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郁的主張,場中眾人有不少都表示贊同,畢竟明知道打不過吳國,沒有誰愿意繼續和吳國硬拼。
如果兩家能夠相安無事的話自然最好。
不過要想相安無事,很顯然需要兩個前提條件。
第一,湖南各州因為開發程度較高,又是以漢人百姓為主的地區,而且其所處的位置也極為重要,所以這里必須讓給吳國,不然兩家想要和平顯然是不可能的。
第二,馬殷也要表現出自己的實力,必須不然的話吳國覺得輕易間就能消滅他,自然也不會同意。
這兩點非常準確的說明了如今他們面臨的局勢和應該做出的應對。
即便是馬賨心中親近吳國,希望兩家能夠和平共處,但他也知道沒有高郁說的這兩點想要和平是很難的。
而馬存雖然心中反對投靠吳國,主張繼續死抗到底,但聽了高郁之言后,也只能在心中冷哼一聲,卻沒有出言反駁。
至于馬殷,他心中此時也頗為動心,當即向眾人問道:“諸位將軍覺得高判官之言如何?”
楚國可與吳國不同,甚至與梁、晉等國也有不同。
在吳國,隨著各項制度走向正規,如今吳國的權利可以說是高度集中在中樞手中;而楊渥本人更是有著極大的話語權,對于許多重要的事情都能一人獨斷。
而梁國、晉國雖然地方節度使的和各個將領手中的權利較大,但一來兩國都建立了很長時間,根基已深。
二來兩國的君主都有極大權威,尤其是威壓天下近三十年的朱溫,更是權利極大,對手下各將控制極嚴。
而馬殷成為湖南節度使的時間都只有十多年時間,兵權很多都被掌控在眾將手中,他自己完全能掌控的兵權并不多。
如今因為有外部吳國的壓力在,各個將領都只能緊密圍繞在馬殷身邊,嚴格服從他的命令。
但反過來,馬殷也沒有時間和條件去像吳國那樣搞軍政分離,更不可能在如今這種條件下去收攏部將手中的權利。
他若是敢那樣做,若是一不小心激得手下人投降吳國,那就虧大了。
所以只要是那些相對比較重要的事情,馬殷一般都會一個個的征求部將的意見,不會獨自做決定。
“末將以為,高判官之謀可行,大王可以試一試!”
“末將附議!”
……
眾將紛紛點頭。
“好,既然如此,那孤就集中兵力在潭州與吳國人好好戰上一場,也要讓吳國人知道我軍不是好惹的!”馬殷沉聲道。
“許德勛,孤命你為潭州守將,現在就趕往潭州,務必要設法堅守住潭州至少兩個月。到時候孤會親自領兵前去救援的!”馬殷下令。
“末將遵命,末將定當全力以赴,堅守潭州,為大王爭取時間!”許德勛大聲應道。
許德勛本來就是馬殷的心腹之將,以前負責鎮守岳州,直面鄂州的吳軍,如今鎮守潭州的眾人馬殷自然也是交給他來做。
潭州城自從兩年前吳軍攻城之后,雖說后來馬殷轉而向西南發展,但對于潭州的城防不僅沒有落下,反而更加重視。
這兩年里不僅城墻被多次加固,城池外面的樹木、房屋等更是被推倒一空。
這些東西都是有可能在將來被吳軍利用來攻城的,那些樹木可以用來云梯等攻城器械,房屋可以給攻城的吳軍提供掩護等。
但這些東西同樣可以被用來守城,所以楚軍很早將其收集進城內,為將來做準備。
此外,楚軍做的最重要的一點準備就是在城外修筑了三座衛城,僅僅呈品字形排列在城南。
潭州之地,三面環水,而且是難以截斷的活水,加上城墻距離河流不遠,城外難以展開大軍,所以吳軍要攻城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城南發起進攻。
上一次吳軍攻打時,因為對吳軍兵力估計不足,一開始還以為吳軍只是想要占領岳州,所以潭州這邊基本沒多少準備,結果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只能依靠臨時征召的字霸都來守城。
這一次楚軍自然不會毫無準備。
在城南不遠處新修建的三座衛城,不僅能相互支援,更是能夠得到城中守軍的迅速增援。
