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逢見下雨天就有一種失落感,他曾幻想天下雨時因為有人在天上哭,雨水便是那個人的淚水,可是他實在不理解那個人為什么一次就流那么多淚,那得多傷心啊。
木城拿起一個東西,搖了搖,在小左的桌子上畫了道白線,“這是什么呀?”
小左:“這是一條線。”
木城:“唉我沒問你我畫的是什么,我問的是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涂改液,又叫白雪,”小左說,說完打了一個噴嚏,“我好想對這玩意過敏,鼻子受不了。”
木城:“那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對它過敏的。”
小左:“沒事沒事。”接下來的兩節課里小左一直在打噴嚏,他對白雪真的過敏。木城則一直在道歉。中午回宿舍睡了一覺醒來后小左發現腿上出了大片的紅疹,都是白雪惹的禍。
下午小乙沒有來,小左覺得教室里好像少了點什么似地,根本沒有心思聽講。他一邊胡思亂想小乙會不會有生命危險一邊責怪自己想晦氣的事。他想下午放學給小乙打個電話,他有她家的電話號碼。
為了掩人耳目,小左放學后并沒有在天中學門口的話吧給小乙打電話,而是往南步行了一段路,在天小學門口的電話亭。好幾次號碼撥到一半時小左就停了下來,他在進行思想斗爭——到底打還是不打?人家沒來關我什么事?我打電話算不算多管閑事?同學嘛打個電話應該沒有什么的……
最后電話終于接通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喂,你好!”
“那個小乙在不?”小左非常緊張。
“喂。這下是小乙的聲音。
“喂你好我是小左。小左緊張中帶些激動。
小乙:“有什么事嗎?”
小左:“你下午咋沒來學校?”
小乙:“我生病了,在打點滴呢。”
小左:“哦都怪我早上開窗戶,對不起啊!”
小乙:“沒關系,我還沒感謝你把窗戶關上呢。”
小左:“你是——感冒?”
小乙:“不是,是腳上出了紅疹。”
小左:“你過敏了?”
小乙:“對呀,就是那個白雪,都是木城,我對涂改液過敏的。”
小左:“啊,不是真的吧。”
小乙:“怎么了?”
小左:“我也是對那個過敏,木城早上拿白雪在我面前晃悠,我打了一早上噴嚏。”
小乙:“那你不要緊吧?”
小左:“還行,不太要緊,那個沒事我先掛了啊。”
小乙:“嗯,拜拜!”
小左掛掉電話,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打完了。小左找到了他和小乙的兩個共同點:都對白雪過敏,都是木城搞的鬼。小乙的聲音真好聽,銀鈴般的響聲,這是小左在日記中寫到的。小左邊走邊笑自覺心情不錯,就連路兩邊的鳥兒都嘰嘰喳喳叫了起來。剛才的最后一句話本來要祝小乙早點好起來的,可是一緊張給忘了。小乙還關心自己,問自己要不要緊了……
小左一路開心到了西門口,碰見了推著自行車要進門的林寶。小左很奇怪自己每次心情很好的時候就遇見了林寶,而后者總是把自己的心情弄得很糟。林寶一只手推著車子,另一只手提著一個塑料袋,看不清里面裝的是什么。“你干嗎去了?”林寶問小左。林寶之前先是微笑著向小左點了點頭,一般學生向他問好時他都會這么做,所以當看見小左向他走來時林寶就條件反射般的點了點頭,可是小左并沒有向林寶問好,因為害怕。
“我去天湖轉了轉。”小左小聲答道。
“你看人家都馬上操練了你還在外面轉悠。”林寶的聲音很大,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成功的把昨天下午在操場的一幕搬到了天中學門口。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林寶更覺得對學生進行批評教育是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聲便更大了,“你說你成天不好好學習給咱胡跑啥呢!下下一周就月考你知道不?你還一天上課不給咱聽講,你看咱班有誰跟你一樣……”
林寶高分貝的嗓音吸引了天中學進進出出的學生和老師,造成了天中學西門口的交通堵塞。學生們主要是看熱鬧,老師們就不知道是干什么了。圍觀的人群中有小左認識的和不認識的,認識的比如花太狼、金木、蘇晴、凌夏、小雪等,他們都向小左報以同情的目光,雖然后者沒有收到。不認識的人在猜想著這學生到底犯了什么錯誤惹得老師罵的這么兇。小左一直低頭強忍著淚水,畢竟在大庭廣眾下掉淚是很沒面子的。
凌夏拿著剛買的奶茶,“遇見這種老師,只能認栽啊!”
小雪舔了一口冰激凌冰激凌,“我很同情他。”
一輛銀色寶馬由遠及近駛來,駕駛員是天中學副校長林育仁。林育仁看見天中學門口集結了很多人以為是出了人命。前幾年有個學生跳樓死了,他花了十幾萬才把事情擺平的,如今要是在死一個又得花十幾萬。雖說這十幾萬對自己來說不算多,但它也是自己身上一塊肉啊,誰愿意把自己身上的肉剁一塊給別人?等到看清是一個老師在批評學生時,林育仁高懸的心才穩了下來。
林寶沒有停住嘴,眼睛盯著頭垂的很低的小左,可是余光早就掃描到了那輛銀色寶馬車上——車牌號SB250,一看就是林副校長的嘛,林副校長可是自己的恩人啊,是他把自己介紹來天中學的。自己跟林副校長同姓,林副校長是自己小姨子的表妹的前夫的小姨子的丈夫。自己進來時又給林副校長塞了很多錢。自己和林和副校長既是親戚關系又是金錢關系,這可是雙保險啊!
