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的窗角上掛著半輪月亮，月光雖也皎潔，映入窗內(nèi)時，卻比室內(nèi)的燭光黯然了許多。

正房屋內(nèi)，點(diǎn)著十根洋紅大蠟，紅木牀上坐著一個頭頂蓋頭，身穿紅衣紅裙的女子。她身旁站著一個年輕的丫頭，正低低的聲音跟著牀上坐著的女子說話。

“大小姐，您的腰背都要坐僵了罷，要不我現(xiàn)在給您揉揉腿罷？”

“那怎麼使得？”坐在牀上的女子的聲音溫婉動聽，聽其音，便知其xing子溫順，“一會兒二爺就要回來了，我們且不可壞了規(guī)矩纔是?！?

丫頭便不再說話。

許是坐了久了，新女方子確實乏了許多，她那蓋著蓋頭的脖頸揚(yáng)了下，“琴音，要不，你給我倒杯茶罷?！?

琴音聽了自家主子的話，哎了一聲，倒了杯茶來，輕輕從紅蓋頭下面送了進(jìn)去，新娘子接過茶杯，細(xì)吮一口，才把杯子遞了出來。

“剛剛那婆子來說，二爺要什麼時候回來？”新娘子問起了這話後，又覺得失了禮數(shù)，咬了咬脣，又添上一句，“我是想說……二爺會不會喝多了？”

此話一出，似乎更暴露自己的心思，新娘臉色羞紅一片。幸好一方蓋頭擋住了她的臉，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樣害羞呢。

琴音倒也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她抿脣笑道，“大小姐，您不必?fù)?dān)心，今夜二爺並不會多飲酒的，我也打點(diǎn)了跟著的人了，叫他們看著些?！?

新娘蓋在蓋頭下的頭低了下去。

主僕二人正說著話，新房的門一開，穿著一身吉服的周恆推開了門。琴音忙迎了上去，“二爺。”周恆擡手遣出了琴音，他輕輕的走到已經(jīng)握緊了雙手的新娘身邊，拿起一旁的稱桿來挑起那方紅蓋頭，許岸姝那羞紅的臉就映入周恆的眼裡。

“岸姝……”周恆有些激動，只喚了一聲許岸姝的名字後，便沒了話音。

許岸姝羞紅的臉兒慢慢擡起，嘴角邊噙著笑，對上了周恆的雙眼。那雙含笑的眸子，是許岸姝從小就記著的。

那年許岸姝五歲，母親帶著她第一次到周府裡做客。當(dāng)母親第一次牽著她的手，把她領(lǐng)到了一個衣著華麗的貴婦面前，那位貴婦身邊便站著一個噙著這樣笑容的圓臉小男孩。那個男孩雙眼明亮，比自己那怯怯的眼神更顯大方。

母親牽過男孩的手，“喲，我來瞧瞧，二公子可是越發(fā)出息了，周夫人，您可真是好福氣。你家兩位公子都是人中之龍，都要羨慕死我們了?！蹦赣H說著，輕輕的推了推許岸姝，“姝兒，快向周夫人問好。”

許岸姝微微躬身，向周夫人問了好。周夫人攜過了她的手，嘴上也不住的誇讚著，“許夫人過謙了，姝兒長得才叫齊整呢。恆兒，你帶著你這姝兒妹妹去院子裡玩會罷。”

被叫的小男孩走了過來，牽起許岸姝的手，一指陽光正好的院子裡，“走罷，姝兒妹妹，我們一起去院子裡玩一會兒罷?！?

許岸姝轉(zhuǎn)頭望了一眼母親，母親正看著她笑，微微頷首。許岸姝半垂著頭，跟著周恆走了出去。

到了院子裡，周恆轉(zhuǎn)頭對許岸姝說，“姝兒妹妹，我家後面有個大花窖，我們一起去看花好不好？”

許岸姝怔了怔，小手卻已經(jīng)被周恆拉了住，小身體跟著周恆不由自主的向前跑去，“哎哎，遠(yuǎn)不遠(yuǎn)?。磕阋粫簳臀一貋睃N？”

周恆扭頭朝她笑，“不遠(yuǎn)，前面就是?！?

