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城。
城內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到處都是錦衣玉袍,雍容華貴的富商闊太,隨處可見的江湖人士遍布街頭巷尾,熱鬧非凡。
慕容亦寒熟門熟路地帶著夢汐他們來到了城內最熱鬧的酒樓里,找了靠窗邊的一個桌子坐下。
“幾位客官需要點什么?”店小二笑吟吟地走上前,弓著身子熱情地招呼他們。
“隨便上幾樣小菜吧。”慕容亦寒整了整衣袍,“對了,我記得你們這里有那個八寶……八寶……八寶什么來著?”
“是八寶榛雞,客官,那是本店的招牌菜。”
“對,就是那個,來兩份,其他的你看著辦吧。”慕容亦寒隨手扔了一錠銀子給他。
“好的,幾位請稍候。”小二抖了抖肩上的白巾,轉身樂呵呵地離開了。
“師兄,兩份會不會有點多啊,我們吃得掉么?”凌薇拉了拉他的衣袖。
慕容亦寒瞥了一眼她拉著他的手,有些不耐煩地抽了出來:“難得尊上不在,這個時候不多吃點,你還想等回天清以后再吃么?少爺我可告訴你了,這里的八寶榛雞可是本少爺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你不吃可別后悔,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凌薇撇撇嘴,盡力掩蓋心中那一絲不悅:“你以前來過這兒?”
“嗯,以前來岳州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兄弟,他帶我來過幾次。”慕容亦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嘴角微微揚起,“等一下帶你們去見見他。”
“是誰啊?”凌薇很少聽他談起自己的事情,顯得有些好奇。
他被師父帶回天清的時候已經十二歲了,當時的她才只有九歲,對于這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師兄,既是奇怪又是歡喜。從未離開過天清的她,整日追在他的身后問東問西,對他的身世和外面的世界好奇得不得了。可他卻總是回避她的這些問題,除了師父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從哪來的,就連爹娘也不知道。
“見了你就知道了。”慕容亦寒眉毛輕挑,轉向一直望著窗外發呆的夢汐,從進來到現在她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動作和眼神沒變過。
真不知道這丫頭怎么了,這兩個月總是悶悶不樂的。原本那夜看到她和尊上兩人在院子里呆了一個晚上,想到了一些不該想的地方去了,心里有些發堵。可后來觀察了很久并未發現異樣,也就沒有再多想。
但那日之后,她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對他不冷不熱也就算了,就算他趁尊上不在找出點法子整她,她都仍舊一聲不吭。時常面無表情地發愣,安靜地就如同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
他隱約可以感覺到一定是那夜她和尊上之間的談話出了什么問題,可那些對話偏偏又被尊上設了結界,他和皓騫都一句也沒聽到。所以才會在看到夢汐伏在尊上膝頭睡著以后,明知不可能,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入非非。
伸手在她的額角輕彈了一下,夢汐茫然地收回思緒,捂著額角,空洞呆滯的眼神讓他有種想要掀桌子的沖動。
“什么事啊?”夢汐無神地望著他,這是她最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慕容亦寒咬咬牙,抑制住心里想把她拖起來暴打一頓,讓她好好清醒清醒的想法,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和:“等一下帶你去見見我兄弟,如何?”
“哦。”愣愣地點頭,夢汐簡簡單單地回了一個字,沒有音調,沒有感情,又轉眼望向了窗外。
天很靜,靜得悠揚。風很輕,輕得靜謐。
夢汐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牽制著,只能在這種安靜中,享受僅有的“平靜”……
正當慕容亦寒被她氣得想要拍桌子的時候,旁邊桌傳來的一聲驚呼,讓他的手停在了空中遲遲沒有下去。
只見一個目光兇狠,臉帶刀疤,滿臉兇神惡煞的大漢雙手撐著桌子,面部猙獰地對著坐在他對面的人,狠狠地道:“你再說一遍?!”
