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來了兩個舅舅,是沈大舅與沈二舅,沈老太太年事已高,不再適宜遠途奔波了,幾個舅媽也留在了廣陵。
季重蓮本來想要邀請兩位舅舅到將軍府住下,但是沈大舅執(zhí)意不肯,對季明宣從前犯下的過錯沈家人可是沒有忘記,就算如今柳姨娘已經(jīng)不在了,可季明宣仍然活得好好的,他們一想起來就為那早逝的妹子不值。
憑什么季明宣這樣的人還能享兒女福,他們可憐的妹妹卻永遠長埋在了地下。
季重蓮只好勸了他們一陣,給他們安排在了上京城規(guī)格最高的客棧里,又帶了季崇宇前來看望他們。
沈大舅拉著季崇宇的手久久都說不出話來,只激動地連連拍著他的肩膀,哽咽道:“好,好啊!”
沈二舅在一旁感嘆道:“若是你們外祖父還在,知道宇哥兒中了狀元,如今還要娶郡主,那心里不知道會有多安慰。”
“回頭咱們上香時告訴老太爺不就得了。”沈大舅撇過頭,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淚水。
季崇宇也被他們說得傷感了起來,季重蓮趕忙上前勸道:“兩位舅舅快別難過了,今兒個正是高興的時候,宇哥兒還等著到時候給兩位舅舅敬茶呢!”說著便對季崇宇使了個眼色。
季崇宇恍然大悟,親自斟了兩杯茶水,一一遞給了沈大舅和沈二舅。
從前他對沈家人還有些不理解,可如今自己都要成家立業(yè)了,很多道理也能想得通,更何況沈家人確實待他們不薄。
姐姐成親時,沈家舅舅便帶來了沈老太爺和沈家人給的添妝,之后連帶他的那一份用作以后成親時的家產(chǎn)也一并寄回了丹陽,除了良田屋舍,還并著那些莊上人的身契,季崇宇覺著受之有愧。
“好,好!”
沈大舅眼眶微微泛紅,仰頭便喝下了那杯茶水,連渣都不剩,見眾人都投來詫異的目光,他這才笑道:“我這是將老太爺老太太并你們舅母的茶水一口給喝下了,讓他們也沾沾你的這份喜氣。”
沈二舅聞言唇角微翹,“這么說我不喝完也不行了。”說著便把那剩下半杯的茶水也咕嚕地喝了個干凈。
季重蓮姐弟相視一笑,兩位舅舅其實平易近人,只是他們身在季家接觸不多。
若是母親沈氏還在世的話,他們與沈家人的關(guān)系只會更親近。
眾人在一起閑聊了一會兒,眼看著天色不早了季重蓮姐弟便起身告辭,又說好下次帶了霜姐兒來看看他們的舅爺。
兩位沈家舅舅高興得跟什么似的,又讓家仆將準備好的東西讓季重蓮帶回了將軍府去,足足裝了一個馬車,有給季崇宇這對新人的,有給季重蓮夫妻的,還有給幾個孩子準備的。
季重蓮很是感動,沈家人的確重情重意,但這也只限在對自己的親人之間,像對季明宣之流,他們是看都懶得看上一眼的。
季海棠是姍姍來遲,這一次她帶上了自己的女兒茵姐兒,茵姐兒已經(jīng)六歲了,長得很是纖瘦,但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都有大家閨秀的典范,坐在那里讓人挑不出什么錯來。
季海棠倒是一臉得意的模樣,似乎對自己教養(yǎng)女兒這般成功很是驕傲。
季重蓮卻在心里暗自嘆了一聲,想到活潑好動的霜姐兒她亦發(fā)欣慰,好在自己沒有用那些條條框框來約束女兒,任她自由發(fā)展,任她有自己的品性和愛好,相信這才是對她最好的。
季幽蘭過來并著季重蓮坐下,笑著看向季海棠,“二姐來也是與咱們住在一處吧?”
“這倒不用,”季海棠輕輕撣了撣袖口,眸中閃過一絲得意,“咱們郡王府在上京城里有一座別館,我來之前便遣了下人收拾打理去了,今兒個就是過來五妹妹府上認個門,宇哥兒成親時也能走個正著。”
“這樣也好。”
季重蓮笑著點頭,“住自己的地方總比住別人家里要好得多,”說著轉(zhuǎn)向季幽蘭,揶揄道:“這樣說來還是我委屈了三姐!”
“哪里有什么委屈?”
季幽蘭笑著嗔了季重蓮一眼,“你那將軍府的東院可漂亮著呢,聽說這里是前朝庸王爺?shù)母。易哌^那么多地方,可就沒住過比這更漂亮的宅子了,既寬敞,景色又好,說是四季皆宜那都是半點不差,老太太住得更舒心了!”