許岸姝被周恆拉著跑起來，周恆一邊跑一邊對著許岸姝笑，望著那笑，許岸姝也跟著笑起來。

兩個小人兒在花窖裡一直玩到了許夫人找了來。當(dāng)許夫人和周夫人進(jìn)了花窖大門後，看到兩個小人兒都遮口而

笑。

只見許岸姝被扎得滿頭是花，如花仙臨世一般。周恆在許岸姝身邊笑著，“娘，您瞧，姝兒妹妹是不是很漂亮？”

周夫人蹲下身子，拉住了許岸姝，“姝兒是頂美麗的女孩了?！?

許岸姝被贊得憨笑起來。

周恆站在母親身邊一指許岸姝，“娘，我以後要娶姝兒妹妹?！?

許夫人一怔，望著眼前如金童玉女般的一對小玉人兒，她的心思不由得一動，許夫人轉(zhuǎn)頭望向周夫人。

周夫人笑著拍了拍周恆的頭，溫和的笑道，“好啊，咱們就娶岸姝?！?

許夫人雙眼一亮，站在一旁抿脣笑起。

空氣中流淌著默然的喜色，許岸姝擡頭望著自己的母親，她不知道母親爲(wèi)什麼會顯得很高興的樣子。

是因爲(wèi)周恆說要娶她麼？娶她是做什麼？許岸姝努力的想著，她想到了伯父家的大堂姐成親時的樣子了，那時母親和父親都說是堂姐夫娶了堂姐。許岸姝猜想娶了媳婦，可能就是要給新媳婦戴更多的花罷。

想到會有比這一花窖還多的花，許岸姝也跟著大人們?nèi)撕┬ζ饋怼?

似乎就是在那時，周恆和許岸姝定下了今世的情緣。

時間一晃，許岸姝和周恆已是青澀少年少女，相見時便不再如小時候，當(dāng)著許多人前，兩個人臉先紅了起來，一笑點(diǎn)頭而過，再沒有多餘話說。

就算是有話要說，他和她說話都要當(dāng)著許多人的面說，從不在私下說什麼。他顯得極坦蕩，問她天氣，問她學(xué)業(yè)，問她學(xué)校裡的事。她也一一回答，多半是低著頭，顯出了小女兒的嬌憨來。

周夫人避了兩個人探問了許夫人的口氣，許夫人自然極滿意周恆，兩家就定下了這門親事。

流年把那個圓臉男孩變成了高大俊郎的青年，而那個青年已是她的丈夫了。悵然間，許岸姝只覺得似在夢中一般。

“岸姝……”周恆攜起了許岸姝的手，他的掌心裡有些溫汗，“你真美……”

許岸姝淺笑著垂下眼去。

周恆鬆開了許岸姝的手，吹滅了房裡的紅燭，在黑暗中擁住了許岸姝。許岸姝的身子微微抖著，周恆的呼吸急促著……

青梅竹馬的他們，永遠(yuǎn)成爲(wèi)眷屬。

從此，許岸姝就是周府裡的二奶奶了。

成親第二天，許岸姝早早起牀，梳洗已畢，才服侍著周恆起了牀。周恆握住了許岸姝的手，“怎麼不多睡會？”

當(dāng)著丫頭們的面，許岸姝急著抽自己的手，怎奈周恆握得緊，她再用力也抽不出來。

許岸姝羞紅了臉。

“你快起來用過了飯，我還要去母親那裡給她老人家敬茶。老人起得早，萬沒有等我的道理?！痹S岸姝紅著臉說道。

周恆這才鬆開許岸姝的手，笑著坐到桌前，用起早飯來。

夫妻二人用過了早飯，就去了周夫人的院子裡。

周老爺已過世四年整，周夫人一直獨(dú)居在後院，前院分出兩處來，一處給了長子周桓，一處給了次子周恆。

周桓娶有一妻一妾，正妻張蓉是川平府鹽商張家的小姐。這位**奶進(jìn)了門有十年，依然無有所出。所以在五年前，由**奶作主，把她身邊的丫頭擡成了姨娘?？墒沁@位姨奶奶陪著周桓也有了幾年了，她也未能生出一男半女。

看著別人兒孫繞膝，周夫人的臉不知道爲(wèi)此事沉了多少。

下人挑簾，周恆和許岸姝進(jìn)了門來，卻見周桓和**奶張蓉還沒到。周夫人見他們進(jìn)了來，笑了笑，“怎麼起得這麼早？”

周恆和許岸姝跪了下來，有丫頭把茶放在許岸姝的手上，許岸

姝把茶盞早舉過頭頂，“娘，請您用茶?！?

