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時候,他尚未淪落到要去人才市場會上謀職的份兒上,只是在電話裡詢問曾經的熟人,他原以爲不是什麼難事,畢竟他已經放低姿態了,但那些從前對他眉開眼笑的衆多人裡,能夠應允他前去就職的卻寥寥無幾。
難怪不得顧粵南會跟他說那樣的話。
不管他是曾經的貴族抑或是從前的暴發戶,歸根結底,顧氏是沒落了,在從前那些與他稱兄道弟的人們心裡,顧氏已成爲過去。如若他再提起顧氏這兩字,便成了笑話,像是魯迅先生筆下的祥林嫂。
曾經他也在大街上偶遇過蘇嬈,她依舊美麗動人,笑顏如花,不過那朵花並不是對著他開放的,而是她身邊的男人。
他原本想與她好好地打聲招呼的,卻見她臉上的神情忽然變得閃躲起來,嘴角抽搐了半天,最後總算是把一個僵硬的笑容擠了出來,卻是那樣的陌生。
那天晚上,他接到蘇嬈的電話,她向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顧粵非,這是一個現實的世界,而我是一個現實的女人,我想享受生活想當闊太太,想過榮華富貴的日子,其實這世上大部分女人都是這麼想的,即使她們現在不是這麼想以後有一天她會被現實逼迫著明白這一點的,以前你給的起,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靜靜地聽完那個電話,最後只說了一句“我明白”便收線了。
放下電話的時候,他忽然同情起過去的自己,以及白天站在蘇嬈身邊的男人,原來這世上美麗女人的笑容並不是因爲男人本身,而是起源於他們手中的錢與地位。
與同情一起產生的還有許多其它的情緒,比如憤怒,失望,鬱悶。
男人通過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女人通過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這話說得實在經典。
他的世界也和破產的顧氏一起沒落了。
曾經被他征服過的女人已經離開了他的世界,去征服別的男人了。
比如蘇嬈。
那麼,曾彩雲呢?
他忽然想起這個名字,心裡面沒來由地微微有些酸澀。那個曾經被別人稱爲顧太太的女人,那個曾經給他煮過飯烤過麪包的女人,那個曾經在他情動的夜裡拒絕過他的女人。征服這個詞似乎不能用在她身上,她只是在他的世界裡出現過。
然後便悄悄地離開了,甚至沒有問他爲什麼。
她做得很好,悄悄地離開,遠遠地離開。這原本就是他最初設想的結果。
只是,她偶而對他展露出來的笑容是不是也是因爲他的財富,那時的她居然那麼輕易地就答應了顧家的求婚。
痛定思定,他收拾好細軟來到了H城,所謂的細軟不過就是他平時的衣物以及電腦,以及他自己名下碩果僅存的幾萬元人民幣。其實他一直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筆錢的,是在顧粵南離開之後,有一天他實在是太過無聊,去收拾房間裡的舊物,忽然發現一張存摺,赫然寫著他的名字,看時間應該是他大學剛畢業那年他終於答應進入顧氏時,顧粵南給他開的一筆小費。
他有差不多兩年沒到過H城了,其中的變化讓他有些應接不暇。
其中最讓他深感安慰的是,這裡的人並不太瞭解顧氏,至少對顧粵非這個名字還是相當陌生的,他在人才交流中心遞上自己的簡歷時,臉上也適時地出現了誠惶誠恐的表情,初時還有些做戲的尷尬,但到後面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確實是誠惶誠恐的。
Soflux的人事經理拿著他的簡歷時,問他以前有過什麼樣的從業經驗。
“以前曾經在一家公司做過財務管理方面的工作……”,顧粵非終於學乖了,再也不提曾經的財務總監,幾乎像個初出茅廬的應屆畢業生一般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等到拿到SOFLUX的OFFER的時候,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氣,ANYWAY,他終於擺脫了無業人員這四個字的困擾了。
