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來沒有機會上大學(xué)，這次有機會了，就想著，人生還是在合適的階段，多去感受一些東西的好。在大學(xué)，我打算活得輕鬆和隨意些。”
江澈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就像是文藝敘事片的旁白。其實有點抓人。
至於他說的“原來”，和林俞靜聽進去的，自然不會是一個意思。更何況林姑娘整個人現(xiàn)在緊張著呢。
剛剛，他們打算去換一個兩張牀的房間，但是酒店前臺說：“沒有。”
嘿喲，她查都沒查，就很快說沒有，不會是是被收買了吧？
還有，林俞靜察覺那傢伙當(dāng)時就笑了，他裝著嚴(yán)肅和無奈，嘴角一絲沒動，可是眼神偷偷笑了，一定是這樣。
“令人窒息”的酒店房間，還挺貴，還佈置得挺好看……
1993年的九月夏，某夜，受過媽媽、朋友很多“保守”教育，研究過大量相關(guān)書籍，同時明確知道自己有個流氓男友的林俞靜同學(xué)，眼角光芒一閃：
【這一夜，危機四伏，註定不會太平靜——雖然我本人，叫做林俞靜。】
所以，他現(xiàn)在是故意交心來讓我放鬆警惕了嗎？怎麼辦？
好緊張。
好慌張。
一旦給他帶著聊起來，那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啊……好的，我敷衍他。
“哦，是吧，好的。”
她隨意應(yīng)了一句，因爲(wèi)語氣冷漠，心裡有點得意，接著扭頭去觀察他的反應(yīng)，準(zhǔn)備料敵先機，做下一步防禦預(yù)案。
但是隻看見江澈彎腰，從牆角位置拿出來一個臉盆，起身往衛(wèi)生間走去。
“倒水你先泡下腳。早起就坐飛機，又在外面走了一下午，估計很累了。”
他話音落時，人已經(jīng)轉(zhuǎn)進衛(wèi)生間了，然後就是水龍頭出水，打在鐵盆裡的聲音。
臉盆是下午逛街買來，準(zhǔn)備給江澈帶回宿舍用的，他接了差不多一指節(jié)冷水，再兌上熱水，感覺了一下冷熱。
想著問一下林俞靜本人，要涼一點，還是燙些，江澈探頭一看……
這都什麼形象啊？
房間裡，林俞靜坐在牀尾，雙腿盤在身前，穿白襪的雙腳用手把著，同時人整個往下俯，畫面像是一個小嬰兒努力要啃自己的腳丫。
這是要幹嘛？
輕輕吸吸，再吸吸，林姑娘終於放鬆下來，起身，自己偷偷嘀咕：“還好不臭。”
然後迅速穿上鞋子坐好，假裝很淡定。
“……”畢竟走了整一個下午啊，姑娘家有此擔(dān)心，江澈表示理解，同時有點兒忍俊不禁……靜靜同學(xué)還是可愛。
“唔，你……”林俞靜扭頭看見他，有些尷尬，決定假裝沒有被看到。
“哦。”江澈配合說：“我剛想問你，水要有點燙，還是剛好就好？”
“那就，42度好了。”
“……”心說有這麼精確麼？江澈兌冷水，兌熱水，再兌冷水，再兌熱水……好吧，假裝現(xiàn)在正好42度。
他端著臉盆出來。
“那個，你是要幫我洗腳嗎？”林俞靜問，問完看著江澈。
這句話就複雜了。
林俞靜本身的意思是，你交心不成，改上手了嗎？別以爲(wèi)這種事，姑娘我沒在書上看過，看我用眼神勸退你。
但是在江澈聽來，就成了累壞了的小女朋友撒嬌，提要求。
本來一開始其實是沒這個想法的，只是幫忙打水而已，但現(xiàn)在，林姑娘已經(jīng)提了，而且想想……
