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很直白,可是里頭的內容讓人后脊有些發涼。
莫非所有人都被騙了,一切都不過是陰謀的一部分,朝廷這么多人都被寧王耍了,就連東廠也都被寧王牽著鼻子走,為虎作倀。
這個故事,許多人是不能接受的。
尤其是蕭敬,此時他已經渾身發抖了,其實柳乘風的故事,他自認為確實有道理,因為這個案子受益最大的就是寧王,可是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做了幾十年太監,歷經三朝,做事從來沒有過失誤,怎么可能一根頭栽進這么大的坑里,這對一個太監來說,簡直就是婦女失了貞潔,忠臣沒了操守一樣。
蕭敬氣的身軀發抖,其實人就是這樣,越是受騙,就越不相信自己受騙,人只會選擇性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東西,蕭敬怎么可能,又怎么會相信自己受騙了。
一向只有他整人,他坑人,怎么今日自己會被別人坑了?
不……
蕭敬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胸口在劇烈的起伏,他眼睛瞇著,眼仁里卻是卻充滿了血絲,他冷笑,笑的很是惻然,一字一句道:“可惜,這只是個故事,故事而已。”
他故意把而已兩個字咬得很重,雖然在他的心頭,似有一片烏云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朝殿里頭,人人都變得肅然起來,那搖曳的宮燭似都撲簌了一下,使得這銅殿多了幾分耀眼。
……………………
南昌寧王府。
寧王府的后花園并不奢華,反而有幾分飽經滄桑,斑駁的亭子。下頭是一汪湖水,湖水清澈粼粼,楊柳撫弄湖面,湖水水紋悄悄蕩開向外擴散,在數丈遠的地方。一艘烏篷船劃動著船槳向著湖心而去。
烏篷船上生起了炊煙,炊煙裊裊,帶著些許芬香,幾個奴仆就在船尾處,憑著小銅爐子。借著煤炭燒起魚來,這兒的魚雖然比不過武昌魚,卻也是鮮美無比,魚香的氣味使得整艘船都籠罩了進去。
烏篷里頭,朱覲鈞一副樵夫打扮,穩坐在艙中,手舉著一杯茶盞。臉上帶著高深的笑容,道:“江西的茶,畢竟還是比不過江南的茶醇厚。”
坐在朱覲鈞下首位置的是幕僚劉養正,劉養正臉上帶著幾分拘謹,他一見朱覲鈞舉起茶盞。自己也連忙端起正中的茶盞來,小心翼翼的道:“王爺若是喜歡江南的茶,何不叫去送來,學生也常常聽說西湖龍井的名聲,王爺要享用,無非一紙王命而已。”
朱覲鈞卻是含笑搖頭。身上看上去粗制的麻衣里頭襯著的絲綢內衫一緊,他的手已伸到了茶壺那,輕輕掀開茶蓋。朱覲鈞淡淡的道:“江南的茶雖好,卻是別人的,江西的茶雖劣,卻是本王自產,別人的東西,本王今日就算享用。可是有朝一日起了戰事,那最時鮮上品的好茶本王還能吃到嗎?”
劉養正訕訕一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用吃茶去掩飾自己的尷尬。
朱覲鈞仰頭望著這黑黝黝的烏篷長嘆口氣,道:“所以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上謀。京師那邊,想必已經開始了吧。”
劉養正面色嚴肅起來,欠著身子道:“王爺深謀遠慮,東廠那邊已經上當了,昨夜八百里傳來的消息,前幾日東廠內部已經做好了查抄成國公府邸的準備,想必今日這個時候,皇帝盛怒之下,那成國公世子朱麟已經身首異處。”
朱覲鈞笑,輕飲了一口茶水,眉頭微蹙,似乎是對這茶水并不滿意,隨即將茶盞放下,語氣平淡的道:“人心深如海,秉筆太監蕭敬,本來應當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心機深重,只是他現在急于求成,滿腦子的功名利祿,正好為本王所用。一個人再怎么聰明,也有疏忽大意的時候,便是韓信張良這樣的人若是貪功冒進,也就變得不可怕了。本王所慮者,唯柳乘風而已,不過想必……”朱覲鈞笑了,眼中掠過一絲諷刺:“想必東廠足以掣肘他,等到他反應過來,已是無力回天。”
劉養正不禁肅然道:“王爺高明。”
朱覲鈞慵懶的擺擺手,道:“高明自然談不上,掌握人心和操持王府是一個道理,無非是各盡其能而已。”他抿了抿干癟的嘴唇,繼續道:“南京那邊的人已經派去了嗎?”
