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3 回到謝家
經過最后一夜的趕路,謝玄和謝承乾二人已經到達了岳安城內。
此時正是清晨時分,朝陽初生,謝承乾騎馬站在岳安城的舊街之上,看到往日熟悉的街道景物,十年過去,竟然依稀還存有印象,那種闊別已久的熟悉和親切讓謝承乾幾乎要落下淚來。
而謝玄此時也是分外激動,一個月前,謝玄從此處出發,去往洛丹峰尋找父親,當時心中忐忑不安,生怕這一世也會重蹈上一世的覆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死在洛丹峰上,然而一轉眼,自己已經帶著謝承乾回到了謝家,自己一家三口即將見面,那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岳安城不過是個中等城市,城中百姓也沒有什么遠大的志向,只要平安快樂地度過一生就好了,于是在清晨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在熟睡當中,偶爾有一兩個勤奮的百姓早起開始一天的活計,也是輕手輕腳,生怕驚擾了鄰居,惹來一頓臭罵。
清晨的風是清冷的,謝玄和謝承乾雖然是一夜奔波,但是在這清新而帶有一絲寒意的晨風中,還是一點都沒有困倦的感覺,尤其是即將回到謝家,想象著謝家眾人接下來的反應,兩人都是心頭一陣期待和緊張。
胯下的馬兒緩慢地在舊街的街道上走著,如果是大白天,這里一定會人山人海,馬匹都會被堵得走不動,而此刻也只有一兩個老漢早起支起自己的餛飩攤子,等待著客人來吃早餐。
謝承乾騎馬走過,路邊的一名老漢忽地疑惑地抬起頭,目光看向謝承乾的背影,愣了半晌,才搖頭自嘲道:“老啦老啦,老眼昏花,居然看到了謝家的九少爺,謝承乾少爺可是個大好人吶,只可惜十年之前就一去不回,渺無音訊了,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里呢,我一定是看花眼了。”
自嘲了兩句,老漢升起木炭火爐,在鍋里添上水,等待水燒開了之后下一鍋餛飩,他這一天的收入就指著早晚兩餐的餛飩攤子賺錢,至于那人到底是不是謝承乾,他轉頭就放在了腦后,在這種普通人看來,只有自己的生活是最真實的,至于那些高門大戶的人家,都是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
且不提那老漢心中是如何疑惑,謝承乾和謝玄二人很快就穿過舊街,來到了謝家的大門口。
清晨時分,謝家的下人都還沒有睡醒,至少要一個時辰之后,才會有家仆來打開大門,迎接賓客,此時大門緊閉反鎖,謝玄下馬來到大門前,也不管大門正鎖著,直接一掌就要將大門震開,可是他忘記了自己此時修為全失,一掌下去大門絲毫未動,倒是他的手掌有些紅腫。
謝玄苦笑一聲,回頭看向謝承乾,謝承乾也搖頭暗笑,下馬來到大門前,一掌印在門閂所在的位置。謝承乾好歹是六品武士的修為,立刻就將大門震開,門閂斷裂成兩截,掉落在了地上。
身后青雪看得有趣,忽地發出了一聲響亮的長嘶,本來大門破來還不足以吵醒謝家的人,可是青雪的這聲長嘶實在是太響亮了,瞬時間在門房里看守的那名下人就被吵醒,急忙跑了出來,大吼道:“是誰,大清早的就擅闖謝家,不要命了嗎?”
本來看守大門的應該是陳傳的手下,后來陳傳被謝玄殺死,他的那一派也失去了依仗,看守大門這樣重要的事情,還是由謝承武又派了個親信來執掌,這名下人根本就不認識謝承乾,不過他對謝玄倒是很熟悉,之前謝玄在謝家突兀崛起,然后又傳出他私自離開謝家,出外歷練的消息,每天的茶余飯后,都會有人談到謝玄。
這名下人愣了一下子,然后猛地一拍腦袋,躬身笑道:“原來是玄公子回來啦,您這是何必呢,要想進來直接叫門就好了,我自會給您開門啊。”
謝玄也笑了笑:“不想太張揚,大清早的大家都在睡覺,我直接震斷門閂進來就好了,至于那壞掉的門閂,你換一個吧,就跟大伯說是我弄的。”
“哪兒啊,一個門閂而已,還用上報,倒是玄公子你回來了,要不要我去通知家主?”那名下人急忙向謝玄示好。
謝玄擺了擺手道:“不必了,我自會親自去見過大伯,你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那名下人忙不迭地答應,而謝玄帶著謝承乾先去馬廄將兩匹馬擱下,然后來到了謝玄母子的住處。
“小玄,這些年,你們母子就住在這里?”謝承乾不可置信地打量著四周,破舊的瓦房,窗戶都已經打了多個補丁,院子里還養著幾只雞,種著一塊菜地,這分明就像是一個農家院落,那里是謝家的少奶奶和小少爺的住所?