再想想她這次那麼老遠跑來看我，江澈不是大男子主義，覺得就算是洗個腳，也沒什麼。
當(dāng)場，林俞靜坐著，仰著頭，江澈站著，低頭看她，溫柔笑一下說：“好的，我來。”
嗯？什麼叫好的？
林俞靜還來不及組織下一波防守，江澈已經(jīng)放下臉盆，撤步蹲著，伸手幫她把褲腿捲起來，左邊，右邊，然後開始解鞋帶，左邊，右邊……
林俞靜突然就回憶起了茶寮那次，她病了，躺在他牀上，他替她穿襪子，穿鞋，連夜揹她下山……要不，就讓他得逞，不防守了吧？
她這一心軟，猶豫，江澈已經(jīng)把白襪從她的腳上，順著腳背捲了下去……一邊，另一邊。
“一點都不臭吧？”腳踝在他手心裡握著，林俞靜縮了縮問。
“一點都不臭。”江澈有點忍俊不禁。
“那，也不難看吧？”
“不難看……好看的，其實看你手就知道了，你手那麼好看。”
林俞靜有點開心，但馬上警覺：裝溫柔，說好話。
林俞靜的腳不是珠圓玉潤的那種，跟她人一樣，有點偏瘦，但是白皙透粉，指頭晶瑩……就算江澈算不上足控，還是禁不住有點呼吸變重。
輕聲，“譁”，水被用江澈用手從盆裡帶起來，灑在腳踝上方。
熱水跟著手掌一起往下，但熱度，卻似乎沿著腿往上走……
十九歲的林姑娘可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她跟過來人趙師太聊過，她博覽羣書，所以她知道，自己再不反抗，就來不及了。
“江澈，水涼了，洗好了。”
其實沒涼，這纔剛開始呢，難道因爲(wèi)不是42度？
江澈只好停下說：“那我去兌點熱水。”
等他拿了熱水來，林姑娘已經(jīng)在穿新襪子，表示自己洗好了。
剛剛千鈞一髮，林姑娘調(diào)虎離山，跑掉了。好得意，一邊穿襪子，她一邊低著頭，抵在膝蓋上，吭哧吭哧地偷笑。
“好的。”江澈把水倒了，回來，問：“你要洗澡嗎？”
果然又來了。
林俞靜想了兩秒，三秒，“不洗，可以嗎？我就洗臉?biāo)⒀馈！?
問完，嗒嗒嗒嗒嗒……
她穿上拖鞋，抱起睡衣，一路蹦躂小跑進了衛(wèi)生間。
喀拉，竟然，反鎖了。
江澈：“……”
隔一好會兒，她再出來。
林俞靜面前一縷亂髮，兩手端著臉盆，說：“我?guī)湍惆褤Q下來的衣服、襪子，都洗好了，現(xiàn)在掛哪兒呀？”
她竟然跑去洗衣服了。
“我?guī)Я讼匆路乃⒆友剑f了是來送你上學(xué)的，總要有個樣子。”她認(rèn)認(rèn)真真說道。
一副勤勞小嬌妻的形象，真是，讓人很難控制自己啊。
可問題我除了睡衣，就沒帶別的衣服出來啊……江澈只好起身，先把衣服掛到窗口去，還好，夏夜有風(fēng)，明早應(yīng)該就能幹了。
等他做完這些，再回頭，林俞靜同學(xué)在做作業(yè)了。
棉睡衣，圓領(lǐng)小襯衫樣式的，印蘭花圖案，長袖。
成套搭配的長褲。
總的來說比小短裙保守多了。
林俞靜坐在小桌前，拿著尺子，筆，認(rèn)真畫著圖。
檯燈的光把小桌和附近一圈的範(fàn)圍圈主，像是孫悟空用金箍棒劃下的，唯一可以抵抗妖魔鬼怪的小圈圈。
就剩這麼一小塊陣地了，林姑娘現(xiàn)在的處境，可危險了。
往前，很可怕，外面就是槍子、毒蛇、骷髏頭。
往後……更可怕，是牀！
“你作業(yè)這麼多嗎？快12點了，還不睡，不累嗎？”江澈靠在牀上，有些無奈地看著她的後背，問道。
“嗯。”林俞靜用力點頭表示強調(diào)，“我們作業(yè)很多的，一個作業(yè)，就要做很久，我美術(shù)功底差，就要更久。”
