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云昭還沉浸在自己美好未來的幻想的時候,馮英的生活中卻沒有半點云昭的影子。
即便是有,也僅僅是一個矮胖的孩子努力裝成大人的模樣。
這就很滑稽了。
當(dāng)族人們的食物再一次匱乏的時候,她沒有想起那個胖子,而是背上背簍,帶著不再滾圓的丫鬟上了山。
在夔州這片地方生活,基本上沒有順利的時候,即便是沒有盜賊禍害,貧瘠的土地也無法讓全族一百多人獲得足夠的糧食。
在這里弄食物,基本上就靠三點:地里種一點,水里撈一點,山上采一點……(這是去奉節(jié)采訪的時候,當(dāng)?shù)孛貢L總結(jié)的)。
貧瘠的地方連糧食都長不好,自然也就不會有太多的饋贈,其中三峽特產(chǎn)樹葉最是有名,這種樹葉制作成茶葉之后,最大的特點就是清腸胃,刮油!
貪吃的丫鬟小楚吐掉塞進(jìn)嘴里的樹葉子,她一點都不想采集這種可以做茶葉的野樹葉子了,這東西泡水喝之后,只會更餓。
“小姐,我們采這些樹葉子做什么呢,又賣不出去。”
對于小楚來說,任何不能吃不能喝的東西都是沒用的廢物。
馮英直起腰身,小心的從荊棘上摘下被掛住的衣衫,看看腳下洶涌的長江水道:“放心吧,會有人買的。”
“老祖宗剛剛打跑了張秉忠,把寨子里的糧食都消耗光了,更沒有錢,沒法子收我們的貨物。
小姐,我們走一遭關(guān)中吧,把這些貨物都賣給那個胖子,他那么肥一定會喜歡這些茶葉的。”
馮英笑道:“我說的就是他!”
小楚聞言立即歡快起來,抱著馮英的腰將臉貼在小姐的背上蹭啊蹭的,這一刻,她覺得小姐就是人世間最英明的人。
“可是,我們沒有路費!”
“去飛浪那里拿,我聽說他們最近干了幾筆大買賣。”
“好啊,好啊,小姐,這一次你不能心軟了,他們是賊寇,我們搶劫他們也算是替天行道。
再說了,我們準(zhǔn)許他們留在這片山谷已經(jīng)不錯了。”
馮英看看小楚笑著點點頭道:“好,這次不心軟。”
有了目標(biāo),兩人就飛快的采完了這片在冬日里還有新芽抽出來的茶樹,然后就去了山崖下面的飛浪寨子。
飛浪寨子其實就是一窩水賊的家,這些人以前是在三峽上拉纖的苦力,嫌棄拉纖來錢慢,就轉(zhuǎn)變成了水賊。
依靠自己過硬的水上功夫,專門劫掠落單的船只。
兩個農(nóng)家閨女打扮的人才靠近寨子,寨子的大門就關(guān)閉了起來,當(dāng)馮英跟小楚靠近山寨大門的時候,山寨的大門就開了一條小縫,一個頭上纏了老厚一圈白布的瘦弱漢子從門縫里擠出來,朝馮英施禮道:“大小姐怎么有空來我家山寨?”
馮英笑著還禮道:“小女子預(yù)備走一趟關(guān)中送一批貨給我世兄,貨物已經(jīng)備齊就是沒有了盤纏,想到飛浪寨最近寬裕,就過來取一些。”
瘦弱漢子聞言,一張本來就抽吧的小臉頓時就抽成了一顆干橘子。
才要說寨子里已經(jīng)糧草不濟(jì)這樣的話的時候,卻看見小楚正興奮地從竹竿上望下取他們晾曬在外邊的臘肉,就顧不得跟馮英說話,跑過去就要阻攔。
才跑了兩步,就看見小楚手里拿著一支粗大的手銃正對著他,就只好停下腳步,眼睜睜的看著小楚把所有的臘肉都裝進(jìn)背簍里,神情極為絕望。
“米呢?”
小楚裝完了臘肉跟咸魚,卻沒有找到米,就來到漢子身邊,重重的一腳踹在漢子的腿彎處,讓他跪了下來惡狠狠地問道。
“這年頭哪來的米喲!”
“你偷我們家的紅薯呢?”
“天爺爺喲,自從你們來了,只有你們拿我們的東西,我們何時拿過你們的東西喲。”
小楚見小姐正在看晾曬在竹竿上的蠟染布,就走過去收起來疊好裝進(jìn)背簍里,然后又踢了一腳那個漢子道:“這次是小姐過來,你們要是不給顏面,我們回去之后就讓彭叔他們來,把你們這里的人再審一遍!”