南京……
這才是關鍵,表面上好像所有的布局都在京師,所有令人矚目的目光也都聚攏在京師,可是真正的目的,真正要取得的成果,只有南京。
朱家完了,要嘛闔族而誅,要嘛如他們的先輩那樣,奉天靖難,令寧王兵不血刃而占據半壁江山,到了那時,朱家才能得以延續。
劉養正正色道:“已經派了密使去了南京,只怕今日這個時候也差不多到了,怕就怕成國公不肯。”
朱覲鈞冷笑,慢悠悠的道:“不肯嗎?順吾者昌,逆吾者亡,朝廷誅殺了朱麟,就算明知這是冤案,一個被朝廷生生殺死了兒子的父親,朝廷還敢相信,還敢托付大事嗎?無論最后這案子是不是冤案,成國公朱輔都會明白,朝廷也絕不會放過他,只要一個朱家的人死了,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劉養正不禁打了個冷戰,他當然深知這里頭的玄機,皇權是不會留有后患的,成國公在軍中很有威信,現在朝廷殺了他的兒子,無論是不是冤枉,朝廷也容不下他了,單單解除掉兵權是不可能的,誰又能保證,這個人不會利用自己的威望為自己的兒子報仇雪恨,就算只有萬一的可能,朝廷唯一的選擇也只有斬草除根。
所以從一開始,只要朱麟完蛋,朱輔就必死無疑,古今多少事,一旦牽涉到了江山社稷,往往就不會有對錯,只有血腥。
朱覲鈞繼續道:“朱輔要嘛效他的愚忠,要嘛就是死,若是他識相,對本王自然是有萬般的好處。可要是他不識相,江南沒了他朱輔,將來起事也便利了許多。”
朱覲鈞吁了口氣,那千年堅冰一般的臉上終于掠過了一絲笑容,語氣溫和的道:“本王已聞到了魚香,該吃魚了,江南的魚未必會有本王凌波湖養的鯽魚更鮮美,先生也來嘗一嘗吧。”
烈日碧波,粼粼的水光反射著烈日的光輝,整艘船竟變得光彩起來,船身與水面上的荷葉融匯一起,讓人分不清哪個是船,哪個是荷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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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這座六朝古都,大明朝曾經的政治中心,依舊是繁華如織,照樣是鶯歌燕舞,沒了京師的莊嚴,卻多了幾分市井的喧嘩,依著長江,整座城市帶著幾分胭脂氣,這里是失意官員的桃花源,是士子和富戶的享樂場,是肩客和商賈們的樂園。
不過這里,也是大明朝衛戍最森嚴的城市,這里不但是大明朝的陪都,更有大明朝幾座皇陵,是大明朝的龍興之地,五軍都督府,轄制南京和江南各衛,拱衛江南,拱衛南京,權柄可謂極重,歷來任都督府都督的官員都是朝廷最信任的貴族。
都督府是從明初時修葺的,當時太祖皇帝登基,便設都督府轄制天下軍馬,只不過好景不長,這個機構就被廢棄,原因無他,都督府過于專權。到了后來,文皇帝定都北京,這個有名無實的都督府終于啟用,不過從轄制天下軍馬轉而成為了管理江南各軍鎮的職權。
這里的建筑已是老舊了不少,官不修衙,這倒不是古時的官員有多高風亮節,所謂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為官一任大多數只是三五年,三五年時間就算想修繕衙門也來不及了,等修筑好了,只怕人已經調去了他處,最后只會便宜自己的繼任者,反而自己擔負了污名。所以這都督府衙門矗立了百年,如今許多墻面都已經斑駁,尤其是前衙更是慘不忍睹,不過前衙是一回事,后衙又是另一回事,那里畢竟既是官廳,又是官員的寓所,至少要考慮舒適性,比起前頭,后頭還是頗有幾分富麗的,這里的花廳,曾是無數官員拜訪的圣地,誰都知道,朱輔位高權重,在皇上面前說的上話,不少失意的官員都想走這一條門路重新一飛沖天,因此前來結交和巴結的車馬如龍,倒也算是南京城的一個奇景。
只是近幾日,這個風氣似乎又變了,流傳在南京的報紙已經說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成國公家犯事了,涉及到了東廠,涉及到了府邸查抄,所犯得也必是大事,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自然而然,那些經常出現的官員一下子沒了蹤影,從此人間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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