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嘯大軍壓境,全力攻打烏思藏,這樣的決定,看似冒險,其實卻是必然。
眼下,大唐帝國把四下能統一的地方,基本全部納入治下,僅有這包思藏一處中華故土不得回歸,這簡直就是李嘯無法原諒的黑點。
金甌一統處,君王三百州。
數十萬大軍全力開往烏思藏,這其中,自然包括現在僅剩一萬余人的清軍余部。
原先,共有五萬清軍,由代善之第四子,多羅謙襄郡王瓦格達統領,來到北京,參加遠征西域的戰斗。這支部隊,由早已投降唐軍,現在唐軍滿州統領的豪格為主帥,而瓦格達則為副將,一道開拔前往西域。
他們都沒想到,李嘯的雄心,竟是這般壯闊,唐軍在塞外的征戰,又會是這般漫長。
入援大順余部,攻滅葉爾羌汗國,覆亡準噶爾汗國,攻打俄羅斯西伯利亞,長達近三年的征戰下來,五萬清軍,僅余一萬多一點,其余者,或死于西域的沙漠,或死于西伯利亞的雪原,這些成為唐軍仆從兵的清軍部隊,每條人命,都成為奠定大唐帝國榮耀與輝煌的一塊小石頭。
就連那個副將瓦格達,亦晨進攻俄羅斯時,在葉尼塞河邊的一個俄軍城堡,被一發火銃打中大腿,最終鉛毒攻心,哀嚎數日方死,死時,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瞑目。
當時,看到瓦格達猙獰死狀的豪格,心下忽有一種難言的悲凄,與無可言說的憤怒。
什么仆從軍,無異犬與雞!
他可以直覺地想到,李嘯這個大唐皇帝,其實根本就沒有把他們這些仆從軍的性命與安危放在心上,純粹只把他們當成換作勝利的籌碼與棋子。而為了獲得勝利,棋子的命運如何,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不過,為了將來,豪格都忍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能保住這一萬余名的清軍,他心下縱對李嘯有萬般不滿,也咬牙認了。
只不過,在西伯利亞的冰天雪地里,千盼萬想,好不容易等到了唐俄兩國議和,自已也可如先前李嘯所許諾的那般,率領這只殘部,重新返回遼東,并在遼東擇一地方,給豪格封侯劃地而居。
這樣的結果,雖有諸多不滿,但李嘯對李嘯的允喏,還是心向往之。
雖然,這樣一個小小的侯爵,相比自已先前貴為大清肅親王的身份而言,簡直微不足道,但這樣的結果,已是豪格現在最大的渴望了。
畢竟,自已這幾年為李嘯打生打死,南征北戰,從東南亞殺到俄羅斯,多歷險境,險些命喪沙場,好在老天庇佑,未讓自已死于征途,那么能有這個一侯爵之位,又有一支親隨兵馬,自已當足可安渡余生了。
只不過,豪格萬萬沒想到,對俄羅斯的戰事一結束,因為西藏戰事不順,李嘯又下令,讓幾乎全部的攻俄兵馬,又掉頭南下,去攻打那有如人間絕域般的烏思藏。
收到大唐皇帝李嘯的這道命令,豪格幾乎氣炸了。
他娘的,李嘯這賊廝,這般居心,簡直就是要把自已與這一萬余人的殘剩清軍,統統往死里逼呀!
要知道,清軍所剩僅有原先規模的五分之一,這樣一只士氣低落,傷殘嚴重的部隊,再去攻打那地勢險峻,連呼吸都困難的包思藏,只怕這一萬余人,最終能成功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只怕十不存一。
豪格立即又想到,當年攻打東南亞時,十萬清軍,最終只有數千人得返故鄉,余者皆亡,就是當時的清軍統帥阿濟格,都被那蘇門答臘島的土著射殺在亞齊城下,與那命喪葉尼塞河畔的瓦格達一樣,死不瞑目。
他忽然恐懼地想到,自已雖然能從那人間地獄一般的東南亞逃得性命,但只怕最終也難過烏思藏這一關了。
如果自已最終死在那個人間絕域的冰冷高原,就算李嘯再給自已追贈王爵,復有何益!
