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蛋順著他的話去回憶，那張氣鼓鼓的臉逐漸失去血色，直至變得慘白一片。
林雲不說，他真的沒去注意過奶奶每天吃多少，這會兒驟然回想才發現奶奶長達數月沒有與他一塊兒吃飯。
哪怕是同在一桌，奶奶每次都是笑瞇瞇給他夾菜夾肉，看著他吃得歡暢，自己卻難得吃一口。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奶奶的身體已經破敗如斯……
顏小婉看他似哭似笑，抱著頭痛哭，沒給他傷心的時間，又踹了他一腳，“想起來了？沒用的東西！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找人來幫你奶奶處理後事！讓她老人家入土爲安！”
鐵蛋委委屈屈地看著她，眼裡的乞求讓林來順心生不忍，有心想要勸說顏小婉別那麼狠心，卻被她搶白。
顏小婉句句直刺入他的心肺，話糙理不糙，“看什麼看？你奶奶不再受苦受罪，這對她來說是解脫，你哭喪著臉做什麼？你想讓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安嗎？你要是個漢子，你就站起來，做你該做的事情去！”
鐵蛋被她一番教訓，果真斂了臉上的痛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給她作揖：“林雲，多謝你?！?
“嘁，誰稀罕你的謝意？”林雲傲嬌地扭過頭去，不再去看他，眼角有滴液體悄然滾落。
鐵蛋衝出去找了李志來幫忙，當天夜裡給老人家舉行火葬。
村裡的人都來了。
鐵蛋跪在那裡哭得歇斯底里，這一生的眼淚在今夜全部用掉了。
“咔嚓——”
鐵蛋親手鎖上家門，胸前掛著一個小瓷瓶晃了晃，裡頭裝的是老人家的骨灰。
“林大叔，我們走吧。”
林來順點點頭，眼含悲痛地看著他挺直胸膛走在前頭，直到離開茶山村，鐵蛋都沒有回過一次頭。
奶奶，鐵蛋每年都會回來祭拜您，您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林來順一行三人連夜離開茶山村，走了幾個時辰尋了處山洞暫住。
林雲翹著二郎腿，吃著林來順打來的野雞腿，怪聲怪氣地問林來順：“鐵公雞爹爹，咱們要不要在前頭等那幫收錢不幹事的傢伙？”
“雲兒！”林來順惱怒地瞪他，這孩子叫“鐵公雞”還叫上癮了?。?
林雲扁扁嘴，嘟噥道：“我耳朵好著呢，你回答我，要不要等他們？”
“等，咱們交了那麼多銀錢，可不能白花?！绷謥眄樢怀隹冢瑵鉂獾摹拌F公雞”味道。
林雲嘴欠地說了句：“嘖嘖，爹，你完美地演繹了啥叫鐵公雞?！?
他剛問完，腦門上被林來順狠狠敲了一記，敲得額頭都紅了。
林雲不滿地埋怨了幾句，不再跟他爹貧嘴，轉頭問一旁不吃不喝，光顧著發呆的鐵蛋：“喂，鐵蛋，你的姓氏叫什麼？牛鐵蛋，還是羊鐵蛋？”
鐵蛋眼珠子都不轉一下，沉浸在喪親的悲傷之中。
“喂喂喂！”
林雲看不得他那副摸不到心思的模樣，伸出油汪汪的手指戳他，連戳好幾下。
就在林雲準備放棄之前，鐵蛋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姓寧?！?
林雲大驚失色，嗓音尖利：“什麼？你說你姓寧？”
鐵蛋被他那尖利的嗓音鬧得直皺眉頭，扭過頭看他：“我姓寧，我姓寧怎麼了？犯法了？”
“不是，你爹叫啥？你快說你爹叫啥！”林雲激動得扣住鐵蛋的雙手胳膊，眼裡的焦急和期待幾乎要溢出來。
鐵蛋垂下頭，腦袋幾乎要縮回到脖子裡去：“我，我沒有爹孃。”
林雲驚異地打量他，一猜就猜中了，“什麼意思？你該不會長這麼大都沒見過你爹孃吧？”
鐵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別過頭去，不再搭理他。
“雲兒！”林來順揪住他的耳朵，帶出山洞狠狠教訓了一頓。
“爹，你別打啦，別打啦！你要是把我打壞了，你別想再踏進家門了！”
“放肆！慈母多敗兒，你祖母和你娘把你寵壞了，今兒個非得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
……
鐵蛋坐在山洞裡，聽著外頭那對父子鬧騰，眼眶紅彤彤的。
林來順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才進來，“鐵蛋，對不住啊，大叔沒把兒子教好?！?
鐵蛋抹了抹眼角，強笑道：“大叔，我沒事?！?
林來順拍拍他的肩頭：“鐵蛋，你奶奶把你交給我，我會把你當親兒子看待。你跟林雲一樣都是我的孩子，以後大叔就是你的依靠，你的親人?！?
鐵蛋的眼淚唰唰掉下來，眼神濡慕地看著高大的男人，緊緊攥著他的衣角。
他以爲自己無依無靠的時候，林來順如同菩薩般來到他身邊，給他最好的安慰。
“我爹送給你了，添頭白送，不要錢！”林雲在外頭怪叫一聲，引得鐵蛋破涕爲笑。
“混賬小子，你給我過來！”林來順聽到鐵蛋的笑聲，嘴角一勾，惡聲惡氣地朝洞外吼道。
林雲盡職地在外頭繼續作妖：“咧咧咧，我纔不要送上門給你揍！鐵蛋，你個笨蛋又哭又笑，嘴裡含著青蛙尿！”
林來順故作著急地解釋道：“鐵蛋，你別跟你弟弟一般見識，他被寵壞了，一時半會兒改不掉壞脾氣?！?
鐵蛋含笑地搖搖頭，看向洞外的眼神柔和了不少，他不是孤身一人，有林大叔父子陪著，後半生想必不會那麼難過。
奶奶，您真是料事如神。
林大叔父子是好人，他們對我很好，您老一路走好！
鐵蛋一手攥著林來順的衣角，另一隻手則是撫摸著祖母骨灰的瓷瓶，漂泊無依的心找到了停靠的港灣。
林雲在外頭遊蕩了會兒，回到洞口衝鐵蛋喊道：“喂，你要不要改個名字？老是鐵蛋鐵蛋地叫著，怪沒意思的，況且在外頭你要是跟人家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鐵蛋’別人會齊刷刷看過來……嘶，爹，你又咋了？”
林來順幾步衝過去，捏住他的耳朵教訓道：“你這混賬小子，說的是什麼話？有話不能好好說？”
“嘶嘶，鐵公雞爹爹，你收了乾兒子，就不要我這親兒子了？”
“閉嘴！”
“乾爹，請受孩兒一拜！”父子倆還在糾纏著，鐵蛋忽然跪倒在地，對著林來順磕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