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的兔子毛,如同三月里的柳絮,隨意就能掛在臉上。
但柳絮是潔白的,眼前這兔子毛,連同它的主人一樣,是黑的。
那地上的兔子,一蹦一跳地上前,腿上的傷還沒好,燒焦的毛發(fā)卻長出了許多,比他在崔家祖墳看到的時候肥了一圈。
可以下鍋烹了。
魏元諶抬起手將臉上的兔子毛拂開,事與愿違,那些毛茸茸的小東西立即沾上了他的身,四散得無處不在。
眼前的小女依舊微笑著,陽光下她臉上還掛著淚痕,一雙大大的眼眸中是不更事的茫然。
嘴唇微微翹著,神情中帶著幾分嬌憨,讓她顯得更加純?nèi)粺o暇,猝不及防地面對這張臉孔,就如同不經(jīng)意間突然瞧見了一朵剛剛綻放的花朵,任誰都不會起防備之心。
誰能想到這樣潔白的面孔下,藏著的是一顆黑心。
金塔寺的“不小心”傷人自保,喂養(yǎng)了一只斷了腿被火燒焦毛的黑兔子,世上果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每次讓他在一個傻女身上發(fā)現(xiàn)端倪。
就在剛剛,他差點就覺得顧大小姐表里如一,沒有什么可探查的,立即地他就被打了一巴掌,狠狠地撞在了顧大小姐設(shè)好的銅墻鐵壁上,他仿佛能聽到來自顧大小姐發(fā)自內(nèi)心的清脆笑聲。
將他耍得團團轉(zhuǎn),真的很好笑吧?
哭鬧、踢打、撕咬。
聽不懂他的話?
魏元諶向前走了一步,顧明珠好似沒有察覺到危險,依舊站在那里對著陽光看手中的兔毛。
顧大小姐與那醫(yī)婆是什么關(guān)系?
那遮遮掩掩說什么也不肯露面的醫(yī)婆,狡黠如狐貍,這一點如今體會來有些熟悉,豈非與眼前的顧大小姐舉動有異曲同工之妙。
是顧大小姐認(rèn)識那醫(yī)婆,還是顧家找了個坊間好手來教女兒。
不管怎么說,他們至少有關(guān)聯(lián)。
醫(yī)婆和聶忱那些坊間人他本不愿用,只因為對他們還存有疑心,那些人秘密查案片葉不沾身,即便出了事也找不到他們身上去。
現(xiàn)在他倒可以換換方式,顧家八成與那些人牽扯很深,話句話說,更有可能就是受顧家驅(qū)使。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找到了廟門他也不用再客氣。
顧明珠心中有些忐忑,總覺得魏大人去而復(fù)返不簡單,安靜的氣氛中透著一股詭異的危險。
幸好她早就適應(yīng)了顧明珠的身份,思量時外表也讓人看不出端倪,她也十分佩服魏大人,滿臉兔子毛還能如此冷靜地看著她。
殊不知他那白凈的臉孔上,憑空多幾根毛發(fā),就像個變身有瑕疵的兔子精。
被這樣的人盯上,感覺不會舒坦,只要有半點馬腳被抓住,不管披了幾層皮,都會被剝下來。
在永安巷、金塔寺和畫舫上,她已經(jīng)親身體驗過魏大人的縝密和聰明,任誰都不想在這樣的人腦子里占據(jù)太大的位置,時時刻刻與他見招拆招很辛苦。
“魏大人,”林夫人到了跟前,“這怎么好,珠珠太不懂事了。”
林夫人嘴里埋怨著,卻一把將顧明珠拉到身后,一副老母雞護(hù)仔的模樣:“我定然回去好好訓(xùn)斥她。”
訓(xùn)斥?
哄著給飴果吃吧?
魏元諶心中冷笑,臉上不動聲色:“我想起有件事還沒問顧大小姐。”
原來這就是他回來的原因。
魏元諶淡淡地道:“顧大小姐還記不記得在金塔寺曾有僧人攔著你,不想讓你上山?”
林夫人沒聽過這一節(jié),她轉(zhuǎn)頭看向女兒。
顧明珠無需演,因為根本沒有這一段,眼前這位魏大人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欺負(fù)她是個傻女不能做出任何回應(yīng)。
見顧明珠沒有反應(yīng),林夫人道:“這是怎么回事?當(dāng)時在金塔寺除了那兇徒和魏大人之外還有別人?”她之前竟然沒有半點覺察,想一想就覺得兇險。
魏元諶道:“顧大小姐剛剛從禪房里出來就有僧人迎了上來,試圖阻攔顧大小姐,后來不知為何匆匆離開了,我在山坡上目睹兇徒欲加害顧大小姐之后,就讓人去仔細(xì)探查,卻沒有在金塔寺中找到那僧人的行蹤,叫來僧眾問話,都說金塔寺上沒有一個面目丑陋的僧人。
若說那阻攔的僧人與兇徒乃是同路,為何他沒有向顧大小姐動手?反而阻止顧大小姐只身前往僻靜處,這樁事令我一直不解,于是前來顧家問詢。”
顧明珠收到聶忱送來的消息,知道提醒紫鳶的人就是當(dāng)年“墜崖而亡”的閆灝,那閆灝被人所救臉卻毀了,魏元諶提及示警僧人“面目丑陋”就是故意引著別人想起閆灝。
昨夜魏元諶刻意向太原府衙隱瞞了閆灝的存在,在外面人看來就像魏元諶根本沒有抓到閆灝,所以魏元諶下一步是準(zhǔn)備將閆灝放回去,引出閆灝背后那條大魚。
在顧家放出這樣的消息,也是告訴那條大魚,他已經(jīng)盯上了閆灝,接下來那條大魚要做的事就是將一切惡行都推到閆灝身上,然后伺機除掉閆灝一了百了,就像當(dāng)年王知府的死一樣,就此結(jié)案。
魏元諶先一步設(shè)下大網(wǎng),準(zhǔn)備做最后的黃雀。
這計謀極好,應(yīng)該很快就能了結(jié)案子。
也讓她發(fā)現(xiàn)魏大人果然無所不用其極,連一個傻女都要拿來做棋子。
魏元諶說完話,忽然皺起眉頭喊了一句:“誰。”聲音剛從嘴里喊出,手里的東西就已經(jīng)彈了出去。
“哎呦。”隨著一聲慘叫,一個身影向后踉蹌地摔了出去,然后是女子吃痛的“嚶嚀”聲。
所有人向聲音處看去,只見周家的管事媽媽捂著腿大聲哀嚎,周如璋也被管事媽媽突然后退的身子撞摔在地上。
一主一仆看起來好不狼狽。
周如璋眼中含淚,求助地看向林夫人:“我見夫人和珠珠遲遲不來,就帶著人在園子里走動,看到林夫人剛要去請安……魏……魏大人卻來了,我不敢上前打擾就在這邊等著,沒想到……”
周如璋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任誰都能看出她帶著管事媽媽在這里偷聽,這般說法無非就是給自己留些顏面。
周如璋心中懊悔不已,她不該好奇那位魏大人到底是什么模樣,帶著人偷偷摸摸地向這邊靠近。
走過來之后又發(fā)現(xiàn)魏大人的相貌十分英俊,于是想要多看兩眼,沒想到會被人察覺。
那魏大人動起手來毫不留情,不知丟出個什么東西,打得白媽媽右腿鮮血直流。
周如璋看著白媽媽的慘狀心中有些慌張,魏大人心狠手辣的名聲立即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
她正胡亂地思量著,發(fā)現(xiàn)魏大人向這邊走過來,一個大大的陰影將她牢牢地籠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