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7 點化
867點化
“我會去,但我當日還有別的事,可能無法在你們身邊。”
后天的義診,是璐華城近來規模最大的一次義診,是由尚醫局所發起的。參與這次義診的有尚醫局的御醫、有民間的大夫,還有杏林書院的學生。
“路御醫,我也有一個問題。”又一名年輕御醫站了起來,章子風,璐華城章賢藥鋪的少東家,到杏林書院求學為的就是能學成精妙醫術,他日繼承章賢藥鋪。
“請說。”
“什么時候你可以教我們一些真東西,而不是每次都布置給我們一堆的任務。”
“忍不下去了?”
“……不是,就是不知道這樣到底有什么意義。雖然也能理解一部分路御醫的苦心,但我想堅持到現在的,都做好了某種覺悟,試煉也該結束了。”
“你錯了,這不是試煉。”
“……”
“這只是你們身為學生的份內之責。夫子所扮演的作用更多只是指明方向,將知識傳授給你們,真正能做到什么程度還要看你們自己。我與其他夫子不同的是我上來不是一股腦的傳授知識,而是讓你們面對各種各樣的問題。等你們經歷了許多難題,體會到病人的辛苦和不易,再聽課就專注多了,而且也不會辨不清方向。”
這就是現代人所說的帶著問題去上課,不是漫無目的的。當你心中有一個個問題亟待解決,那么你上課就會很認真。每一次課堂之后交卷,上面所問出的問題也將更具有價值和意義。
“先實戰,再學習嗎?”章子風喃喃,他并不是完全理解路御醫所說的,但這些日子的經歷,他不得不說,確實很奇妙。
因為在實戰中遇到了很多不明白的問題,也深感自己所學有限,所以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學習更多的醫術知識,希望有一日能夠派上用場。
的確,這些日子每日和那些身上潰爛的病人呆在一塊,讓他們難以忍受。但也正是從這些人身上,深刻地了解了那些患者的病痛。如果他們也身負高超醫術,是否就能挽救他們,讓他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路曼聲在一份答卷中抽出了章子風的答卷,又拿出自己的備課冊,翻到了標注章子風的那一頁。
“章子風,你還記得你在第一份答卷后問我的問題是什么嗎?”路曼聲似乎有心思和他們好好聊一聊。
這里面的十多個人,都是心志堅定的。她也是時候解答他們的疑惑,幫助他們做出最后的選擇。
“我記得,我問路御醫習成這樣一手精妙的醫術用了多少年?”
其他人都朝章子風看了過來。他們能夠理解,這個問題是許多人都想要知道的。因為在如今尚醫局六大御醫之中,數路御醫最年輕。她竄上來的速度非常快,憑著轟動的幾樁大事件,再加上別人無可復制的顏術,把她推到了頂級御醫的行列。
許多人都想要成為第二個路曼聲,但她的成名之路似乎是無法重現的。這些年,有不少人試圖重新演繹路曼聲的傳奇,一個個都失敗了。
“那路御醫是怎么回答的?”卓小佳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問道。
“路御醫告訴我,是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不對啊,路御醫才二十多歲吧,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
“是。所以我當時在想,路御醫這個答案的意思是什么。”
“那你想出來了?”
“沒有。”章子風看了一眼卓小佳,然后直視著講臺上的路曼聲。“也許路御醫的答案,并沒有什么意思。她只是要告訴你,真正的醫者對待醫術的態度。”
“難道路御醫打娘胎里就開始學習醫術了?不對啊,就算是這樣,時間也對不上。哦,知道了,路御醫一定是想說,想要習成精妙的醫術,必須得加倍的刻苦和努力。一天當成兩天,一年當成兩年,是不是這個意思?”
“或許吧。”
路曼聲聽著那兩個人說話,沒有開口。等到他們都說完,停下來了,才繼續道:“你第二次問我的問題是否還記得?”