新進(jìn)門的媳婦知道早早起來給自己敬茶，這便是把婆婆擺在心上，周夫人自然很是高興。

“起來罷。”周夫人接過了茶，笑吟吟的輕吮一口茶，把茶放到丫頭手上，才道，“你們新婚夫妻就是晚了些便也沒什麼，年輕人哪有不貪睡的。”

正說著話，周桓和姨奶奶進(jìn)了來。周桓已很少去**奶的房裡過夜，此事在周府裡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可是第一次見新弟妹，大伯卻攜妾而來，著實有些不顧規(guī)矩。這讓一直溫柔笑著的許岸姝，笑意有些牽強(qiáng)。

周桓卻不以爲(wèi)然，他擡眼見到弟弟已經(jīng)到了，笑了起來，“二弟倒早。”

周夫人看著大兒子微瘦的臉頰，當(dāng)孃的心疼起兒子來。她向周桓招了招手，叫周桓到面前，皺起眉來詢問道，“這幾天軍中若是不忙，便在家裡好好養(yǎng)養(yǎng)，怎麼瞧著你似乎比前幾日更瘦了？”

周桓還不及回答，**奶張蓉扶著丫頭的手進(jìn)了來，張蓉一見滿屋裡只有自己沒到，丈夫和妾已經(jīng)到了，她的臉色就陰沉了下去。

**奶又聽到周夫人這話，搶在周桓面前先冷笑一聲，“娘，媳婦可不是和您的心思是一樣的？我瞧著大爺也瘦了很多，我也勸過他，少去那些青樓楚館的，白白的虧空了自己的身子?？墒谴鬆斠膊宦犖业?，白白讓我**這些的心。”

周桓一看到自己正妻那突出的顴骨，細(xì)薄的雙脣，他就心生厭棄。又是當(dāng)著新弟妹的面，正妻連個臉面也不曾給自己留下，當(dāng)即周桓的臉就冷了下來。

周夫人心中也有氣，她氣大媳婦不知道在新妯娌面前給自己的丈夫留些情面。

周夫人哼了一聲，也撿起尖酸的話說來，“你也別怪桓兒去別處，若是你有那個本事爲(wèi)周家生下一男半女，桓兒又何必往外跑呢？”

一句話正戳到**奶的痛處，見婆婆變了臉，到底底氣不足的**奶低下了頭。

一大早上就硝煙暗生，令許岸姝只得低垂下頭去，不敢擡頭看任何一人。

周恆只覺自家嫂子和母親實在不該當(dāng)著許岸姝的面說這些，畢竟自己剛剛成親，叫媳婦知道自己家裡相互拆臺，也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

周恆給周夫人施了禮，便拉著許岸姝就走。

張蓉一見周恆和許岸姝夫妻離開，望著周夫人似笑非笑著道，“娘，您也瞧見不是，男人還不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孃的？從前二弟是多孝順您，現(xiàn)在還不是帶著新媳婦先走了?！?

這樣挑撥離間的話，周夫人聽了就生厭，她瞥了一眼大媳婦，“回去便回去罷，若是他們能早些讓我抱上孫子，待我輕慢些了，我心裡也是歡喜的?！?

**奶被咽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周桓冷笑著，帶著姨奶奶甩袖離開，留下了一臉鐵青的**奶。

周夫人這裡也端起了茶，訕得**奶只能離去。

回到了房裡，周恆拉過了許岸姝的手，未語臉先紅了起來，“大嫂那人就是那樣，你不必和她計較?！?

許岸姝大婚的第二天自家嫂子就只顧得爭風(fēng)吃醋，叫許岸姝這個新娘子臉上也不好看，周恆自然心裡更不自在了。

許岸姝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會和大嫂一般見識的。”

許岸姝賢惠，溫順，周恆覺得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了人。

周恆欣慰的拉住了許岸姝的手，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許岸姝卻紅著臉對周恆說，“我只知道夫妻一體，我若是再不幫你，誰還會幫你呢？”

周恆聽了這話，想到自己那烏煙瘴氣的家庭，他感慨萬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