人都死了,要這虛名,又他娘的復有何益。
豪格心下迷茫,接得命令后,一整天都在自家帳中長吁短嘆,一副憂愁不已的模樣。
他這般異常之狀,自是被那手下親信楊善,給迅速發現了。
昏暗的帳中,油燈如豆,豪格與楊善上下分坐,除兩人外,再無旁人。
“大統領,可是對皇帝的旨令,有所不滿?”四下無旁人,作為豪格最后一位親信手下的楊善,一臉陰沉地低聲問道。
豪格拉長著臉,目光復雜而悲涼,他沉吟許久,才長嘆一聲道:“楊善,我只怕自已,最終也要步那阿濟格與瓦格達之路了?!?
他甫一說完,又苦笑道:“想來當年,我等從法場逃到唐境,投效李嘯。為他東征西殺,南征北戰,當時想著,要借李嘯之手,與那奸賊多爾袞一較長短,重新奪回帝位?,F在年過歲遷,這般不切實際的夢想,我早已不作多想。于今這般辛苦征戰,不過就是希望,我等在為其賣命后,最終能有個好歸宿罷了。只不過,現在看來,李嘯所給的許喏,都是鏡花水月,都不過是些看得見摸不著的好處罷了。”
”是啊,大統領說得是。此番前去烏思藏作戰,只怕真是兇多吉少,性命堪虞啊?!皸钌埔荒槕n色回道:”想來唐軍兩個精銳軍鎮,在一齊進攻烏思藏的戰斗中,都死傷近半,打得半死不活。我們這些仆從軍,若也一樣要硬著頭皮去攻如此險境,只怕將來,這一萬余人中,能有一千多人活著回來,便是不易了?!?
“正是如此!若是我等,將來命喪于這雪域高原,縱李嘯許色再多的官爵富貴,奚有何益?所以我現在一想不日就將開拔出征,心下的煩惱,便有如石頭堵在胸口,那種壓抑憋悶,實在難以用語言形容!”豪格一臉憂色,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見豪格這般模樣,楊善卻是臉色反而平靜下來,昏暗的燭光下,他手托下巴,雙眼灼灼,似在考慮計策一般。
見他這般模樣,豪格心疑,不竟問道:“楊善,難道,你有什么好想法不成?”
楊善輕咳一聲,低聲道:“肅親王,你可曾想過,干脆就此自立,不再復返唐境,而在這廣闊無垠又人跡罕至的漠北之地,尋一處地界,自立為王可好?”
楊善的話,讓豪格悚然一驚,他略一思慮,卻又連連搖頭:“不可不可,我等若在這般苦寒之地自立,那李嘯必會立即掐斷我軍之糧草供給,那這樣一來,唐軍哪怕根本就不派出兵馬來討伐,我軍都將如失去母乳的嬰兒一般立即餓死。這樣的結局,當是必然?!?
豪格說到這里,又是苦笑道:“我等糧草輜重,竟為唐軍所掌握。這般苦寒之地,想要自籌糧草,豈非癡人說夢。這性命根子都拽在人家手里,所以那皇帝李嘯,根本就不怕我等造反。想要自立,談何容易!”
楊善聽完,亦是無言,他沉吟了一下,卻又幽幽地說道:“話雖如此,但事在人為,又安可一條路走到死么?以在下看來,現在為免去烏思藏送死,倒不如來個好馬也吃回頭草!”
“嗯?什么意思?”
“肅親王,恕在下直言,你與那攝政王多爾袞,縱多有嫌隙,哪怕就是血海深仇,但在現在事關生死之際,焉可不捐棄前嫌,共同對敵乎?”躍躍燭光下,楊善面目扭曲如鬼。
“啥?你說啥?要老子捐棄前嫌,去與那將老子送上法場,險些令我命喪屠刀的多爾袞合作?楊善,你,你瘋了么?!”豪格聞言,陡然暴怒,額頭青筋直綻。
楊善目光陰沉,低低道:“肅親王,你要知道,你與多爾袞之仇,畢竟已是陳年往事,現在再要多提,復之何益。以在下看來,現在若不如多爾袞講和,然后我等統兵東歸,與其一道反抗李嘯,方為合適之舉呢?!?