章子風點頭。他不知道路御醫要他復述這些問題的用意是什么,她既然問起,他回答就是了。
“我問路御醫當有兩個病人需要你去救治,一個老人,一個孩子,只能救活一下,路御醫該怎樣選擇?”
章子風的頭低了下來,肩膀似乎也一下子繃緊了。
“那你為什么會選擇問這個問題?”
“路御醫第一次布置給我們的任務,是讓我們將準備好的瓜果送去城東破廟。并讓我們在那留足一炷香,打聽到每個叫花子的名字。”
路曼聲在聽著,其他人也在聽。
他們當時都不知道路御醫布置這個任務的意義在哪里,有些學生,心懷疑惑去了。還有些直接將這視為路御醫對他們的刁難,他們不想去那破敗的地方,有的讓屬下去了,有的干脆就從其他學生那里打聽。
但說來也奇怪,路御醫總是能知道他們這些人是真去了,還是只走了個過場,抑或是不勞而獲,敷衍對待她布置的任務。
“你給我們準備的瓜果,并不足以分給每一個人。我當時看到的情景是,因為跑得太慢,小姑娘和老太太一次次跑出來,結果一次次落空。當我發現的時候,我手上只剩下了一個蘋果,我看著他們兩個人,眼睛餓得發光,瘦得皮包骨。我為難了,不知道該把這最后一個蘋果給誰?”
接濟的東西有限,而貧苦人又太多。不可能分到每一個人頭上,這個時候就看誰跑得快。看到別人提著東西過來,一哄而上,三兩下東西就被分光了。哪些羸弱的,就什么都撈不到。
“那你最后給了誰呢?”
“一人一半。”
路曼聲點頭。
“我很慶幸這只是分發瓜果,還可以一分為二。如果是救人的話,那很有可能會造成遺憾。”
“所以你問了我那樣的問題?”
“是的。”
“第三次交卷,你又問了我什么?”
“我問……”這一次,章子風回想了一遍,方才道:“我記得我問了你好多問題,卷面都被我寫滿了,另外我又附上了幾張。我問了你治蟲齒的處方,舌生瘡或破裂的處理細則,還有舌根僵硬、活動不靈,不能說話的處方……”這些都是代那位老太太還有小姑娘問的。
章子風是個善良的人,看到破廟里有那么多貧苦人,又因為分派瓜果,沒有分到她們頭上,那一小片蘋果完全不能充饑。
他當即就讓自己的隨從回城,買了幾籠熱包子,還提著一大壺茶,送到了破廟。
而這一切,都有人告訴給路曼聲。
那是路曼聲第一次體會到當夫子的自豪感,她終于可以明白為什么有些老師在看到學生做了該做的事會那般的欣慰了。
因為她那時的心情,就跟那些老師們一樣,很為自己的學生驕傲。
章子風是藥鋪的繼承人,以后有這樣一個良心的藥商,那也是百姓之福。
但她在這里要說的卻不是這個。
“從這幾次問題,你有發現什么?”
章子風愣了愣,這個問題他確實還沒有想過。
路曼聲又看向其他人,“你們也可以好好想想,你們每一次問的問題,有什么不同,又或者說有什么樣的變化?”
底下輕輕議論了起來,但更多的是每個人暗暗思量,努力回想著每一次的問題。
這之中,數興舟生做事最有規律和條理。
或許因為資質不高,他很勤奮,對于每一次授課他都認真做足筆記。而他每一次提出的問題,也都有記錄,他翻開這些記錄一看,慢慢地就察覺到了。
“路御醫,我倒是發現了一點不同,不知道對不對?”
“對錯另當別論,有想法都可以說出來。”
“從章小弟給出的問題,再聯想到我的,我發現我們問的問題越來越具有針對性。目的明確,不再是大而泛泛。從身體每個部位的病癥,再到處方的調配和禁忌,我們關注點越來越集中、也越來越細。還有,還有一點就是……”
“就是什么?”