這樣一來,若是吳軍想要進攻潭州,就必須先拿下三座衛城,這自然能極大的拖延吳軍攻城的速度。
在許德勛領命之后,馬殷又下令以姚彥章為北面應援使,負責從益陽方向救援潭州;以秦彥輝為南面應援使,負責從邵州方向救援潭州。
之所以不一開始就集中兵力防守潭州,主要還是為了避免吳軍像當年對付錢镠時一樣,先將楚軍主力困在潭州城中,然后派大軍繞過潭州席卷其他兵力各州。
而將兵力分散開來,雖然有被敵軍各個擊破的危險,但同時也能靈活部署兵力,根據敵情做出應變。
當然,馬殷也沒有徹底暈頭,他雖說決定投入主力在潭州與吳軍再來一次大戰,但他并沒有將全部兵力都投入進去,而是在溆州留下了兩萬大軍,以防備最壞的局勢發生。
如今楚軍全部兵力也不過是七萬人不到,除了留守各地的軍隊外,真正用來守潭州的不過是兩萬人,給姚彥章和秦彥輝二人的兵力也各自只有一萬人。
整個潭州一戰馬殷最終打算投入四萬大軍,不管是獲得勝利還是最終兵敗,他都不會再增加一兵一卒了。
……
轉眼一個月時間過去。
這一個月里面,許德勛率領潭州守軍瘋狂的在加強城防,以應對吳軍的再一次進攻。
而吳軍方面,隨著朱思勍率領的右騰驤軍從金陵出發,開赴江西前線,吳楚之間的又一場大戰即將開始。
虔州城中。
“茂唏啊,當年你我二人見天下紛亂,民失其所,故而在虔州起兵,這一轉眼就是二十五年時間過去了。你我都老了,你的年歲比我還小幾歲,如今連你都堅持不住了,看來我也沒幾年好活的!”
一間敞亮簡樸的房屋內,滿頭白發的譚全播望著臥病床上,面容枯槁的摯友盧光稠,不僅長嘆著。
茂唏就是盧光稠的字。
隨著盧光稠成為虔州刺史,并且攻占韶州等地,他的身份地位也迅速提升,雖然還比不上那些名震天下的藩鎮,但在虔州這一畝三分地上他卻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所以一般人見了盧光稠的面也只敢稱他為盧使君或者使君等,唯有譚全播才會稱呼他的字。
此時的盧光稠的確是病得不輕,雖然頭腦還很清醒,但他說話都很艱難,平時一般都是譚全播在說,他在聽。
“如今回想起來,當年起事的時候還是太過想當然了,那時候我以為只要我們一心為了百姓,就一定能取得百姓支持。而有了百姓的支持,我們就能迅速擴大實力,甚至席卷南方都不在話下。可惜我們還是小看天下英雄了……”
譚全播用他那蒼老的聲音低聲感慨著,病床上的盧光稠雖然聽他說的都是一些細小的事情,但他卻沒有一點不耐煩,反而凝神傾聽著,仿佛譚全播所講的是一個個動聽的故事。
正當譚全播講到他當年領兵在韶州城外擊敗嶺南劉隱的三萬大軍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打開。
“父親,父親!”隨著一聲欣喜的喊聲,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闖了進來。
這男子身材高大,容貌俊朗,臉上卻滿是喜色,正是盧光稠的兒子,如今擔任韶州刺史的盧延昌。
幾年前象牙潭一戰后,盧光稠和譚全播二人審時度勢,向吳國投誠以換取吳國對盧家統治虔州的認可。
那時候盧光稠手中不僅控制了虔州,韶州同樣在他的控制之下,而盧延昌作為盧光稠的長子就被任命為韶州刺史。
這一切在盧光稠投靠吳國后也沒有任何的改變。
不過盧延昌雖然是盧光稠的長子,但如今的虔州甚至連一方節度使都不是,想要父子相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在聽說盧光稠病重后,他自然是馬不停蹄的趕到了虔州。
“你來了?什么事情這么高興?”病床上,盧光稠咳嗽了幾聲后,艱難的問道。