楊善說到這里,又急急道:“肅親王,你也知道,現在要我繼續推上戰場的,不是多爾袞,而是李嘯?,F在的這般緊急時刻,分清敵我,至關重要。更何況,現在多爾袞對李嘯的百壓榨,已是滿腹怨言,只不過,畏懼唐軍之勢,不敢發作而已。畢竟,多達十三四萬的清軍,命喪異域,連尸首都難回故鄉遼東,這般慘烈結局,多爾袞這廝就算再寬宏大量,又如何不會深深銜恨于心。可見我們與多爾袞那廝,現在的共同敵人皆是李嘯,這便是我們可以再與多爾袞一起合作的基礎。”
楊善頓了下,繼續道:“只要我們能與那多爾袞達成共同舉事,一齊反對李嘯的秘密協議,再抓住現在遠離唐境,李嘯對我們約束不強的難得機會。便可趁其他唐軍兵馬皆在南下趕往烏思藏之際,偷偷率兵沿蒙古諸部邊境潛行回國。那有這批久戰之兵馬,以及多爾袞的國中軍兵,當可一舉趕走大清國內為數不多的駐守唐軍,從而正式與李嘯對戰決裂!”
豪格聽到這里,臉上亦閃過一絲動容之色,他喃喃道:“只是,我軍必竟兵馬不多,就算反叛成功,若唐軍復舉兵來攻,我等又如何可守?且萬一失敗,那可是死無葬身之地呀,這般結局,難道楊善你沒有想過嗎?”
楊善哼了一聲,咬牙回道:“肅親王,凡行大事者,安可這般畏首畏尾。更何況,現在我等即將被逼往烏思藏,若不趕緊想辦法,還能有別的出路可走么?況且,我等真到了烏思藏,又被引為前部去與當地土蕃作戰的話,那到時候,誰又能保證我們能最后活命的有十分之一?這樣的結果,難道是肅親王想看到的嗎?”
楊善這番話說得很重,豪格擰緊眉頭,卻是沉吟不語。
楊善一聲輕嘆,復道:“肅親王,既已下決心要與唐廷決裂,行事就斷不可瞻前顧后畏首畏尾,更何況,這世上安有萬全之策?恕在下直言,就算將來與唐軍征戰不利,那我軍也退往遼東的山林,憑地利之優勢,與唐軍長期周旋。若這一步也行不通,我們就干脆退得更遠些,去那東西伯利亞安家定居。畢竟,只要有兵馬在,大家皆是族人,那東西伯利亞地廣人稀又與中原相距遙遠,李嘯縱是想要追擊我們,其后勤供給,也會大成問題,想消滅我們,怕亦是不易。這樣的話,雖然在東西伯利亞的生活會極為艱苦,卻是至少可能自已掌握自身命運,不至于受制于人,徒成刀俎下的魚肉啊。”
聽楊善這般說辭,豪格雖沉默無言,卻是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是啊,現在既然已決心反叛,安可再想東想西瞻前顧后,就算最終大事不濟,自已已盡人事,聽天命,又復何憾。
想到這里,豪格主意已定,他嘿的一聲,狠狠一拳砸于椅子靠手:“他娘的,橫豎是個死,死國可乎!他李嘯當年救了我豪格性命,這些年來,我為他東征西戰,從東南亞打到俄羅斯,也足以還其恩情了。但他想要我等成為炮灰,盡數死于烏思藏,卻是不能!楊善就如你之見,立即由你為代表,秘密出使清廷,我與這萬余兵馬,則一路秘密東歸。你若一得多爾袞消息,便立即回報于我!”
楊善騰地站直,大聲道:“肅親王放心!在下此番前去,必定不辱使命!”
楊善得了豪格之令,立即喬裝成商人,帶上數名侍衛,一路向東進發,而豪格自已,則令全軍收拾行裝,名為南下烏思藏,實則沿著蒙古諸部邊境,一路向東悄悄行進。
楊善等人晝夜兼程,不敢稍歇,終于在十余天月后,悄悄來了盛京城中,立即求見攝政王多爾袞。
時值深夜,多爾袞原已準備休息,忽聽侍衛說有故人來訪,不覺甚是詫異。
這么晚了,還有甚故人前來?
不過,他略一沉吟,還是立即答應接見。
待到楊善被侍衛帶到廳中,一把掀開頭巾后,多爾袞忍不住驚叫了起來:“楊善?!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