說話,問阿蕙和廖士堯的婚事。廖士堯是東南四省新貴,他的婚事各方都關(guān)注。
阿蕙含笑就應(yīng)付了幾句,就笑著起身,往側(cè)廳休息。
她始終沒有親口承認(rèn)。
在側(cè)廳西邊的花園,看到了師傅陳淮小和寧雍在抽菸。
婚禮開始的時候,阿蕙和師傅打了招呼,後來忙起來就沒有再遇到。
看到師傅和寧雍,阿蕙忙上前行禮。
寧雍笑著問阿蕙:“我們過來抽根菸,你怎麼也過來了?不在前頭跳舞?”
阿蕙道:“吃的太飽,我也來消消食。”
寧雍今日是主人,他有很多貴客要應(yīng)酬,一根菸抽完之後,他便離開了。阿蕙就和師傅陳淮小坐著閒聊。
“真嫁人了?”陳淮小問阿蕙,“怎麼也不跟我提提?我還替你準(zhǔn)備了份禮物……”
“沒有。”阿蕙苦笑。
她把事情的經(jīng)過,簡單和陳淮小說了一遍。
陳淮小聽完,半晌不語。而後,他嘆了口氣。說道:“太傻了!犯不著這樣。姑娘家名聲重要,不像爺們不在乎出身。”
“這樣做,是爲(wèi)了我自己。”阿蕙笑笑,“孟帥和我是從小的情分。他待我真,我都知道。明知不可能,他還是不肯放棄,這樣拖著對他不好。對我也不好。我犧牲一點名聲,讓他死心,對他也好。我也少些內(nèi)疚。師傅,人這一生。對錯哪有公論?我所求的,不過是凡事無愧於心罷了。”
陳淮小又是長長的沉默
阿蕙說凡事無愧於心,讓他默然。
這姑娘經(jīng)歷過的事。比普通人多太多。於是她的感悟那麼深刻。
每一種頓悟,都是用傷痛換來。
這並不是好事。
陳淮小喜歡這個徒弟,他念私情的時候,寧願阿蕙像個單純的小姑娘,不諳世事。
“孟夫人還給了我十五萬塊銀元。”阿蕙又是笑。
陳淮小卻搖頭:“你難道眼饞那點銀元?”
阿蕙的賭場,雖然是寧雍幫著經(jīng)營,卻也是受益頗豐。十五萬銀元也許對於旁人是天價。對於阿蕙卻無足輕重。
“我不眼饞。”阿蕙笑道,“可是我收下了。我和孟夫人,從此就兩不相欠。她把我騙孟子楠的話,公佈於衆(zhòng),讓我承擔(dān)後果。將來廖士堯再來茂城,也許會拆穿我的謊言。孟夫人總是希望我越慘越好。我也該還擊她了……我們過招多次,每每都是她進(jìn)攻我防禦,她都把我當(dāng)成了軟柿子。”
說得陳淮小心頭一動。
認(rèn)真說起來,阿蕙替孟子楠做的,遠(yuǎn)遠(yuǎn)比孟子楠知道得多。
“想好了怎麼辦嗎?”陳淮小問阿蕙。
他知道阿蕙定有後路。
這是個沉得住氣的女孩子。
“廖士堯的確向我求婚了。”阿蕙道,“等他再回來,我準(zhǔn)備接受他的求婚。”
陳淮小卻沒有露出驚容。
他靜靜笑了笑,說道:“這倒也不錯。我對廖士堯瞭解不深,卻也聽聞他不近女色,嚴(yán)於律己。這樣很好。現(xiàn)在新派的軍閥作風(fēng)太亂,風(fēng)流成性,偏偏文人墨客還大爲(wèi)褒揚(yáng),贊爲(wèi)佳話。沒有這樣的佳話,不過是男人不負(fù)責(zé)任的託辭。廖士堯是個異類……”
阿蕙笑了笑。
廖士堯在生活作風(fēng)方面,的確嚴(yán)謹(jǐn)。
在杭州府的時候,阿蕙眼見他酷夏穿軍裝,緊扣領(lǐng)口的扣子,一絲不茍。他尊重他的軍裝。
一葉知秋,足見他的嚴(yán)謹(jǐn)與自律。
“嫁給廖士堯之後呢?”陳淮小又問,“跟著他去杭州府嗎?”
阿蕙卻搖頭。
她說:“留在茂城……茂城是我的家,不管將來發(fā)生什麼,我都會守在茂城。孟夫人巴不得我離開,和孟子楠徹底一刀兩斷,才把我的謊言公開。我和孟夫人鬥定了。如今,我更加不可能離開茂城……”
阿蕙念著和孟子楠的舊情,幫孟夫人一把,讓她如願以償。
結(jié)果,孟夫人反咬阿蕙一口。
她把阿蕙的謊言公開。
假如廖士堯還喜歡阿蕙,就將錯就錯,娶了阿蕙。阿蕙從此就離開了茂城,跟著丈夫去杭州府。
假如廖士堯不喜歡阿蕙了,否定了阿蕙的話。那麼,阿蕙在茂城就算丟臉丟大了,正常人都會離開。
孟夫人還是不死心。
她想讓阿蕙走。
茂城是孟子楠的,阿蕙留在茂城,始終會成爲(wèi)孟夫人的心頭大患。
孟夫人和阿蕙的鬥爭已經(jīng)開始,她不可能容忍阿蕙再進(jìn)孟家的大門。她又不敢貿(mào)然對付阿蕙和趙家。
現(xiàn)在,孟子楠氣阿蕙,卻仍是愛她的。只要阿蕙出事,孟子楠就知道當(dāng)初阿蕙離開他是逼不得已。
那麼,孟夫人做了那麼多事,全部白費。
只有阿蕙遠(yuǎn)遠(yuǎn)的離開了,纔是對孟子楠和孟夫人最好。
而阿蕙,永遠(yuǎn)都不會離開茂城,這是她最後的堅守。
“師傅,您說,我是不是要註定嫁兩個男人,才能得到幸福?”阿蕙突兀問了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