謝玄苦笑一聲:“父親,這些年來您不在謝家,許多人都風傳你已經死了,你也知道,一個家里面沒有主心骨,總是要被人欺負,能有這么一間房子住,已經很不錯了,若不是堂姐的照顧和維護,我和母親早就被趕到下人房間一起去住了。”
事實上,前世的這個時候,謝承乾死訊傳來,蕭碧云病情加重,身體每況愈下,而陳傳在謝家也越來越囂張,真的就直接將謝玄母子趕到了仆役房間去住,在接下來的將近一年的時間內,謝玄和母親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凌辱,直到蕭碧云傷心死去,謝玄也破門而出,流浪江湖,謝家的這一段經歷才告一段落。
“什么!你們母子境遇竟然如此不看,大哥謝承武難道沒有照顧你們嗎,我離開之前可是特意叮囑他要好好照顧你們母子的,真是氣死我了,我要找他理論去!”謝承乾本來就對蕭碧云和謝玄滿腹愧疚,此時聽到他們母子生活如此艱辛,不由得勃然大怒,當場就要去找謝承武算賬。
謝玄不禁搖頭苦笑,這個父親實在是再洛丹派呆久了,一點都不通人情世故,謝承武的所作所為,雖然是并沒有特意照顧謝玄母子,但是也是人之常情,至少他沒有落井下石,還默許了謝道韞對于謝玄母子的接濟,從這一點上來說謝玄就對謝承武沒有什么怨恨。
畢竟,謝承乾離開謝家十年不歸,杳無音訊,九成的可能性是客死他鄉,那么謝承武還有什么理由來照顧自己母子呢,人走茶涼,這才是世界的真理。
謝玄拉住謝承乾,想了想道:“父親,也不能怪大伯,他身為謝家家主,日理萬機,沒有照顧到我們也是無可厚非的,這些年來我還不是健健康康地長大了嘛,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去見一見母親,讓咱們一家三口團聚,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啦。”
“恩,這個……”一說到去見蕭碧云,謝承乾立刻就又萎靡了下來,他拉住謝玄,期期艾艾地說道:“小玄,你說我離開家里這么長時間,你母親他會不會恨死我了,待會我見到他,該說些什么才好呢?”
謝玄心中暗笑,不過可沒有表露出來,而是一本正經地給謝承乾打氣:“不要緊的,我相信母親他是深愛著你的,別擔心,我會在一邊幫您說好話的,你多說兩句軟話,母親的氣自然就消了。”
“可是,我還是有點緊張。”謝承乾無奈地苦笑,所謂近鄉情更怯,他真是有點怕見到蕭碧云。
“好吧。”謝玄攤了攤手,指著自己的房間說道:“既然這樣,咱們就先進我的房間呆一會,好好想一想待會兒該怎么對母親說,如何?”
謝承乾點了點頭,隨著謝玄來到了他的房間里,準備先定一定神,演練一番,反正估計此時蕭碧云也沒有起床呢,誰料兩人一間屋子,猛然都是呆住了。
在屋子里面,一名身著青衫的美貌婦人,正趴在屋子里的那張桌子上,似乎是睡著了,聽到房門輕響,那婦人也被吵醒,抬起頭來,朝門口的方向望了過去。這婦人氣質高貴大方,溫婉秀麗,和身上的粗布青衣實在是不相配,即使如此,也掩飾不住她的絕世風姿,不是謝玄的母親蕭碧云是誰?
“碧……碧云……”
陡然相見,謝承乾只能呆呆地注視著蕭碧云的秀麗面容,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甚至于連腦子都僵住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謝玄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父親,只見兩人一個驚疑不定,另一個期期艾艾,都是相對無言,他也只好輕咳了一聲,說道:“母親,這個,您怎么在我的房間里睡著了啊。”
“你啊,真是讓為娘不省心,留下一封書信就出走了,知不知道娘這些日子有多么擔心你啊,每天半夜都睡不著,只能到你的房間里等著,期望你哪天忽然就回來了,昨晚我在你房間里留了太久,一不小心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真是……”
說到一半,蕭碧云猛然反應過來,她急急地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了謝承乾的面前,仔細地打量著謝承乾的面容,然后回過頭來,對著謝玄問道:“小玄,你告訴娘,這是不是夢,為娘是不是在做夢啊!”
