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頭牛,二十四只豬,外加十六只羊和數十壇美酒,當真是無比豐厚的祀禮。李成龍不著痕跡的皺了一下眉頭,還是按照慣常的禮節對著一座不知名的墳頭行事。
禮畢,李成龍望了一眼馮國仗的管家劉希,隨即對著自家孩兒‘歐陽洛熙’道:“李四兒,咱們千里迢迢來到邊疆祭祀你的母親,又奉上了如此多的祭祀用品,想必她在地下會很高興吧。”
“咱們別過母親已有十年了,十年,從未看過她。如今好不容易見上一面,父親難道不想和母親多說說話嗎?”歐陽洛熙心中也有些急,只是面上卻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一路行來,因有馮國仗的管家劉希在場,是以李成龍和歐陽洛熙并沒有說話通氣兒的機會。不過人與人之間,很多信息并不單單依靠話語來交流。比如此時,李成龍竟然當真坐在一旁,對著這不知名的墳頭兒話起家長里短來。
李成龍從新婚說到一人獨老,聲音漸漸放低,而日頭也漸漸西斜。一直禮儀周正的馮國仗的管家劉希身形也略顯疲態,而周圍的景象也漸漸模糊起來。
正當此時,一直吊兒郎當的李四兒卻突然驚起道:“父親,你聽,這是什么聲音?荒郊野外,莫非是地下的鬼前來抓人?”
李成龍側耳傾聽,過于熟悉的聲響令他的身子為之一振。身形筆直的他,突然之間就有了將軍的威嚴,雖然嗓音依舊略顯嘶啞,“車轔轔馬蕭蕭,這是軍隊行進的聲音,錯不了。”
“哦,原來是軍隊行進的聲音。呵呵呵,莫非是那個馮國仗害怕有人打劫咱們,特意派遣軍隊來保護咱?馮國仗當真是個好人啊,竟然派來這么多人。”李四兒傻乎乎的笑道,仿佛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有多么荒唐。
馮國仗的管家劉希和李成龍卻警惕性的相識,隨即李成龍道:“有勞管家照顧我家小兒,我去前面查看一下。”
“成龍將軍盡管前去,公子就由我來照顧。”既然能成為馮國仗的管家,劉希自然也不是一個普通人。深知從軍隊中走出來的李成龍,比自己更善于應對這種場合。
也只是兩首歌謠的功夫,李成龍便已返回。他壓抑住嗓子眼不斷往上冒的焦急,低聲道:“是魏吳國的軍隊,由赤炎將軍帶甲十萬,想必是想來襲擊我們。咱們必須得做點兒什么,否則威楚國就要危險了。”
“就憑我們三人,根本不可能抵擋對方。不如咱們先且退去,以另求他謀。”管家劉希知道李成龍的性命可比自己的命值錢,是以想以保對方活命為主。
李成龍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隨即搖頭道:“來不及,對方之所以選擇速攻,想必朝廷內部定有可以響應的人。所以萬萬不能讓兩方合體,否則國將不國。”
“朝堂有響應之人?難道是前些日子從魏吳國投降來的流民?”劉希隱隱約約記得,太子曾經找國仗商
量過有關流民的事兒,當時國仗為了幫助太子樹立形象,而為他們建立房屋施舍粥飯。結果有越來越多的流民前來,最后竟然達到了三千人。
李成龍雖然對年未入朝,倒也不是真正的政治白癡,是以搖頭道:“他國流民,縱使要收容,也該派人與其雜居同生,怎可……也罷,劉希,你讓馮國仗以促進兩國交流為由,將對方控制起來吧。”
“可是馮國仗有令……”
“沒有了威楚國,哪里來的什么馮國仗!聽我吩咐,劉希你快馬加鞭回去稟報,務必要馮國仗早做準備。如果發現對方有不軌之舉,可以隨機行事,至于這些人就暫且由我依靠牛馬羊來暫行緩兵之計。”李成龍低著頭,不讓任何人看見他的表情,不讓任何人看出他已膽寒。
管家劉希望了望一言不發的李四兒,再望了望肩上似有千斤重的李成龍,咬牙道:“還是我來招待他們吧,我是管家,這事兒我比較在行。”
“劉希,你好糊涂啊。若馮國仗有意上告,必定會將提供信息的人推到皇上面前,你覺得我適合在這個時候再掀起風浪嗎?”李成龍終于抬眼望了一眼劉希,視線冷厲讓人不忍直視。
劉希當真是沒了主張,而對方的車馬聲越來越近。在這個時候,時間不是金錢,而是生命,千萬條生命。管家劉希最終別過頭向李成龍拱了拱手,隨即快馬加鞭向京城的方向駛去。
原本放空的假‘李四兒’真歐陽洛熙,終于再度恢復如常。她從墳上摘了一朵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嚼了幾下道:“李成龍,劉希信服了你的冠冕堂皇,但是朕知道你留下來不是因為不想在這個時候再引起波瀾,而是有話問朕吧。”
“有話問你?”李成龍背后生出一陣冷寒,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道:“身為漢唐國皇帝的你,胸懷天下,算無遺策。而我不過是你的一枚棋子而已,又何敢對你發問?”
