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總是反反復復地做著同一個夢,斷斷續續。
一個美好的,真實得殘酷的夢境。
——抑或說是回憶。
夢境里的他,有一張略顯稚氣的年輕的臉,眉目俊朗,笑容清淺,人淡如菊。
常有或是害羞或是大膽的女生給他寫情書,遞禮物,她們都說:許舟,我喜歡你。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受歡迎。他頭腦好,讀書又用功,一向是師長喜愛的優等生,同學校友敬慕的佼佼者——可他從未因此沾沾自喜,他清楚的明白,出身平凡的他要想成為人上人,就必須讓自己一直優秀下去,直到變得強大起來。
為此他必須學會自律,學會寵辱不驚,學會用面具來保護自己。在沒達成目標前,愛情之于他,不過是阻擋他前進的礙腳石而已。
所以每當那時,他常是向那些女孩子們微微一笑,誠懇而歉意道,“對不起,我現在只想專注學業。”——以此,溫柔地拒絕所有青澀但充滿誘惑力的愛情。
他深知,那樣虛度光陰的激情,虛無縹緲到如果沉迷,就會毀了他。
可那個年歲的孩子哪有他這般滄桑的想法,她們身上總有種不怕死勇往直前百折不撓的可愛精神,女孩子們非但未因此卻步,反倒更是迷戀他。
一個有事業心有上進心,溫柔妥帖,生得又俊秀好看的美少年,簡直就是傳說中的秒殺王子啊王子0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不管最初有多么排斥多么煩不勝煩,等時間長了,消磨久了,慢慢的也就成為了習慣,成為了不自知的理所當然。
他早就習慣了眾人追逐的目光,習慣了用最溫柔最不傷人的方式拒絕女孩兒們的靠近,習慣了暗自鄙夷那些為愛奮不顧身的毛頭小子。或許這樣未免顯得高傲,但這已然是既定的事實,就明明白白地擺在那兒,連辯解都沒必要。
所以,他從來沒想過,在今后的時光里,他會用自己的一生,去追逐一個永遠不屬于他的女人。
——而那個女人——
連出現都是種偶然。
那天,他清晰地記得,那天的天空是沉沉的鴿子灰,云層壓得很低,大朵大朵的雪花棉絮般簌簌地將整個大學校園妝點成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
滿目都是茫茫的白。他剛結束了課程,踏著鈴聲隨著涌動的人流走出教學樓,沒有高大的建筑物擋著,刺骨寒冷的西北風呼呼地刮過來,他不禁緊了緊圍巾,然后,就在抬眸的那一瞬,讓一抹鮮紅躍動的火焰攝住了視線。
那一幕,即便是很多年以后,他仍然清楚的記得,那個瞬間的驚艷,以及,心底深處某種宿命般破土而出的,無力控制的碎裂感。
那個女孩兒,個子小小的,穿著雙和厚實的羽絨服完全不搭的火紅色高跟鞋,極為惹眼,她正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鋪滿厚雪的人行道上走著,戴著頂紅色的毛線帽子,兩側還垂著小毛球,毛絨絨的,還隨著她的動作一跳一跳,讓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碰一碰。
她的背影很纖細,好似一陣強風就能將她吹跑,可她就這樣迎著凌厲的北風,低著小腦袋在路上走,也不看路,讓旁人瞧著都覺得擔心。
他腳尖一轉,不由自主地朝她的方向走去。他想告訴她,那塊地方有個坑,挺大的,只是讓雪給蓋了,小心被摔著……
可等他終于走近,還未啟音說話,就見那女孩兒身體突然一歪,搖晃了兩下撲通就摔進了坑里。
晚了。
他懊惱地張了張嘴,可最后,摸了摸鼻子,撩起唇角,還是禁不住輕輕笑了。
心中不厚道的想:摔跤都摔得那么可愛……
大雪揚揚灑灑地下個沒完沒了,意境很美,女孩兒坐在雪堆里,埋著腦袋愣愣的好似在發呆,他在一旁看得疑惑,又有點著急,該不會是摔疼了摔傻了罷。
好一會兒,他終于忍不住俯身下去,輕聲開口道,“……你還好嗎?”
從小他的父母就教育他,每個女孩子前世都是朵嬌氣的玫瑰花,生來就是寵的,不能打罵,不能黑臉,得小心呵護,給予溫暖,只有這樣,玫瑰花兒才能熱烈的綻放開來。所以當女孩兒聽見他的聲音緩緩抬頭時,他讓自己露出充滿善意的,溫暖的微笑。
而那他早已運用純熟的招牌笑容在見著女孩面容的那一刻,險險掛不住。
很美麗的一張臉,卻掛滿了淚水,狼狽得不能再狼狽,可那雙眸子——真真是水做的,一漾一漾,波光瀲滟,驚人的艷麗!——就這么愣愣的瞧著他,表情很空白,只見那眼淚珠子無聲地滑落,摔進雪里,在他心中掀起陣陣隱忍的驚濤駭浪。
她委屈的看著他,像被搶了玩具的孩童,凍得發青的唇澀澀的張開,帶著哭音,啞啞的,“……我的高跟鞋壞了……”
有那么個瞬間,他有種伸出手覆上她的眼的沖動,輕聲喃喃:簡直是魔鬼……
來勾他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