“哦，那你們專業(yè)挺辛苦的。”
“是啊，我上個學(xué)期都才第三名，前兩名比賽拿獎有加分，我那個課題的加分，要這學(xué)期纔算。”林俞靜說：“要不，你先睡吧？”
“好。”
鉛筆筆尖在素描紙上沙沙地響著。
不得不承認(rèn)，這樣的場景，其實蠻溫馨的。
可是，要是事後就更好了……
江澈心說要不我點根菸，假裝已經(jīng)是事後？
…………
“江澈……江澈？”林俞靜轉(zhuǎn)過頭，“你……睡著了嗎？”
沒回應(yīng)，江澈好像睡著了。
爲(wèi)什麼突然一下，窗外的風(fēng)生突然變得好嚇人，爲(wèi)什麼好像有影子在晃，爲(wèi)什麼窗簾動了一下，爲(wèi)什麼有聲音，是開槍了嗎？
蛇會不會爬進來……
“江澈，江澈。”
林俞靜小聲喊著。
過來，摸牀……
……摸不到。
被子掀開，只有枕頭。
“啊~”
“怎麼了，怎麼了？”
江澈下從衛(wèi)生間跑出來。
“你去廁所爲(wèi)什麼不跟我說，還不開燈，還沒聲音……嗚，嚇?biāo)牢伊恕Ｎ乙誀?wèi)你被女鬼帶走了。”
林俞靜真嚇哭了，一頭鑽在江澈懷裡，打人。
“我看你很認(rèn)真，怕吵到你啊。”這個時候是直接放倒好呢，還是勉強君子苦逼自己，不趁人之危好呢？江澈想著。
林俞靜說：“嗚，其實沒有作業(yè)，石教授的作業(yè)隨便亂來都可以……我在那邊，其實就一直都在畫你。”
“呃，那我看看。”
江澈拿著素描紙，對燈，左看，右看。
“你確定這是我嗎？爲(wèi)什麼是方的？”
“抽象畫，擬建築化。”林俞靜眼淚未乾，自己禁不住，笑著說。
一直聽說擬人化，原來還能擬建築化……
“聽說這麼一說，有點像了。”江澈笑起來，看著旁邊各種註釋：臭流氓，大色狼……
兩個人聊了一陣，終於，林俞靜緩了過來。
“好了，睡吧，看你怕成這樣。”江澈柔聲說：“我保證，我能克服。”
是能克服，不是沒想法，他主動把多餘的兩個枕頭放在中間……
安靜等著，等到林俞靜縮在被子裡，像是睡著了，才放心睡去。
他大概做了一個挺美的夢。
然後，“哎~”
喀咔拉，突然，就捱了一腳。
江澈用手臂撐了一下，纔沒掉下牀，迷迷糊糊坐起來，左看右看：
誰？什麼情況？爲(wèi)什麼老子安安生生睡著覺，都會挨踹？
看見林俞靜坐著，江澈問：“怎麼了？”
林俞靜氣鼓鼓看著他，眼眶紅紅地說：
“我剛做夢，夢見我過很久又來看你，結(jié)果你就跟一個段子很短很短，塗口紅，燙頭髮的女的，手牽著手，就在你們學(xué)校門口那裡……我問你，你還理直氣壯，你還說我都不肯給你那什麼，你就要找別人。”
“然後我就醒了，好難過，可是我都難過死了，氣死了，你還睡得那麼香。”
“我氣不過，就，就輕輕的踢了你一下。”
明明就很重好麼，江澈心說你都差點把我踹飛了，而且，事情是你做夢夢到的，關(guān)我什麼事啊？
沒辦法，還是隻能哄。
這回沒有枕頭格擋了，林俞靜像一隻小貓一樣縮著身體，埋頭拱進江澈懷裡，蹭了蹭。
“陳世美，負心漢，王八蛋。”
她說最後一個蛋字，有個有趣的尾音，彷彿把韻母“an”的音發(fā)太清晰了，很有趣。
江澈忍不住好氣又好笑。
林俞靜嚴(yán)密防守了一整個晚上，卻不知道，眼下這副嚇著了又委屈了，可憐兮兮求安慰，求保護的樣子，豈是纔是最好的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