本來,蕭碧云剛剛從睡夢中醒來,腦子還有些迷迷糊糊,陡然間看到了謝玄和謝承乾,還以為自己又做了一個夢,直到謝玄開口朝蕭碧云發問,她在反應過來,只是還是懷疑自己身在夢中,他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眼淚無可抑制地落了下來。
“碧云,是我,這不是夢,是真的,我回來了,我這個負心漢回來了。”謝承乾重重地點了點頭,伸手按在了蕭碧云的雙肩上。
“承乾……”蕭碧云再也忍不住,撲進謝承乾的懷里,痛哭了起來:“怎么可能啊,承乾你和小玄他一起出現在我面前,這怎么可能不是做夢呢,這個夢是如此的真實,然而就算是夢,也不要離開我,承乾,不要離開我!”
謝玄無奈地和謝承乾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想到蕭碧云還是當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境,真是讓他們苦笑不已了,不過這種表現,也更加讓謝承乾感到心痛。蕭碧云越是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寧愿相信這是一個夢境,恰恰說明了她對這一幕有多么期待,或許她已經在夢中經歷過千萬遍這樣的場景了,只不過在謝承乾不在的那些日子里,蕭碧云只能一遍遍無奈地從夢境中轉醒,獨自流淚。
想到這里,謝承乾愈發地心疼,他上前一步,將蕭碧云緊緊地抱在懷里,輕輕地摩挲著蕭碧云的背部,低聲安慰道:“碧云,相信我,這不是一個夢,我是真真切切出現在了你的面前,不信你摸摸我的臉,摸摸我的胸膛,看看我是不是真實的,我記得你最喜歡吃桂花糕,你最喜歡去東湖那邊游玩,最喜歡鴛鴦的圖案,碧云,相信我。”
“承乾?”蕭碧云抬起頭,癡癡地注視著謝承乾的臉龐,她不可置信地伸出玉手,試探著撫摸過謝承乾左眼旁邊的那道傷疤,傷疤一直延伸到耳際,她癡癡地用手指劃過,感受到手中真實的感觸,蕭碧云終于是醒悟了過來,再一次緊緊地撲進了謝承乾的懷中。
“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你真的回來了?和小玄一起回來了?承乾,你讓我如何相信啊,十年了,我每天都在期盼著你的回歸,這里是你的家啊,我千百次對自己說,你離開這個家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明白,也不想知道,但是我只求一件事情,就是讓我在有生之前能夠再見到你一眼,讓你和小玄一起陪伴在我的身邊,只要一天,一天就足夠了。”
“碧云,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那么傻,那么執著,還記得當年在阜陽,你還是蕭家的千金大小姐,那日你出來春游,我們在湖上見到,眼神交匯,然后你就認準了我,為我背叛家族,為我生兒育女,甚至于苦苦等候我十年,你心里難道就不怨我,不恨我嗎?”謝玄羞愧地看著蕭碧云的眸子,然而在他的心中,另一種叫做愛憐的情感更加洶涌澎湃,這一刻,他真是后悔,自己為什么要離開這十年,還不如好好地陪伴著眼前的愛人,共同度過剩余的時光,讓她平安快樂。
“怨恨?”蕭碧云仍舊是癡癡地望著謝承乾的臉龐,似乎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謝承乾身上,她微微一笑:“我既然選擇嫁給你,放棄了尊貴的蕭家大小姐身份,放棄了父母養育之恩,跟隨你來到謝家,就準備將一輩子都交給你,你離開謝家的時候,我迷茫過,傷心過,似乎也曾經怨過,恨過,但是那些都太久遠了,已經忘記在了心底的最深處,我只記得一點,那就是,我不后悔嫁給你,只要你心中有我,就算讓我等上一輩子,我也不后悔!”
闊別了十余年,這一對有情人視線交匯,似乎千言萬語在這一刻都不需要了,相愛的人兒,只要一個眼神,就能夠體會到對方心中所想的一切,只要確定對方心中有自己,所有的等待和犧牲就都值得了,這,就是愛情。
謝玄的眼神也不由得濕潤了,這一天是他久違的,父親、母親聚在一起,一家人團聚,再也不分離,這就是謝玄前世的時候在夢中重復了多少次的企盼啊!
他笑了笑,悄然退出了房間,然后輕輕地掩住了房門,將這一刻,這一方空間,留給父親和母親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