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之中,聽著羅進和一眾軍校的訴苦,張灝只氣的渾身發抖,不禁心中大罵皇帝胡鬧。
“二爺,不是咱們報空響,這五年之內竟然連續更換三處防地,那軍田早已廢棄,這么多家人要吃飯,五千多兄弟可養著幾萬人的家眷啊”
跪在地上的羅進一臉苦悶,今日‘春’風得意而來,卻頃刻間淪落成待罪之身,不過他到底是條漢子,當下有什么說什么。
張灝默然,一想到朱棣天‘性’多疑,連個京城都要分成五個不相統屬的都督府,下面更是將官調動頻繁,軍營林立,結果導致將不知兵,兵不知將。
各地衛所一樣如此,動不動就各地換防,要不就是‘抽’調北方,結果辛苦種了十幾年的田地和房產,就這么平白扔給別人揀個現成,誰能心甘情愿?后來干脆就誰也不種地了,反正朝廷得養活大家,以至于軍田大批荒蕪,而朝廷開支則越來越大,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那為什么養著這么多軍校?”
“二爺,唉”羅進神‘色’復雜,一咬牙,低聲道:“如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新來的武將不用比試武藝,兵法,來了就用,不拘身份出身,而老人則要年年比試。”
“為何?哦,趁機收取賄賂,然后再去賄賂上司,這武將再多也是朝廷的事,人多了賄賂也就多了,大家都好升官發財。”張灝反應很快,即使從沒在軍營里呆過,但其中的一些道道,那也瞞不過他。
明明養著錦衣衛,卻只用于監查天下官員的忠誠,監視皇親國戚,監視太子的一舉一動,動輒因為帝王的心意而濫用‘私’刑,惡事做盡,反而真正的職能棄之不管,和那御史臺一樣,只關心自身利益。
聽著羅進滔滔不絕的講起現在官場之上的一些陋習,張灝最終嘆了口氣,并未把此事寫成奏疏,上報朝廷,不是他視而不見,而是太了解朱棣的秉‘性’了,而朝中大臣一樣會隱瞞不報,這太祖朝時的前車之鑒就在那擺著,朱棣要是真降罪下來,絕對是株連甚廣,不問青紅皂白的,尤其是現在年事已高的時候。
一想到如今浙江將近百萬人的軍戶規模,張灝就大感頭痛,分給土地吧,可人家家中的壯丁要是被調往別處,這家里豈能不跟著離去?那軍田又不是‘私’人的,又不能轉為農戶,那是與國策相抵觸的
在一個就是好逸惡勞習慣了,領著一份錢糧,平日無事就去打散工,為武將們干些‘私’活,勉強都能吃飽肚子,誰還愿意在田地里辛苦,倒是形成了‘女’人在軍田里勞作,男人游手好閑的局面。
“軍職日濫,各地軍營多有貪暴怠惰,紀律不嚴,器械不利,城池不修,軍士缺伍,攻戰屯守之法漸廢馳,虛有屯種之名而田多荒蕪,兵力之疲而農之業廢,難,難,難”
張灝緩緩說出三個難字,要改變目前陋習不難,但卻難在帝王身上,難在朝中大臣身上,指望他們銳意改革,基本上等同于癡人做夢,而永樂帝王一心建立大功,名垂后世,卻早已不知不覺中,為后代子孫種下無數禍根。
一時間,張灝竟生出孤獨之感,這父親指望不上,大臣指望不上,皇帝指望不上,而自身又豈敢指望?
“羅進,這次我也不難為你,好生安頓軍士們的家眷,每家‘抽’出一人當兵,獨生子的不要。”
“是,可是杭州城哪有那么多的軍田?”羅進苦笑。
“帶人去徹查杭州城所有田地,盤查人口,此為軍令。”
說完之后,張灝覺得不妥,不禁低頭想了想,馬上吩咐擊鼓聚將,改變心意,把難題推給地方官吏,責令官府分撥出良田安置軍戶家屬,其他眾將官三日后進行大比武,不合格者立時淘汰,從福建軍士中‘抽’出三千‘精’壯日夜‘操’練。
“羅進,這次命你戴罪立功,主持圍剿倪弘三。”知人善任,張灝自知沒有領兵打仗的經驗,身邊屬下一樣如此,而羅進還是有本事的人。
羅進大喜,急忙點頭領命,張灝又命西‘門’榮軒為副將,又安排一些人事,最后說道:“那流匪不過三千人,現在各路大軍都以出發,想必不久就能平息匪患,從者一律寬赦,只誅首惡,此乃陛下旨意。”
“是,陛下恩德。”滿帳武將盡皆朝張灝拜倒,神‘色’敬重。
張灝一樣略微朝京城方向拱拱手,做個意思了事,沉聲道:“老弱病殘之家都發給一筆銀子,任其脫離軍戶之籍,此事由我做主,沒人會橫加指責。在營中設立學堂,所有人都必須讀書識字,學習一些行軍打仗的知識,此事自有張繼開兄弟負責,好了,都下去吧。”
千頭萬緒,還得時刻防備來此朝堂的攻殲,張灝不敢在整個浙江大肆改革軍政,只能在杭州一隅之地偷偷做些準備,甚至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說不定什么時候,自己就得被召回京城呢。
把一應軍旅之事都‘交’由其他人去辦,張灝繼續保持紈绔公子的形象,無非是今日過來一通胡鬧而已,開設軍校此等新鮮事物,自然不會引起誰人的注意,而‘抽’調‘精’壯‘操’練,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不提張灝無意中成立了大明朝第一支職業軍人,回到府上后,一連多日閉‘門’不出,整日里和姐妹們玩耍,一副樂不思蜀的模樣。
夜晚,小院閑階‘玉’徹,墻偎半簇新芽。
姑娘們沐浴完畢,紛紛涌出來跑到‘花’園內散步消夏,一個個粉妝‘玉’琢,秀發披肩,發梢上水漬還在,好似出水芙蓉,頑皮可愛,清新自然。
張灝的好習慣早已深入人心,他平日不喜歡‘女’孩子盤起頭發,以至于沐姐姐她們都是日日洗頭,第二天無非是戴上頭飾,既簡單方便又清清爽爽,自然深受大家歡迎,不然為了保持發型不懈怠,一連多日無法洗頭,還得涂抹頭油,鬧得‘女’孩子們無法忍受。
千樹濃‘陰’,一彎流水,粉墻藏不謝之‘花’,華屋掩長‘春’之景。
園子中的夜晚依然景‘色’‘迷’人,端的是天生蓬萊,人間閬苑。只是灝二爺眉頭緊鎖,哪還有往日悠閑度日的心態?
