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宮殿已經許久不曾住人了。
可是這里并沒有蒙上一層塵埃。
軒一坐在軟墊的躺椅上閉目小憩,星季枝站在他面前恭敬行禮。
“大人,需要安排侍寢嗎?”
軒一靜靜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下去。
星季枝深深行禮,然后退下,拉上了門扉,整個金碧輝煌的房間里只剩下軒一一個人,熊熊的魔法火焰在四周的火炬上燃燒著。
在離開了暗部大樓之后,軒一便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了。
在情報司司長的辦公室里,軒一釋放了壓抑已久的情緒,至于現在,他所要做的就是要理清最后的思路。
是繼續向那些導致姐姐死去的罪魁禍首們復仇?
還是說就這樣接受姐姐最后的饋贈作為星城的行走生活下去?
原本軒一曾經以為這根本就不需要思考,但是今天之后,他不得不繼續思考下去了。
這確實是姐姐用生命饋贈給他最后的禮物,如果自己執意不接,那么姐姐便就真的白死了。
可是如果他要是真的渾渾噩噩坐在這個位置上安享權勢榮華,對于那些參與害死姐姐的大人物視而不見,那么姐姐才是真的白死了。
世間總有兩難。
如果自己接著做行走,那么過去那些年自己貧賤時候曾經幫助過自己的那些人,他真的能夠回報以他們最好的生活。
可是如果自己執意要揪出姐姐這件事幕后的所有人,自己必然陷入萬劫不復不說,更會讓那些曾經親近過自己的人生不如死。
他下令拆毀魚市,讓達叔告老還鄉,其本意就是要斬斷和那些人聯系,將來即使自己獲罪,也未必會株連到他們,可是在之前那位大叔那里,他是真的心軟了。
正確的操作應該是裝作盛氣凌人的白眼狼樣子,就好像是在馬車里冷眼旁觀那些曾經幫助過自己的鄉親們被自己親口下令毀掉生計財路那樣,開口讓大叔永遠滾出暗部。
畢竟——有些人本來就是只能同患難,不可同富貴的不是嗎?
軒一并不介意當一當這樣的大惡人。
可是說看著別人動手,和自己親自動手還是有區別的,而他面前,也沒有那樣可以遮蔽一切的馬車了。
以至于最后,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掏出自己戒指里除了蓮隱復生劑之外最值錢的幾瓶藥劑交給大叔。
他總以為自己心腸已經夠硬了。
但是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他實在有點堅持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向他暗示過了,繼續追查下去將會是萬丈深淵,不僅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連所有對他提供過幫助的人也會受到牽連,因此生不如死。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他又如何能夠甘心。
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么今后無數的歲月里,他都會被那個忘記了一切,卻還在面前惶恐向他請托照顧自己的弟弟的姐姐占據全部的噩夢。
曾經以為這之間不需要任何的考慮。
軒一抬頭看了看綴滿星辰的天花板,輕輕開口叫了一聲。
“軒二。”
原本軒一都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是終于,他心底還是傳來了那個安心與信賴的聲音。
“我在啊。”
不過與之前不同的,軒一清晰聽到了那個魔鬼的聲音比以往疲倦很多。
“我不建議你按照你的想法那樣做。”在心底,魔鬼的聲音靜靜響起。“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
“先前為什么不出現?”軒一靜靜問道。
“因為先前買賣做不了。”軒二如是說道。
“我當然知道趁火打劫是最好的生意時間,但是你們的星主比我想象中還要可怕,是哪怕全盛時候的我也要尊重的對手。”
軒一皺了皺眉:“在葉萱面前你可是出來過的。”
“我不認為星主大人會比當代九公主更加可怕。”
“是的,在葉萱面前我能稍微出來破壞一下氣氛。”在軒一的身體里,魔鬼慢條斯理地回答道:“但是九公主的可怕與星主的可怕不是一個層次的。”
“你們的星主大人真的很可怕,可怕到我并不想在他面前探出我的蝸牛殼。”
“當然,你可能指的是在那座木屋里的時候,我知道這一切,卻并沒有向你示警,就這樣看著最可怕的悲劇發生。”
“但請相信我,當時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以及,當時的我并幫不了你什么忙。”
“你那個時候狀態完全受限制,我如果接管你的身體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除此之外,即使你能夠一口氣賣掉所有剩下的靈魂。”
“我也救不了你的姐姐,七夕紫蓂之所以令人絕望,便是因為它無藥可救。”
軒二的聲音沉靜卻帶著明顯的虛弱,就好像三天三夜不曾睡覺那樣。
但是你聽說過有需要睡覺的惡魔嗎?
“倒一杯酒給我。”軒二突然說道。
如何倒一杯酒給身體里的魔鬼,其實答案可能比想象中還要簡單。
軒一取下幾案上的酒具,斟滿一杯便飲下。
軒二發出了舒服的呻吟聲:“活過來了,活過來了。”
這位魔鬼如是說著,然后繼續開口道:“我無法告訴你我現在做著什么,因為連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這件事情。”
“但是,我請你給我一點時間,不多,只需要一個月。”
“我請你在一個月之后,再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為什么?”軒一在心中質問:“對現在的我來說,一個小時就已經很多了。”
“因為這件事的結果可能會改變你的選擇。”軒二平靜回答:“只是我無法確認我能不能做到。”
這世間有魔鬼都確認無法做到的事情嗎?
或許真的還有。
“請允許我拒絕。”軒一搖頭,但始終沒有張開嘴唇,話語只在腦海中激蕩。“如果你什么都不告訴我的話。”
“我只想知道。”
“如果我現在,我答應你,一口氣賣掉剩下的四份靈魂。”
“你能不能,幫我查清真相,然后替我殺掉所有那些參與進這件事的人。”
“無論他們是誰?”
“無論他們是什么身份。”
這句話軒一當然從來不敢變成話語,發出聲音在外面的世界,因為隔墻有耳,因為他的敵人這次恐怕太過于可怕。
但是在心中,少年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冰冷又瘋狂。
帶著絕對的理智又帶著絕對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