“我們把關注的點從路御醫身上,漸漸轉移到了病人的身上……”
興舟生這話一出,許多人由衷地愣了一下。
路曼聲微微勾了勾嘴角,興舟生確實很心細,這個別人都沒有發現的東西,他就發現了。
重要的是,他不但發現了他們著重點從大而泛泛地問題,關注到了微小的地方。還發現了他們集中力的轉移,不再是她,或者說不再是御醫的榮耀,而是病人的身上。
這才是路曼聲最想讓他們認識到的問題。
顯然,其中一部分人已經認識到了,并且已經開始這么去做了。
“這就是我的用意,你們當中有許多人,雖然進來了,卻不知道你們為何進來。”
路曼聲并不喜歡講一些大道理,然而有些事,你若不講,他們很有可能永遠不會發現。但講也需要講究策略和方法,上來就大段說教,很少人愿意聽。你必須先讓他們去做、去理解,等到差不多的時候,再去點醒他。
佛家對這個,稱之為點化。
路曼聲當然不認為自己有點化別人的本事,但既然做了他們的夫子,就要盡力而為。哪怕背上一些微詞,只要他們真的能明白她的用意,那又算得了什么?
“我也是從你們這種時候走過來的,我深知成為一名優秀的大夫要經歷多少的困難和挑戰。厭了倦了,就想走捷徑,甚至還想放棄。許多時候,也會灰心喪氣,認為自己還不夠水準。每當這種時候,支持我在這一行走下去的動力,就是……”
底下的人都聽得很專注,但路御醫突然沒了聲響。
他們都看過去,路曼聲已經愣在那里。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蘊含著感情的一番話,都讓他們感到今日的路御醫有些不同以往。
可到底是什么,他們遲遲沒有聽到。
“就是熱忱還有責任。當醫術成為你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成為和你呼吸一般至關重要的存在,你就愿意把大把的時間花在這上面。你不斷精進,越是鉆研,越是覺得醫術世界奇妙無窮。你越是強大,就越覺得自己渺小。你救的人越多,就越來越無法忍受自己送人離去。這一切都逼得你不斷強大,你希望可以救死扶傷,甚至是改變生死!”
路曼聲的話語依然淡淡,語速緩慢,但他們卻覺得這一番話似乎蘊含著無窮的力量。每一個字發出,都恍如一股巨大的力量沖他們砸來。
而這樣的論調,對于他們而言也是相當陌生的。他們以為越是強大的醫者,就越是高大、無所不能。哪里知道在路御醫的心里,她居然說自己渺小,還要被逼迫著不斷地前進。
或許,醫術越高的人,就越是追求著、
…………
(剩下來的稍后替換)
認為自己還不夠水準。每當這種時候,支持我在這一行走下去的動力,就是……”
底下的人都聽得很專注,但路御醫突然沒了聲響。
他們都看過去,路曼聲已經愣在那里。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蘊含著感情的一番話,都讓他們感到今日的路御醫有些不同以往。
可到底是什么,他們遲遲沒有聽到。
“就是熱忱還有責任。當醫術成為你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成為和你呼吸一般至關重要的存在,你就愿意把大把的時間花在這上面。你不斷精進,越是鉆研,越是覺得醫術世界奇妙無窮。你越是強大,就越覺得自己渺小。你救的人越多,就越來越無法忍受自己送人離去。這一切都逼得你不斷強大,你希望可以救死扶傷,甚至是改變生死!”
路曼聲的話語依然淡淡,語速緩慢,但他們卻覺得這一番話似乎蘊含著無窮的力量。每一個字發出,都恍如一股巨大的力量沖他們砸來。
而這樣的論調,對于他們而言也是相當陌生的。他們以為越是強大的醫者,就越是高大、無所不能。哪里知道在路御醫的心里,她居然說自己渺小,還要被逼迫著不斷地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