想到獨臂彭壽的模樣,精瘦漢子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當(dāng)初就是這個獨臂漢子帶著兩百多白桿軍橫掃了長江三峽上的所有山寨,被他滅掉的山寨不下二十座,端的是殺人如麻。
明眼人都知曉,這是秦良玉在籌措出兵的軍資,每過幾年就會出這樣的事情,川中大小賊寇都明白,所以,只要白桿軍小隊人馬出動了,很多山寨就會關(guān)門大吉,或者星夜逃竄。
只是沒想到兩年前,他們居然會找到夔州好漢們的頭上,并且留下一支人馬固守三峽。
石柱馬氏乃是官身,雖然夔州并不隸屬石柱土司管轄,地方官員對石柱土司這種過境絞殺賊寇的行為歷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張秉忠進(jìn)蜀中的時候,飛浪寨子可是幫過大忙的,現(xiàn)如今張秉忠又跑去了湖北,飛浪寨子里的水賊們卻沒有膽子跟著走,于是,只能被馮英一伙人時時敲詐。
那個小丫頭說的沒錯,馮英大姑娘來了還好說,她一般并不會很過分,如果是彭壽那個殺人惡魔來了,飛浪寨子上下百十口想要活人就很難了,精瘦的水賊韓金咬咬牙就從懷里掏出一錠銀子雙手奉上。
“只有三兩銀子?”
小楚拿到錢立刻就暴怒起來。
馮英阻止了暴怒的小楚,對韓金道:“我看你寨子里出產(chǎn)的蠟染布不錯,能不能組成一批貨,我?guī)リP(guān)中交易,如果價錢好,你們以后也就不用在水上討生活了,大家一起做蠟染布也能過活。”
韓金陪著笑臉道:“大小姐,這都是寨子里的婆娘閑的時候做的活計,真的能入大小姐法眼?”
馮英嘆口氣道:“這樣的手藝我們夔州可沒有,你們把人家好好地云南女子從船上劫掠過來,也不怕遭報應(yīng)。”
韓金連忙道:“大小姐,這你可就冤枉我們了,過峽口船上不準(zhǔn)有女子陰人,好些嫌麻煩的客商就把買來的女人丟在渡口,或者賤賣,我們寨子里的女人都是這么來的。
您還別說,多數(shù)是云南來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馮英聞言嘆口氣道:“還不是當(dāng)年奢崇明叛亂的時候造的孽,男子死光了,這些女子無法謀生,只好離開故土,人離鄉(xiāng)賤這是必定的。
韓金,你去告訴別的山寨,如果他們信得過我,就組織一批貨物,就拿給我,我?guī)еリP(guān)中交易,回程再給你們籌備一些坯布,好吧這門生意能繼續(xù)下去。
咱們夔州經(jīng)過張秉忠賊亂之后,已經(jīng)沒有一樣好營生了。”
韓金道:“大小姐的話小的自然是信得過的,不瞞大小姐說,這水上的生意越發(fā)的難做了,十天半月見不到一艘船,有時候船來了,卻是成群結(jié)隊的不好下手。
如果那些吃白飯的婆娘們能做蠟布,山寨里也多一口吃食,小的這就去準(zhǔn)備。”
“順便告訴那些混蛋,小姐可不能白白幫忙,怎么著也要把盤纏給小姐湊足了。”
小楚在一邊敲著邊鼓,韓金連連答應(yīng),不敢違抗。
回家的時候,小楚也算是滿載而歸,不但有肉,有魚,還有一小袋子白米,這都是韓金送的。
她恨不得一步就回到家里開始做飯吃。
“小姐,那個胖子現(xiàn)在很有錢!”
小楚對云氏的條子肉念念不忘。
“別一個胖子一個胖子的叫人家,云世兄是一個有本事的,聽彭叔說,云氏已經(jīng)在關(guān)中開始稱王稱霸了。
以前的時候我看不上這些,以為帶著族人們在山里找一塊空地,自己種田織布就能過活,還特意選了夔州這種山高皇帝遠(yuǎn)的地方。
當(dāng)時,云世兄就說夔州不是一個好選擇,當(dāng)時還以為他想吞并我們,現(xiàn)在看來,云世兄的話是對的,夔州這地方是進(jìn)入蜀中的門戶,只要有梟雄垂涎蜀中,我們夔州就安定不了。
兩年間,我們的寨子接連搬家三次就是明證,每搬家一次,我們就損失一次,到了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近乎山窮水盡了。
這一次去關(guān)中也算是我最后努力一下,看看這片地方到底還有沒有救!”
“怎么就沒救了,小姐這么聰明,我們還會種玉米,土豆跟紅薯,到哪里不能活?”
小楚對小姐自輕自賤的話很不滿。
馮英捏捏小楚的臉道:“再不成,就要把你嫁給云氏換糧食吃了。”
小楚嘿嘿笑道:“如果小姐嫁給那個胖子,我們所有人豈不是都有肉吃了?”
小楚說的露骨,馮英并沒有扭捏的模樣,輕聲道:“我如果不嫁給馬家人,就只有嫁給云家人,就這兩條路,沒有別的選擇。
小楚,看樣子你比較看好云氏是不是?”
小楚猶豫片刻,最后低聲道:“云氏的條子肉好吃!”
馮英苦笑一聲,抬頭看著三峽上空灰蒙蒙的天空低聲道:“可憐的馮英啊……”
小楚搖著頭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沒有錯。”
馮英道:“你不明白啊,我想活的更快活一些,不想只為了吃飯就把自己賣給誰。”
小楚道:“是我們大家拖累了小姐。”
馮英沒有回話,卻快如閃電的將背上的長弓取下來,搭弓射箭一氣呵成,一聲弓響,一只巖兔就從懸崖上翻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