挽著沐姐姐的‘玉’手,兩人緩緩步出回廊,循朱闌轉過垂楊邊的一曲茶蘼架,穿過太湖石,風字亭,來到奇字亭,就見秦姑娘正在教授一干‘女’孩子們讀書。
“積善之家,必有馀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馀殃。”秦晴筠手拿一本書,緩緩念道。
‘女’孩子們跟著念完,秦晴筠看了眼攜手而來的二人,嫣然一笑,繼續念道:“君好之,則臣為之,上行之,則民從之。”
張灝一呆,哭笑不得的看著輕笑的沐姐姐,問道:“這丫頭竟然教導圣學心法?真是荒唐。”
“有何不可?雖然是陛下命人所作,是為了給后代皇族子弟學習的規范之書,但帝王都要經常自省,經年研習此書,里面除了帝王學習的君道之外,還有臣道,父道,子道,百姓同樣可以借鑒一二。”
看著認真學習的‘女’孩子們,張灝心中不喜,這些日子出京一路耳聞目睹,越發證實和朱棣平日慈祥的長者形象不符,看來把帝王視為親人長輩,本身就是最愚不可及的行為。
這圣學心法他自然都能倒背如流,很多地方還是朱棣空暇時親自教導他和朱瞻基的,一想起當年朱棣教導君主不可濫用酷刑,濫施刑罰會失四海之心,招百姓之怨,而皇帝卻重新設立錦衣衛,對一干建文舊臣和百姓大肆殺戮,極盡羞辱人之能事,真是可笑。
“這些日子灝兒一直憂愁不解,難道是外面有什么煩心事嘛?”沐憐雪輕輕問道,小手緊握著對方。
“看到一些不順心的事而已,沒什么。”張灝笑笑,當然不能把不滿帶回家里。
“唉灝兒年紀漸大,再也不是當年無憂無慮的‘性’子了,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伸手摟住沐姐姐的小蠻腰,張灝笑道:“這就是成長后的代價,真想永遠悠閑度日,永遠不過問外面的風風雨雨。”
“怎么可能?要真那樣就好了。”沐憐雪嘆息,情不自禁,緩緩依偎在張灝懷里。
兩人當下朝著外面走去,留下‘女’孩子們的羨慕目光,秦晴筠輕輕一嘆,她自然知道沐姑娘主動人前親近張灝,是為了用柔情撫慰對方,大家早已看出灝二爺時不時的心情‘激’憤,這些日子一直情緒有些低落。
佳人在側,張灝很快就把些許憂國憂民的壓抑心情拋開,暗道自己還是年輕熱血,這不盡如人意的事情何時沒有?貪污腐敗根本無法杜絕,何況憑什么要自己對整個民族負責?
嗅著沐姐姐剛剛沐浴后的清香,張灝心情寧靜,不在思考外面世界的諸多難題,兩人繼續走到探梅閣,又過牡丹亭,欣賞了會數十種奇異牡丹,轉而向南,穿過一片竹園,來到聽竹館。
館中一樣坐著幾位‘女’孩子,其中憐霜正在和史湘云下棋,蕭家姐妹和幾個丫鬟抹著骨牌,見到二人過來,丫鬟們急忙起身相迎。
脫下外衣,張灝一見少‘女’們衣衫單薄,蘭麝如芳,立時‘精’神一振,又見八仙桌上放置著幾盒水果,湊前一看,見是一盒枇杷果,一盒鮮烏菱,一盒冰俳西瓜,一盒橘子。
蕭雅月含笑上前,嬌聲道:“這都是隔壁送過來的,此外還有鮮魚菜蔬等物,都送去廚房了。”
“她們真是好客,呵呵,回頭送去些綢緞之類的,當做回禮吧。”
張灝嘿嘿一笑,蕭雅月一直陪著沐姐姐打理家事,已然像個能干主‘婦’,笑道:“早已送去回禮了,都是些‘女’兒家的汗巾子一類的,不勞二爺‘操’心。”
燦燦一笑,張灝神‘色’有幾分不自在,就見沐憐雪似笑非笑,輕聲道:“今晚就聽到那邊聽曲,聽的卻是黃鶯兒,好一個減香肌,憔瘦損,鏡鸞塵鎖無心整,脂粉倦勻,‘花’枝又懶簪,空教黛眉蹙破‘春’山恨二爺,這到底是何意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