季重蓮笑著拍了季幽蘭的手,“你們住得好,那我也算沒白忙活一場。”
季海棠聽在耳朵里卻很不是滋味,手中的帕子都絞緊了。
敏怡郡王府雖然在上京城里有座別館,卻是坐落在南城,一個三進的小宅院罷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比起占地足有半條街的忠勇將軍府來說,自然是被甩了幾條街。
此刻聽季幽蘭這一吹捧,季海棠不由癟了癟嘴,酸溜溜地道:“五妹妹這府里有沒有三妹說得這般好啊,我可要去見識見識!”
季幽蘭笑著站起了身來,轉(zhuǎn)頭時悄悄對季重蓮眨了眨眼,“這敢情好,大家都在呢,我這就帶二姐去看看他們!”
“你們?nèi)グ桑 ?
季重蓮也跟著站了起來,對著茵姐兒招了招手,笑道:“我?guī)б鸾銉喝ヅc智哥兒、霜姐兒玩!”
茵姐兒看了看自己的娘,季海棠對她點了點頭,聲音略微帶了一絲嚴肅,“去吧,和表弟表妹玩要懂規(guī)矩,凡事要謙讓,切不可得意忘形!”
“是!”
茵姐兒起了身恭恭敬敬地給季海棠行了一禮,“女兒省得!”
季幽蘭有些看不過去,在一旁勸道:“瞧你把孩子教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都是個懂事的大姑娘了,凡事這么講規(guī)矩,小孩子就該熱鬧點嘛!”
季海棠卻是不以為然,“咱們茵姐兒是郡王府的長女,雖然是庶出,可也是在嫡母跟前記了名的,將來出嫁時也會按照嫡女的規(guī)制置辦嫁妝,這一言一行都得有約束,不然沒得像那些小戶人家的庶女,既不懂規(guī)矩,又不識禮儀,出去丟的可是咱們郡王府的臉面。”
季幽蘭又好氣又好笑,還想要再說什么,季重蓮已是一把拉了她的手,“三姐快帶著二姐去瞧瞧,待會咱們一同用午膳。”
季幽蘭這才壓下心頭的火,不咸不淡地帶著季海棠去了東院。
季重蓮牽了茵姐兒的小手往霜姐兒與智哥兒玩鬧的花廳而去。
茵姐兒的手很小,季重蓮牽在手里幾乎沒什么分量,哪里像霜姐兒的小手還有些肉肉的感覺,她不由感嘆了一聲,偏頭笑著與茵姐兒說話,“茵姐兒平時在家里最喜歡做些什么?”
“回五姨母的話,我平時在家里喜歡看書,做針線。”茵姐兒連說話都是中規(guī)中矩,一板一眼的。
季重蓮詫異地看了茵姐兒一眼,“你母親不讓你和別的小孩玩嗎?”
茵姐兒搖了搖頭,小聲說道:“弟弟還小,母親很喜歡他,娘也不讓我同他一起玩,怕傷著了弟弟……再說,我也習慣了一個人。”說到最后竟是低垂了頭,聲音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季重蓮?fù)W×瞬椒ィ紫律韥碚J真地看向茵姐兒,一手憐惜地撫上了她的小臉蛋,“茵姐兒,五姨母雖然不知道你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導(dǎo)你的,可你應(yīng)該大膽說出自己的想法,想怎么樣便怎么樣,若是不喜歡做的事也可以和你娘好好說,弟弟雖然很重要,可你也是她的女兒!”
茵姐兒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理解地看向季重蓮,喃喃道:“真的可以嗎五姨母?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
季重蓮笑著捏了捏茵姐兒的臉蛋,輕聲鼓勵道:“沒事的,興趣是可以培養(yǎng)的,你看看你的表弟表妹在做些什么,或許他們玩的你也喜歡呢?”
茵姐兒終于點頭應(yīng)了一聲,這次她倒是主動地牽起了季重蓮的手,輕聲道:“五姨母,你和我娘不一樣!”
“每一個都不一樣啊,茵姐兒也和別人不同,每一個人都是特別的存在,所以不要覺得自己不重要!”
季重蓮笑著點了點頭,牽著茵姐兒繼續(xù)向前走去。
茵姐兒眸中卻現(xiàn)出一抹困惑的神情,五姨母說的她不是很懂,但她真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嗎?可為什么郡王府里的人都只看得到弟弟呢?