“大俠,大俠……您、您先別激動,先坐下,有話好好說……”那人顫抖著雙腿,走到他身邊,替他將翻倒在桌上的酒杯放好,重新倒了杯酒。
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銀票,遞到了他的面前:“大俠,這是我們家公子讓我給您的。他說讓您不必再捉妖了,明日去府上跟我家老爺說少夫人……哦,不不不,那妖怪已經死了就行了。”
那人雖極力壓低了聲音,但對慕容亦寒他們來說,想要聽清楚卻并不難。
“這可不行!收人錢財,□□,我既已經答應了王員外要捉住那女妖,又怎可言而無信欺騙他呢?”大漢舉止豪放,一口酒下肚,雙眼微瞇。這望月樓果然名不虛傳,不僅菜好,就連酒也是上乘佳品啊。
見他看都沒看銀票,那小廝又往前遞了遞:“公子知道大俠您為人正直,說一不二,定不會輕易接受公子的要求,所以特讓小的送來雙倍的酬金,希望大俠能夠相助,饒我家少夫人一命。他日若是大俠有難,我家公子必當結草銜環相報。”
“呸!老子會有難?他這是在咒老子!回去告訴你家公子,要我不去捉妖可以,跟他老爹去商量!我做的是他老爹的買賣,不是他的!別拿錢來砸我!我雖然愛錢,但從來都是取之有道,決計不會做出爾反爾的事情!”說完,大漢憤憤地拿起旁邊放著的大刀,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想不到,現今天下還有如此不為錢財所動的豪杰義士。”皓騫的目光深不見底。
“是我聽錯了么?他們剛才說……要去捉妖?”馨蕊小聲地問道。
皓騫放下茶杯:“你沒聽錯,聽那小廝的口氣,那個人要捉的妖怪,應該就是他家公子的夫人。而且那個公子應該是知情的,所以才讓他來求那人放了她。”
“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兩個月降妖除魔的經歷下來,凌薇比原先穩重了許多。轉向慕容亦寒,卻見他雙眉深鎖,身體僵硬,目光盯著那個小廝,久久沒有離開。
“師兄,怎么了?”凌薇擔心地問道。
慕容亦寒沉默了片刻,騰地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追著那小廝離開了酒樓。
皓騫他們也二話不說地跟了出去,只留下了端著菜的小二,一臉莫名其妙望著他們喃喃自語:“今天的客人怎么都這么怪,上了菜碰都不碰就離開了……”
群山峻嶺,峰巒雄偉。怪石嶙峋,連綿起伏。
易云洛卻收起了仙法,一步一步地走在山間的小路上。雨后的山路泥濘潮濕,坑坑洼洼地并不好走。
多久沒有用雙腿來爬山了?連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了。
雪白的衣袍垂在地上,卻沾不到一絲一毫的泥土。層層疊疊地拖曳在身后,像是海面上激起的千層浪花,細碎如鉆,又宛若朵朵圣潔的蓮花,潔白如玉。
面色依舊平靜無波,漆黑的眼底,承載著世間的一切,又像是目空一切。
額角沁出的汗珠,晶瑩透亮,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一顆顆璀璨的水晶,光彩溢目。
負手立于半山腰一塊空曠的平地上,凝視著湛藍的天空,易云洛久久沒有回神。
良久,輕輕地揮一揮衣袖,眼前的結界如同易碎的琉璃球,一點點地裂開,一點點地消失。然后,一間簡單隨意的小木屋便出現在了眼前。
推開門,屋內只有一桌兩椅一塌,雖無人居住,卻干凈地一塵不染。
平靜地看著這間熟悉的屋子,過往的片段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易云洛的心頭再不復當年那般。
五百年,足夠他將這個世間看得透徹。故人已去,既無可留戀,又何必留戀。
只停留了一小會兒,便轉身離開。眼前忽然出現一個清澈甜美的笑容,讓他的心頭暖暖一熱。
那個孩子,如今已經長大了。這些日子的變化,他看在眼里,卻始終沒有點破。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可有些事情,即已注定,那也只能面對。
他可以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保護她,也可以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安慰她,可唯獨這件事情,他無法幫她。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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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可以像從前一樣,將她抱在懷里,然后告訴她,他永遠都不會離開她。可這樣,等到了那一天,只會讓她更痛苦。依賴一個人太容易,而要真正地忘掉,卻是難上百倍。
第一次,他竟然后悔了那時解掉她的法術。如果沒有解掉,現在的她,是不是就不會那么痛苦?是他做錯了么……
心底隱隱有些異樣,易云洛伸手招來一朵白云,騰云而起。
站在云頭俯瞰著這片土地,與多年前一樣,青山依舊,綠水長流。唯一變了的,是活在這片大地上的人們。一世世地命運,一次次的輪回,沒有了前世的記憶,卻開始著一段又一段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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