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朱顏·02 靈遠
怎么會這么黑,是,已經死了嗎?
她突然看見了娘親。
娘親坐在小窗前梳妝,青絲如霧,幾欲委地,她白玉一般的手指一下一下捋著耳畔的發絲,去過一支碧玉簪,輕輕將頭發挽在了一處。
她在一邊看得呆了,怔怔地,不禁脫口道:“娘,你好漂亮啊。”
比那些庸脂俗粉的姨娘,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真不知道爹為什么會整天把娘關在這里,不來看她一眼。
這時,娘忽然轉過了頭來,看著她微微一笑:“曲陌,快過來,讓娘好好看看你。”
陌上花開盡也,聞舊曲,破朱顏。
她叫曲陌,這是娘取的名字。
“娘”她喚了一聲,歡喜地撲過去,卻不料,一頭撞到了爹的身上,爹不知什么時候進來,橫亙在她和娘親之間,低頭看著她,冷冷地道:“你練劍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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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陌下意識退了兩步,怯怯地回道:“沒有……我下午繼續去練。”
“啪”的一聲,臉上立刻挨了重重的一記耳光,曲陌眼前一黑,差點倒在了地上。
“你忘了你的使命嗎?”耳邊響起冷冷的質問。
“沒有忘”她委屈地答。
“是什么?”
“打敗鬼帝……”
“是什么?我聽不見!”揚手又是一記耳光。
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大聲地說:“打敗鬼帝。”
“打敗鬼帝”
“打敗鬼帝……”
這四個字死死回繞著,逼得她無法呼吸,面前忽然又是一片漆黑,娘不見了,爹……也不見了。
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說不出的倦意,直欲睡去,再不醒來。
忽地,耳邊響起一陣叮咚琴聲,幽幽渺渺地響在耳邊,高如龍嘯低如鳳吟,琴音入耳,她恍然間只覺得一股清泉流淌在四肢百骸之內,說不出的清涼舒坦。
一股香味竄入鼻息,是……檀香?
她睜開了眼,恍恍惚惚中看見自己躺在一張窗邊的竹塌上,窗外天色已明。而另一面的窗下坐著一個白衣男子。
目光還是模糊,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唯見片塵不染的雪白身影,坐在一張琴桌之前,桌畔香爐裊裊,襯得他的面容更為模糊。
是他在彈琴?這是哪里?
曲陌剛想問出口,眼前卻又是一黑,在琴音的安撫下,漸漸進入了夢鄉。
曲陌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天光明滅幾回了。
她腹中空空,精神甚好,昏迷之前心口幾乎將她撕裂的疼痛也消失不見,她動了動手臂,又提了一口氣,這才確定身上已經沒了毒素。
是誰幫她解得毒?居然能解掉凌家的詫然香。
曲陌忽然想到了夢中那個奏琴的白衣男子,難道是他?他是誰?難道是鬼帝?
曲陌心下一寒,想不得許多,便要去夠那把放在床頭的劍。
怎料這一動,才發覺全身的經脈像斷裂了一般,使不出一點力氣,拿了幾次,都讓那劍從虛軟無力的指間滑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不要動。”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跟著就有一只手伸過來扶住了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按回了榻上。
曲陌詫異地抬頭,正對上一雙深得看不見底的眸子。
扶他的那個男子長的甚為清俊,臉上的線條刀削成一般,目光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迫力。
還是一身的白衣,片塵不染。
曲陌怔怔問道:“你是誰?”
白衣男子左手端著一碗藥,在竹塌前坐了下來,淡淡道:“我叫靈遠。”
還好……他不是江蕭。
曲陌松了一口氣,道:“必是你救了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曲陌必定銘記終生。”
靈遠挑了挑眉,神色依舊是淡淡的:“你叫曲陌?”
曲陌點了點頭。
靈遠皺了眉,又問:“你姓曲?”
她只是微微一笑:“我叫曲陌。”
靈遠也是一笑,不再問她,把藥遞了過來。曲陌接過喝了,皺了皺眉:“好苦。”
靈遠淡淡道:“你中了毒,怎么還不顧身子爬山?要不是前幾天我碰巧在,你這條小命就撿不回來了。”
曲陌本來腦袋里昏昏沉沉的,喝了這藥立時有了幾分精神,察覺到他的話里有蹊蹺,忍不住問道:“你不是住在這里嗎?”
靈遠點了點頭:“這房子是鬼帝江蕭的。”
曲陌心下一緊:“那鬼帝呢?”
“他已經死了。”靈遠目光深不到底,靜靜注視著曲陌:“你找他?”
曲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已經被這個答案驚呆,久久說不出話來。
鬼帝已經死了?那個名震江湖的鬼才劍俠,天下第一快劍,已經死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鬼帝,自然不會為他感到悲傷,但是他死了,她怎么辦?
她活了十七年,一年一年活著的意義就是打敗鬼帝,把娘親救出來,可是現在這個人竟然說他死了?他怎么可以死!
曲陌不由得伸手緊緊抓住了靈遠的袖子,死死地盯著他,眸子里帶著溺水者一般絕望的光:“他真的已經死了?”
