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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夫人最近見了一名鴆者,他問:所求何毒?本夫人答:飲者即刻斃命而使人不可查。”大夫人笑著端起手中的瓷杯,令身邊的侍婢給端至白蘇面前。
鴆者,是與醫者對立的職業,他們均是技術精湛的醫士,然而喜歡陰鷙之事,最擅長配置各種毒藥。
“你若真想替昔姬還債,便飲下這杯酒,只要昔姬那個賤人的一切從此在本夫人面前消失的乾乾淨淨,便是最大的償還!”大夫人目光猙獰,聲音中帶著徹骨的仇恨。
十三和嬀芷一時連不可直視主人的規矩都忘記了,震驚的看向大夫人。
“母親真以爲白素從這個世上消失,關於阿孃的一切便煙消雲散?”白蘇小臉上掛著淡若清風www.Qingfo.Cc的笑容,但是陡然一轉,篤定的喝道,“不會!永遠不會!你已然韶華不再,依舊不能生養,一生不得父親寵愛,而這一切不會因爲我的消失而改變,你的恨將無休無止!”
大夫人勃然而起,咣啷啷!大袖猛然一拂,掃落案幾上擺放的盤子和酒壺,壺中毒酒在地上刺啦啦的冒著白沫,一會功夫,一塊完好的木板上被腐蝕出一塊黑黝黝的空洞。
她的怒吼聲壓抑的嗓子裡,擦滿鉛粉的面容猙獰扭曲,“我要你死,賤人!骨子便是流著娼妓的血,不能生養又如何,不得寵愛又如何!我乃貴女出身!佔著那賤人永遠仰望不到的高貴!”
她憤怒的連自稱都忘記了,白蘇看著她歇斯底里的模樣,心中滿是悲哀,不得寵愛,一個不得寵愛的女人,最終竟然會變得如此面目可憎。
白蘇不說話,靜靜的等著她平復情緒。清風www.Qingfo.Cc徐徐,夾帶著白花香氣慢慢撫平亭中的劍拔弩張。
大夫人脫力的跌倒在墊子上,侍婢立刻將滿地的糕點和器皿碎片收拾乾淨。一切都像沒有發生一樣,然而亭中的氣氛依舊如緊繃的弦。
這一切都是因爲擺在白蘇面前那杯鮮紅如櫻的鴆酒。
“如果這是母親所希望看到的結果?!卑滋K伸出纖細蒼白的小手,淺淺笑著,朝大夫人舉起酒杯,“素,多謝母親賜酒?!?
那一刻白蘇的目光清澈如泉,笑靨似雪,平靜的彷彿不是去赴死,而是飲一杯平常的酒水。
大夫人冷冷的看著她將酒杯湊近毫無血色的嘴脣。
十三慌忙膝行至大夫人身側,不停的給她磕頭,“求大夫人饒了小姐吧!小姐她年幼不知事,求大夫人開恩,求大夫人開恩”
大夫人不爲所動,白蘇也沒有停下動作,亭子裡的所有,並沒有因爲十三的哀求而停滯分毫。
嬀芷看著杯中的酒水,目光一暗,伸出去阻止的手停在半空,卻是晚了一步。
白蘇一仰頭,將杯中酒飲盡,鮮紅色的**在她蒼白的脣上留下兩片嫣紅,宛如雪中綻放的紅梅。
直到白蘇手中的酒杯“呯”的一聲在地上碎裂,十三磕頭的動作才僵住,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她的小姐那麼惜命,怎麼可能輕生!
十三從一開始伺候白蘇,就知道她是一個善待生命的人,從不曾肆意侮辱打罵下人,這個世上能把她們這些奴隸當人對待的,只有白蘇,這是十三平生所僅見,相信日後也不會再遇見這樣的人了。
所以十三僅僅伺候白蘇半月,便認定了這個主人,只要白蘇不棄她,她便會一生忠誠。
白蘇身子一軟,彷如一片枝頭飄落的枯葉,輕飄飄的倒在嬀芷的懷中。
十三忽然想到嬀芷高超的醫術,急急跑過來,“醫女,救救小姐!”
嬀芷一臉鐵青的看著懷中昏過去的人——她竟然喝下那杯毒酒!從上次白蘇的求生欲來看,她絕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爲什麼她會毫不猶豫的喝下毒酒!是因爲太相信她嬀芷的醫術?還是又一次徹底的利用!