“父親,你這話可太嚴重了。”歐陽洛熙神色為之一冷,話卻分外親熱,“你可是朕第一次喊‘父親’的人吶,怎么可以如此貶低你的身份?”
歐陽洛熙分離的表情和聲音,無一遺漏的傳入李成龍耳中。李成龍的視線一直牢牢的鎖在歐陽洛熙身上,不放過他一丁點兒的微小動作。思及將來此人有可能以他的謀策卷入更多無辜的棋子,李成龍起了殺心。
“小月子,你還真是個不貼心的人。荒郊野外都起霜了,你卻沒未朕送來大氅,想要凍死朕嗎?”歐陽洛熙雖未曾將一絲視線投給李成龍,但卻并不表示她一無所知。
只是短短的一瞬,歐陽洛熙身上便多了一件大氅。也只是短短的一瞬,李成龍身上的殺氣已一掃而光。當真是自己太天真,像歐陽洛熙這樣一個算無遺策的人,怎么可能這么輕易的將生死寄托給自己?
歐陽洛熙終于抬眼看了一眼李成龍,隨即又低頭道:“不是朕不
相信人,是朕所在的位置讓朕不得不小心。在朕想做完的事兒還未完成之前,朕不會讓任何人取走朕的項上人頭。”
“你想做的事兒,不就是想要天下人知道你最聰明嗎?”李成龍的語氣平靜無波,而那雙低垂的眼眸卻風起云涌翻動著各種復雜的情緒。
歐陽洛熙忽視對方眼里所傳出的嘲諷,盯著對方道:“事情沒有做成之前多說無益,不過李成龍,朕是一個皇帝,不是一個謀士。對于皇帝來說,又比名揚四海更重要的東西。”
這是魏吳國的軍隊已經達到他們二人面前了,那些士兵都用略顯疑惑的眼神望著此二人。別人見兵皆逃,此二人卻一副被人打擾的模樣,當真讓人好奇。
歐陽洛熙揉了揉太陽穴,呵斥道:“韓赤月你怎么選了這樣一個地方讓朕和李成龍將軍見面,非但有燕雀飛來飛去,竟然還有陌生人前來打攪。”
韓赤月咻的一聲出現在眾人面前,不過不是趾高氣昂,而是像做錯事兒的孩子般向歐陽洛熙跪拜低頭。一個如此高手,卻向一身著襤褸之人叩拜,赤炎心中不由動了幾分。
“韓太宰,這兒是三國交界的地方。你在附近巡防已久,不知漢唐國可曾有一個安靜地方?我有要事兒需同貴國皇帝細談,不想被任何人打擾。”更加心驚膽戰的李成龍側過頭,卻看似一臉平靜的問向韓赤月。
韓赤月望了望魏吳國的軍隊,狀似無知的道:“皇上,看來趙太傅的話是真的。魏吳國還當真是出兵了,幸虧咱們已率兵前來,否則唇亡齒寒的一幕不就又要上演了?”
“韓赤月,休得無禮!”歐陽洛熙厲聲呵斥道,隨即轉身對著對方的人馬道:“聽聞魏吳國軍隊要經過這個地方,朕就和威楚國的皇帝商議了一下,隨即決定在這兒犒勞將軍。東西不多,也就三十六頭牛,二十四只豬,外加十六只羊和美酒數壇而已。漢唐國酒澀,還請各位不要嫌棄。”
魏吳國領兵將領赤炎翻身下馬來到歐陽洛熙面前,借著火把辨別對方的容貌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赤炎在魏吳國身份不低,故也曾見過歐陽洛熙,是以自知眼前這衣衫破舊之人就是漢唐國皇帝。
對方雖口出蓮花,卻并非一副菩薩面。視線沉穩卻如迷網,渾身上下也透露出一股霸者的威嚴。如同蓄威待放的山林之王,讓人忍不住戰栗心驚。
理智還未運行,赤炎便已不受控制的屈膝跪拜:“魏吳國外臣赤炎見過漢唐皇帝……”等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赤炎想自殺的心都有了。對于自家國君自己都能分庭抗禮,怎么卻被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唐國皇帝奪了威風去!
而世間很多故事的結局,往往決定于一瞬。比如此時,透過對方一個小小的失誤,歐陽洛熙就已明白,主動權已經控制在自己手里。所以,盡情的飲酒吧,朕的敵人。勝利的果實,就由朕代為收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