靈遠注視著瀕臨崩潰的少女,目光看似溫和,實則淡漠,只是平靜如水地解釋給她聽:“鬼帝確實已經死了,我是他的朋友,幫他照料一下房子,姑娘身上中了詫然香的毒,我雖然能解,用的卻是放血錯筋這種最笨的法子,你現在暫時筋脈俱斷,就算鬼帝還活著,也是死路一條。不如死了心,專心養病才是。”
曲陌渾身一震:“你……知道我是來找他比劍的?”
靈遠拿過空碗,站起身來,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卻浮上了一絲冷笑:“誰找鬼帝不是來比劍的,只要比過了他便可以名動江湖,號令群雄,為名為利,這些年來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曲陌知道他誤會了自己、心里一涼,也不爭辯,淡淡笑道:“鬼帝天縱奇才,也只有天奈何得了他了。”
“天奈何不了他。”靈遠目光投向了窗外:“要是他愿意,天也奈何不了他。”說完便一言不發地端著藥碗走了出去。
靈遠用藥物暫時封住了曲陌全身的經脈,每日以藥物調養,要等到功力恢復,至少一個月。
好在靈遠雖然為人少言寡語,神色之間也不喜人打擾,還是讓她住下來養傷了。她沒有問靈遠到底是鬼帝的什么人,再問鬼帝也不會活過來,而其靈遠也沒有問她的身世便出手救她,施恩尚不多言,更何況是受恩之人。
靈遠每日也就是看書撫琴,鋤藥下棋,除了偶爾下山去帶些食物清水上來,幾乎都不出門。
曲陌前幾日全身都動彈不得,只能躺在榻上,也拿著他的書看過幾本,只是往往一想到家里的事就靜不下來,翻著紙也讀不進一個字。
嘆了一口氣,便將手中的書放到了一邊。
此時靈遠正坐在另一邊的窗下,手里拿著一本棋譜,意態閑適地將棋子一枚一枚擺到棋盤上,一只手在桌上輕輕敲著,似在思索怎么破面前這個棋局。
曲陌看了一會兒,實在悶得緊,忍不住開口找他聊天:“你以前住在哪兒的?”
靈遠仍舊注視著棋盤,挑了一挑眉:“德州,蓬萊。”
曲陌有些驚訝:“德州么?離這里這么遠。”
這句話里面沒有必須回答的問句,靈遠索性就不回答了,屋里一下子又安靜下來。
曲陌便有些訕訕,將頭別向一邊,視線正好對上窗外的一顆蒼松,心下悵然,低聲喃喃道:“鬼帝又怎么樣,還是這么輕易就死了,你說天奈何不了他,誰能奈何得了天呢……”
又是一陣沉默。
曲陌感到一陣倦意,將頭靠在軟枕上,蹭了蹭,就要睡去,忽然聽到靈遠說了一句:“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什么?”這句話徹底打消了曲陌的睡意,她用手撐著軟榻坐起身來,驚訝地望著靈遠。
靈遠此時已經回過頭來,注視著她,目光深得看不到底:“他晚上會回來,你可以他一面。”
曲陌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你不是說鬼帝已經死了嗎?怎么還會回來?”
靈遠沒有說話,而是立起身,走過來將她抱起,往門外走去。
曲陌聞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手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襟。 此時外面天色仍然是昏昏沉沉,不知道是正要下雨還是已經下過了正在醞釀下一場,山間一股帶著水汽的松樹清香迎面拂來,曲陌精神一振,視線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只見靈遠抱著她走到懸崖邊上,輕輕將她放下,問道:“站的住么?”
曲陌點了點頭,他便把手拿開,指著懸崖下說:“這就是鬼帝的墳冢。”
曲陌下意識隨著他的手指看去,面前除了懸崖就是蒼茫云海,并沒有墳冢的影子。
仿佛看穿到了她眼里的疑惑,靈遠笑了笑,問道:“你知道他為什么被人叫‘鬼帝’嗎?”
曲陌茫然地搖著頭:“不知道,想必是因為劍快……”
“不是”還未等她說完,靈遠便不客氣地開口打斷了“是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人。”
曲陌顯然被這個答案震撼了:“你說……他不是人?難道他真的是鬼?”
靈遠目光投向云海,嘴邊掛上了一絲冷笑:“對,所以你們根本就打不過他,因為不管用什么劍招都傷不了他。”頓了一下,又道:“你不是來找他的嗎?他月圓之夜就會來這里練劍,等你養好傷,未嘗不能在他劍下求一死。”
曲陌聽到這番話,許久許久才回過神來,望著靈遠道:“你到底……是誰?”
靈遠不答,微微一笑“我說過了,我叫靈遠。”
曲陌不再而問了,她沉默著看了一會兒面前的云海,輕聲道:“我的傷,多久才能好?”
靈遠微笑:“一個月,你當真要找鬼帝?”
曲陌點了點頭,緩緩道:“他是人也好是鬼也罷,只要我打敗他……”說到這里,她忽地止住了,轉過頭去沖著靈遠笑了一笑:“勞煩你將我搬回去,好嗎?”
靈遠也不再勸她,將她抱回了屋子里。
從那天起,曲陌便出奇地安靜,不說話的時間大都是默默看著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靈遠倒是落得耳根清凈,也不管她,兀自彈琴看書,似乎這個人并不存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