“卑鄙!”嬀芷低低罵道。
大夫人也因白蘇毫不猶豫喝下毒酒而震驚,不過只是瞬間便已經完全恢復理智,從容的起身端起放在圍欄邊上的鉢,氣定神閒的餵魚。
靜了一瞬,大夫人吩咐道,“喚轎伕,將送回成妝院,令她明日過來。”
十三聽了這話微微一愣,轉而極度的歡喜起來,原來沒有死!
時至傍晚,成妝院中一片靜謐,四個人均守在榻前,當然,嬀芷是硬被十三扣留在這兒的。對此,嬀芷頗有微詞,當初她答應救治白蘇時,十三信誓旦旦的磕頭說要一生奉她爲主,現在居然這麼對待恩人!
而白蘇只覺得自己沉沉的睡了一覺,睜開眼睛,微微側過頭去便看見一臉驚喜的十三,和黑著臉的嬀芷。
“嚇死奴婢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十三激動不已。
白蘇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背,又看向嬀芷,疑惑的道,“誰惹的咱們的大神醫了?”
十二快言快語,“是十三姐,醫女要去書房,十三姐偏不讓?!?
十三瞪了她一眼,“你何時纔能有十一一半規矩就好了!”
白蘇呵呵笑了幾聲,卻發現嬀芷臉色更黑,心中不由得奇怪:陰雲密佈,是不是一會還要打雷
剛剛想完,便聽見嬀芷冷冷的聲音,“那杯鴆酒有毒,你不是看見了?”
大夫人打翻酒壺的時候,白蘇確實看見了,於是誠實的點點頭。
“那你爲何還要喝!”嬀芷忽然冷聲質問,目光犀利猶如實質的緊逼這白蘇。
白蘇一個哆嗦,諂媚的笑道,“你不是在我身邊嗎?”
嬀芷霍的站了起來,神情冷然,她果然還是利用自己與大夫人鬥!
“要是真有毒,你肯定會阻止我的,對吧?”當時白蘇猜測,大夫人對她提出的交換建議明明很是動心,不可能立刻殺了她,很有可能打探到她近來身體恢復不錯,想借此試探一下自己是不真的有決心幫助她,或是另有目。但是爲防萬一,白蘇當時故意把鴆酒放在脣邊停留一會。
雖然嬀芷一直不屑自己,但是白蘇敢篤定,危急時刻這個人必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她赴死。
嬀芷對於白蘇的回答不置可否,但想到自己又被利用了,心中實在不忿,她用力的抿著脣,甩袖而去。
白蘇把酒端到脣邊之時,嬀芷確實想要出手阻止了,可是她忽然發現杯子壁上滲出絲絲縷縷幾不可見的乳絮狀物質。
那是解藥,毒與解藥想衝之時,最多會導致人昏迷幾個時辰,所以嬀芷便由著她喝下去了。
嬀芷的父親是前朝士大夫,縱然位高權重、貴不可言,可是父親一生只有母親一人,對於家宅後院的鬥爭,她也聽說不少,卻從來沒有親眼目睹過。然而,就在那杯鴆酒擺在白蘇面前時,她忽然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太執拗了,在這個大染缸裡,沒有人可以保持一顆乾淨的心。
嬀芷站在廊上,盯著滿院子的白芽奇蘭發呆,身後輕輕的腳步緩緩靠近。
“若是有下回,你想也不用想!”嬀芷頭也不回的道。
白蘇怔了一下,心道這人背後長眼睛不成,但聽到她賭氣似的話,忽然笑了,“我利用了你,可是這種利用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
嬀芷頓了一下,回過身來,靜靜的看著白蘇。
“我要活,要爭取自由爲此,必須付出代價,我不願被當一個供給男人賞玩的禮物,而奴籍也並非無法改變!”白蘇不否認自己現在很想拉攏嬀芷,她醫術超然,有她在身邊,在這個世界裡存活又多了一個籌碼。
嬀芷抿著脣,臉色漸漸緩下來。她從前不喜歡的不擇手段,但現在,至少也不討厭她如此坦誠的拉攏。
“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卑滋K沒頭沒尾的冒出一句,她淡淡笑著,又道,“若我不先發制人,終必爲人所制,置之死地而後,等死耳,不如速發難。”
今日的事情對於白蘇來說實在有太大的震撼,那個被處以極刑的俞姬,那杯鮮紅如血的鴆酒這一切都在告訴白蘇,不能太過於被動,像今天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僥倖又能有幾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心態,必須被拋棄。
嬀芷愕然的看著她,一個還未及笄的女孩,竟有如此見地,這不是陰謀詭計,而是果斷謀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