“你看你一天,看著還挺老實的,遇見正事就不頂用,父母拿錢供你干啥呢一天,你這樣做對的起誰啊……”林寶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林副校長身上。他批評小左的話純屬條件反射,林寶為自己十幾年來練就的這身本領頗感自豪。
林寶的余光尾隨著林副校長的腳步走下車,他把自己說話的尺度和林副校長步行的速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就在林副校長加入圍觀人群的那一刻林寶忽然大聲對小左道:“老師是為了你好啊!”可是說完后林寶的余光探測到林副校長的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他遂用了重復的修辭手法,再次大聲對小左說:“老師是為了你好啊!”
林育仁終于忍不住笑了,為林寶拙劣的向領導表現的表演。林寶把這個笑容理解成了贊許,他遂轉過頭去對林育仁做那副出難度系數很高的笑容,嘿嘿道:“林副校長好!”又轉過去陰著臉對小左說:“看你把林副校長都氣來了!”
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林育仁深感自己責任重大,遂決定教育一下那個正在挨罵的學生和那個正在罵人的老師。他走到小左旁邊,拍拍小左的肩,總共對小左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孩子,要聽老師的話。”第二句是“孩子,你先下去吧。”然后對圍觀的人群說:“散了吧,大家都回各自教室去。”
人群于是作鳥獸狀散去,只余下林育仁和林寶。林寶看著林育仁,依舊保持著那副高難度系數得笑容。林育仁目視前方,深吸了一口氣,“哎呀,你才剛來,有很多事還不懂,以后像罵學生這種事在辦公室解決就好了。”
“是是,林校長說的對,林校長說的好,”林寶說,他察林副校長的言觀林副校長之色的過程幾乎只花了千分之一秒,這也是他十幾年來練就的本領之一。不過林寶又開始郁悶了——我的雙保險怎么不保險了呢?難道是我做錯了什么?我怎么可能做錯什么呢?那么一定是那個小左的錯,“都怪我那個學生,他簡直太不像話了,我下去再對他進行思想教育,您消消氣您消消氣。”
林育仁不說話,走遠了,他一向討厭阿諛奉承的人,他經常感慨世界上為什么有那么多喜歡阿諛奉承的人,幾乎可以組成一個軍團了,雖然他對上級依舊是阿諛奉承。林寶依舊郁悶,就帶著他的郁悶也走遠了,留下門口空蕩蕩的巨型獎牌,上面用噴漆漆著七個金色大字“省級標準化高中”。
小左一路飛奔到宿舍,蒙上了被子就開始狂哭。
我們的小左今天哭的的確實很委屈。
小左沒有去練操,也沒有去上晚自習。恍惚中小左來到了教室,趴在桌子上就哭起來,然后小乙突然轉過來。他不想讓小乙看到自己哭,可還是忍不住抬頭去看小乙,竟發現小乙眼睛紅紅的好像也哭過。小左想問小乙她怎么了,但是說不出話來,最后使勁全身力氣喊了出來把自己也喊醒了——原來是一場夢。
小雪從教室后門進來走到凌夏身旁,“班主任叫你呢。”
凌夏吐出才嚼了一口的口香糖,“林寶?又是他,他說叫我什么事了嗎?”
小雪搖了搖頭,“不知道,他沒說。”
凌夏往辦公室走去,“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林寶這次對凌夏是笑臉相迎,“來來來搬個椅子坐老師旁邊。”
凌夏有點驚愕,心想著林寶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林寶:“最近咋樣狀態?”
“湊合。”凌夏答道,心中尋思這個問題不是昨晚問過了嗎。
“老師看你一天咋不高興。”林寶說,他想一點點的切入正題。
凌夏:“還行。”
林寶:“你看昨晚那事,確實是老師不對。”
凌夏:“沒事,都過去了。”
林寶切入正題,“你爸生前對你挺好吧。”
“挺好。”凌夏道,她這次沒多想,只想早點結束談話。
林寶:“你爸一走你媽一個人帶著你挺不容易的。”
凌夏這次沒有回答。林寶則繼續道:“你說的一切都好,是真的嗎?”
“是真的,是真的。”凌夏道,她只想早點離開。
林寶拿出一個塑料袋,“只要一切都好,那就好。老師也沒啥給你的,就買了點你喜歡的糖果給你。”
凌夏:“我不要,我吃會自己買。”
“你拿著吧。”林寶的口氣略帶委婉。
凌夏:“我不需要。”
“你拿著吧。”林寶的口氣略帶命令。
凌夏:“我不需要。”
“你拿著吧。”林寶的口氣略帶乞求。
凌夏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