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春倚靠在大青石旁坐了下來。
她今日穿的是一條淺豆綠的襦裙,上頭繡著一群白色的湖鳥,洞庭湖上經(jīng)常能夠見到的,沒有什么吉祥的寓意,卻讓她覺得安心與踏實。
“師祖早就知曉,阿俏才是天寶,是以才去岳州教導我的么?”
老道士嘿嘿一笑,坐起身來,“阿俏帶了什么好吃的來,可有你阿奶包的蜜棗粽子,老道士聞著味兒了。”
賀知春聞言搖了搖頭,打開了食盒,將那蜜棗粽子,還有雄黃酒,咸鴨蛋都擺了出來,還配了一碟五顏六色的下酒小咸菜,外加一盤鹵豬蹄膀,都是崔斗喜歡吃的。
“那是當然,不然你還真以為老道士掐指一算有個乖徒孫在南方?那不是老道士那是老神仙了。”
他說著,嘴饞的剝開了一個蜜棗粽子,先將那蜜棗叼出來一口吃了,才啃起粽子來。
“老道士一看平遙那面相,小臉尖尖的。就算女大十八變,也不能從一個胖臉大腮幫子的肉球,變成一顆瓜子兒吧。肯定是假的!再一看到你,老道士瞬間就明白了真相。嘖嘖,你今年腌的這咸鴨蛋好,黃都流油了。”
賀知春咬牙切齒的咬了一口大蹄膀,“師祖,你說的那個胖臉,大腮幫子,肉球?莫不是在說我?”
崔斗點了點頭,“尋常人看起來是沒有差別,但是老道士看人看的不是皮相,是骨相。就你那骨頭,長得橫著呢!天下找不出第二個女子長這樣。”
雖然你好似在夸我獨一無二,但我怎么都高興不起來怎么回事!
賀知春有些無語,不再在這上頭糾纏,“師祖,你去岳州,是你自己個要去的,還是有人下令讓你去的?”
她之前不覺得,現(xiàn)在一想,覺得崔斗教她的東西非常的不對勁。
雖然說當家主母要會看大局,看人,懂權謀。
但是日常的主要還是宅斗吧,就算要看,也是看女人啊……
可是崔斗教她的卻多半是朝堂之事。
譬如岳州府先將銀子用來開了港口,來年再修江堤,是對還是錯?
再譬如雖然說開了科舉之后,寒門也能出貴子了,但有七成以上的進士卻還是出身世家大族。圣人想要利用科舉制打壓世家能不能成?
再譬如魏公耿直敢諫,看上去是直臣,但他的背后站在那些勢力?諫臣不止他一人,為何圣人格外優(yōu)容他?
以前她也提出過質疑,但是老道士吹胡子瞪眼的。
“你讓老道士堂堂七尺男兒,教你那些娘們兮兮的東西?老道士又不是女人,怎么看透女人心?老道士只看得出臉美不美!”
“再說了阿俏你除了披著張美人皮兒,從內到外都散發(fā)著男子漢的氣息啊!”
當年賀知春被老道士這話氣得不行,第二日就盛裝打扮了去上課。
老道士卻是捧腹大笑,“不行的不行的,今兒咱們學打馬球,你穿這樣做什么?”
……
老道士眨了眨眼睛,握著大蹄膀的手一頓。
只說了一句:“阿俏真聰明。這說明是某這個老師教得好呀!”
賀知春卻是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笑了出聲。
“師祖,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崔斗也笑了:“明明就很好笑啊!”
賀知春抿了抿嘴唇:“希望日后我不需要用到師祖教我的這些。”
崔斗搖了搖頭:“這粽子好吃,就是太少了,你也忒小氣了些。”
“粽子不好克化,您跟小孩兒一樣,萬一吃積了食怎么辦?想吃明日我再遣人送來。”
賀知春盤坐在大青石上看著老道士將一食盒的東西都吃得一干二凈的,趕忙從竹筒中給他倒了一碗山楂糖水。
老道士喝了兩口便放下了,他喜歡吃甜的,卻不喜歡酸味兒。
“今日小九不是給你下聘去了么?你快回去吧。他還有禮兒要送你呢,若是尋不著你,又不知道要去折騰誰出氣了。”
賀知春不明所以,崔九已經(jīng)送了那么多了,還要送啥?
等她回了芳菲苑,果然看到崔九一身酒氣的坐在門檻上,身下還墊著一個軟墊,若是她沒有瞧錯的話,這不是她房中常用的那個么!
“阿俏,你回來了。”崔九說著,兩眼亮晶晶的迎了上來。
賀知春拿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喝這么多,醒酒湯喝了么?”
崔九搖了搖頭:“等阿俏回來喂某喝。”
要臉不?
這是真醉了啊?
賀知春進了屋,崔九也趕忙跟了進去,將桌案上的醒酒湯一推:“阿俏喂某喝,頭好暈。”
賀知春又將醒酒湯推了回去:“別裝了,你可是海量!就我阿爹和哥哥,哪里能將你灌醉了。”
崔九頭一歪,眼神有些迷離:“某包容阿俏之量,比大海還大,可不就是海量。”
還裝!當她不知曉,上輩子過年的時候,崔家各房人都回了清河,一個一個的排著隊同崔九飲酒,他都沒醉過!
不然說不定她就忍不住,一巴掌把他推倒了,玉成好事了。
賀知春想著,嘿嘿一笑,“看來是真醉了,那我喂你喝,反正你醒來什么也不記得了。”
她說完,抬起手,端著碗,捏住了崔九的鼻子,直接灌了下去。
崔九猝不及防,差點沒有嗆住,揉著鼻子跳著腳,“你這是要謀殺親夫啊!你你你……怎么這么蠻橫呢!一點都不像是個小娘子。”
賀知春拍了拍手,“這醒酒湯可真有效啊,你這就不醉了?不是包容阿俏的量,是海量么?哦,你曾祖沒有告訴你么,我的美人皮下是男兒之類的?”
崔九咳了咳,“阿俏你別生氣啊,蠻橫好,某就喜歡蠻橫的;不像小娘子好啊,某其實不喜歡小娘子!”
你還真敢說……賀知春再一次對崔九的臉皮嘆為觀止。
崔九見裝醉親近阿俏的不成,也索性不裝了,從懷中取出一對玉鐲子來,戴在賀知春的手腕上。
“雖然有些丑,但這個是某自己個打磨的,還雕了我們一家人在上頭呢,你看最外邊的是我,中間的是你,里面的那個是元宵。某為了雕這個,手都劃破了好多次呢,感動不感動?這個不寫進禮單里,不是崔家給賀家的聘禮,是崔九送給阿俏的定情信物。”
崔九說著,替賀知春戴在了手腕上。
賀知春瞧著紅了眼,上輩子崔九可沒有送她這對鐲子,已經(jīng)有許多事情,都徹底的改變了,是以這輩子,她一定能夠同崔九好好的白頭偕老罷。
“嗯,很感動。”
崔九剛想繼續(xù)夸一下自己,就聽到賀知春這樣說,忍不住俯身下來,輕輕的親吻了一下賀知春的額頭,然后便快速的分開了。
賀知春紅了臉,低頭仔細一看那鐲子,再一次無語了。
難怪不寫在禮單上,這戴得出門嗎?
這哪里是什么一家三口,崔九是一個大圓圈,賀知春是中間的圓圈,元宵是最里頭的小圓圈。
你雕得手都破了,就雕了三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