“父親,是吳國派使者前來,說是聽說父親病重,所以吳王特意派了一個御醫來給父親看病!父親,聽說那使節是在聽說父親病了后就從金陵馬不停蹄的趕過來的,如今快要進城了!”盧延昌連忙回道。
“吳王派來使者?御醫?”譚全播在一旁聽了后連連皺眉。
“是啊,譚伯,我們虔州沒有什么好的醫者,但吳王的宮中肯定有名醫,說不定就能治好父親的病情!”盧延昌喜道。
“你就是為這件事而高興的?”譚全播聽了更加皺眉。
他如今雖然年老,不過思路依舊很清晰,考慮問題非常迅速,一談起正事來很快就想明白了關鍵點。
“那吳王派使者前來可未必安了什么好心啊!他是想要看一看我虔州的局勢,他對虔州的覬覦之心可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當然這一點也很正常,吳國的野心可以說早就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了,如今盧光稠病重,若是楊渥一點動作都沒有,那才是怪事。
“譚伯,這?我們虔州不是已經臣服于吳國了嗎?吳王怎么還會覬覦我虔州?而且聽說最近吳軍正在集結,似乎又要和楚軍打仗,他們應該不會再來攻打我們吧?”盧延昌聽了大驚道。
“咳咳……”病床上,盧光稠差點沒被氣得吐血。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生性愚笨,不是什么可造之材,但他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會笨到相信吳國的地步。
吳國和虔州之間的關系,只要稍微有見識的人都會明白。
“看來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勇卿來執掌虔州啊!可是勇卿的年紀比我還大,就算他愿意出來執掌,但他又能執掌多久呢?”盧光稠在心中想著。
除了盧延昌外,盧光稠還有其他兩個兒子,不過那兩個兒子比盧延昌更加不堪造就,相對來說盧延昌還算好的,至少這幾年他擔任韶州刺史期間沒有出什么亂子,還將那里治理得不錯。
聽說當地百姓也很擁戴他,可惜他居然連吳國的用意都看不出來,只怕將來虔州的基業就要葬送在他手中了。
譚全播自然不好出言斥責,他耐心的給盧延昌解釋道:“吳國人絕不可信!他們當初雖說同意了虔州歸降,甚至還同意將虔州交給盧家,但那只是暫時的。”
“以吳國的制度,以及吳王的野心,他是不可能眼看著虔州之地在盧家手中的。你看當初江西鐘家,那鐘匡時還是吳王的姻親,但吳王對江西下手時可是一點都沒有手軟。”
“還有福建,當初王審知手中有五州之地,為了勸他主動投降,那吳王開出來的條件就是一個國公爵位和世享富貴,對于福建五州卻是堅持要完全掌控。”
“所以你若是相信吳國人,相信他們不會覬覦虔州那就是太天真了!”譚全播緩緩說道。
盧延昌聽了后不由得臉色一紅,小聲說道:“不管怎么說,吳王派來使者探病,還派了一個御醫前來,父親總要見一見吧?”
“見當然是要見,畢竟在名義上我們還是臣屬于吳國的。”譚全播點頭道。
“延昌,你去迎接吳王的使者,一定要好生接待,要讓對方感到滿意。就算吳王的使者提出什么要求,但只要不是太過分,那么你就都答應了吧!咳咳!”這時,盧光稠難得的一連串說幾句話。
“是,父親,孩兒一定會讓吳王的使者感到滿意的!”盧延昌連忙答道,臉上卻是帶著一絲疑惑。
譚全播見了頓時明白他心中所想,小聲解釋道:“那吳王的使者代表的就是吳王,我們虔州的實力畢竟遠遠無法和吳國相比,即便知道吳王不安好意,但也不能輕易得罪,更不能給他借口。”
“吳王怎么說都是胸懷天下之人,我虔州既然已經是他的臣屬了,那么他就不能在沒有足夠理由的情況下前來討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