一想到弟弟那倍受寵愛的模樣,茵姐兒頓時又覺得心事重重了。
霜姐兒第一次見到比自己還大的表姐,心里自然很是歡喜,左手拉了智哥兒,右手拉了茵姐兒,非要他們陪著她一起玩。
炕頭上擺了一大堆霜姐兒喜歡的玩具,人偶不說了,什么小算盤,小彈弓,小珠子,做工精巧的九連環(huán),還有各種形狀的泥叫叫。
泥叫叫是一種可以吹的哨子,它五顏六色,外表涂上油后,又黑又亮又好看,而霜姐兒有三個泥叫叫,分別是鳥哨、魚哨、豬哨。
茵姐兒是第一次見這種泥叫叫,很是新奇的樣子。
霜姐兒大方地將一個豬哨塞給了茵姐兒,翹唇道:“表姐玩這個!”又將魚哨遞給了智哥兒,“表哥吹這個!”剩下的鳥哨則被她緊緊握在了手中。
茵姐兒開始還有些拘束,但見著霜姐兒與智哥兒手中的泥叫叫吹得歡快,自己也起了興致,拿起豬哨便吹了起來。
三個孩子相視一笑,花廳里頓時便響起一聲聲起伏的哨音。
季重蓮只在一旁看著,并不摻和進去,孩子們有孩子們的世界,她只要做一個引導(dǎo),之后靜靜旁觀就好,難道這樣的畫面不是一種溫馨嗎?
八月初八很快便來到了。
這個日子是欽天監(jiān)算好的最近的吉日,也在那四十九個高僧為季崇宇做完法事之后。
幾乎全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西涼王的愛女敏福郡主,也是如今皇貴妃嫡親的妹妹將要下嫁給今科狀元季崇宇。
忠勇將軍府與季宅里同辦大宴,招呼來往的親朋,聽說這宴席足足要辦上七天!
而且皇貴妃還會親自為敏福郡主送嫁,鑼鼓喧天,喜樂陣陣,十里紅妝鋪就的迎親長道就像一條綿延的紅霞,兩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敏福郡主坐在喜轎里心情也是一陣激蕩,手中的蘋果險些拿不住了。
原本以她郡主的身份完全可以穿著西涼的服飾出嫁,可是她卻特意讓姐姐給她準備了鳳冠霞帔,因為他嫁的男人是個地地道道的大寧國人,出嫁從夫,她也想盡力讓自己融入他的生活和家人之間。
踢轎門、跨火盆,然后紅綢的另一頭被季崇宇給牽引著,敏福郡主的心情從來也沒有這般激動過,直到拜過堂后被送進了洞房,她的腦袋還有些暈暈的感覺。
屋里似乎圍滿了人,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響個不停,她能從其中分辨出一個清悅的聲音,她知道這是裴夫人,至少有一個是相熟的,敏福郡主覺得自己的緊張少了不少,目光低垂,仍然只能見著紅蓋頭下的方寸之地。
旁邊便有人起哄著讓季崇宇揭蓋頭,便有喜娘遞了纏了紅綢的稱桿給他。
幾乎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一暗一明,眼前的視線陡然開闊了起來。
敏福郡主微微仰起了頭,見著一身新郎喜袍的季崇宇直直地站在她面前,眉宇濃密,眼窩深深,唇邊的笑意像化不開的蜜糖,一直甜到了她的心里!
“喲,郡主長得可真標志!”
蘇小婉帶頭在一旁起哄,季芙蓉也跟著附和了一句,“宇哥兒真是好福氣!”
說得一對新人頓時紅了臉,紛紛將目光撇向了一旁。
“郡主真是粉雕玉琢的人兒,和咱們家宇哥兒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季海棠往前面擠了擠,想讓自己的身影更顯眼些,但敏福郡主顯然沒有特別留意她,她心里不由一陣泄氣。
喜娘端來了一盤餃子,季崇宇用包了銀的象牙筷子夾了一個喂到敏福郡主口里。
敏福郡主紅唇微張,小小地咬了一口,連目光都不敢和季崇宇直視,一臉的羞澀,只是那餃子吃進嘴里,她立刻便吐了出來。
喜娘便在一旁笑著問道:“生不生?”
敏福郡主重重地點了點頭,“生!”
眾人頓時一番大笑,她這才想起來這道生子習俗,趕忙垂下了頭,臉上的紅暈都爬上了耳根。
“好了好了,由得他們小倆口先坐房,咱們出去吃席了,明日認親的時候自會見過大家的!”
見著敏福郡主有些不好意思,季重蓮忙在一旁打圓場,胡氏和季明惠也跟著幫腔了幾句,大家便說說笑笑地向外走了,將新房留給了這對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