不僅如此,他還沒有遇人不淑,SOFLUX的人事經理肖尉然雖然貌不驚人,但性格豁達,似乎對他的印象不錯,他成了SOFLUX的財務主管,薪資與待遇還算過得去。
就這樣,顧粵非成了一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的上司蔣東臨是SOFLUX的財務總監,因爲他的到來,讓原本極爲陰盛陽衰的財務部的格局略有改觀。
當初面試時,蔣東臨與肖尉然一起面試他的,主要是肖尉然提問,蔣東臨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回答問題。
說實在,那一刻顧粵非心裡面非常地惱火這個傢伙,因爲以前在顧氏,財務部招人時通常是他坐在那裡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別人的。
面試一週之後他便收到了OFFER。
SOFLUX是一家合資公司,在H城還算相當有名氣,而且向他開出的條件是他手上所有OFFER裡最好的一個,於是他未加思索地便選定了SOFLUX。
從顧氏開始清償以來,他一直在不斷地接受各種各樣的打擊。
雖然是一次小小的成功,但他終於體會到了久違的成功喜悅。
唯一讓他略感不爽的一件事就是蔣東臨選中他的原因之一,居然是認爲他長相不錯可以幫他分擔一些被蕓蕓女同事嚴重關注的壓力。
他初時覺得蔣東臨的話有些誇大,對他所謂的被女人關注的壓力多少有些不能理解,以前他在顧氏任財務總監時,財務部也是男少女多,但甚少有人對他關注過。
直到他見識了方曉露,他才真正地明白了蔣東臨的話。
其實方曉露是一個很不錯的員工,恪職盡守,每月月底的時候總是老老實實地加班,勤勤懇懇地做報表。
但是,她有一副嗲得不能再嗲的娃娃腔,因爲方曉露,顧粵非這才知道了原來臺灣有個女人叫林志玲,但依據Solfux的內部娛樂評論,林志玲的聲音尚不敵方曉露,SOFULX有許多已婚的未婚的男同事女同事在她的嗲嗲腔下壯烈成仁。
在他沒有到來之前,據說方曉露很關心蔣東臨。
在他來了之後,方曉露依然很關心蔣東臨,但同時也很關心他。
上班兩個月之後,他的工作基本上已經得心應手了,唯有面對那熱烈而嬌媚的目光時,他開始頭大地體會了蔣東臨的尷尬與煩惱。
他在距SOFLUX不遠的地方租了一套一房廳的小房子,樓下附近有一家小餐館,老闆居然也是來自A城的,他的老婆燒得一手A城的家鄉好菜。
雖然曾經過慣了奢華的生活,但顧粵非既沒有精湛的廚藝,更缺乏自購食材來加工的精力及勇氣,時間久了,餓肚子次數多了起來,他的腸胃終於低下高貴的頭顱,那老闆的小餐館漸漸成了顧粵非的指定用餐地點。
溫飽問題解決了之後,其它許多細小的生活問題自不在話下。
比如說房間的整理,顧粵非就做得很好。
雖然他非常地不精於此道,但他總結出一條務實而有效的原則:如果你不懂得去收拾它的話,就儘量不去弄亂它。
至於清潔方面,他也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把所有需要換洗的衣物、牀單等全部送到樓下旁邊的洗衣房,雖然一個月下來他在這方面有不菲的開銷,但總好過於他自己親力親爲的結果,唯一讓他稍感頭痛的是每次他都得小心翼翼地保存洗衣店的存單。
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
這是大實話,顧粵非花了不短的時間纔算對這句古訓心服口服。
偶而午夜夢迴的時候,他從半夢半醒中睜開眼睛,下意識地用手去身邊摸索,曾經有一個女人像只小貓一樣伏在他身邊,那時的他心其實是欣喜而柔軟的,尤其是用手指悄悄地觸著她細軟而柔順的捲髮時。
其實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過才八個月,可他居然記得那麼清楚。
呵,曾彩雲,那個曾經是他的妻子的女人,你在哪裡?
在SOFULX上班將近三個月的時候,一次全國性的長假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