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為了便于行事,歐陽洛熙一直居住在漢唐、魏吳國和威楚國三國交接的地方。這里地形荒涼,無鬧市,自然也無名醫。更為讓人煩心的是,或許是關心則亂,韓赤月竟然診斷不出歐陽洛熙究竟患了何病?
謝天謝地的是過了兩三時辰,歐陽洛熙竟然悠悠醒轉,身體看似沒有異常,不過表情卻讓人為之心驚。她一直靜靜的坐在床上,視線牢牢的盯著赤炎將軍換下的血衣,未曾有絲毫轉移。
“別看了,好不好?夜已經深了,先休息好不好?”韓赤月終究輕輕出聲,歐陽洛熙的神情讓他不忍打擾又感覺有些發毛。
歐陽洛熙一動未動,仿佛根本沒有聽到韓赤月的話。或許對她來說,整個世界都是不存在的,唯一存在的只有那件血衣,只有腦海中呼嘯求饒的一家老小。
韓赤月忍不住坐在歐陽洛熙前面,捧起對方的臉,以滿含擔憂的眸子望著歐陽洛熙道:“不要傷心了,好不好?這一切都是魏吳國皇帝的錯,根本不關你的事兒。”
“可是,如果不是我任性妄為將赤炎將軍從戰場上劫走,魏吳國皇帝也不會殺了他一家。明明是由我而起,怎么能說不是我的錯?我真是一個惡魔,利用別人的感情不說,竟然還害得別人滿門抄斬。”歐陽洛熙沒有流淚,只是空洞的眼神退縮的舉動讓人更覺心疼。
韓赤月將歐陽洛熙略顯雜亂的秀發理好,露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道:“不是你的錯,因為尋常皇帝根本不會這樣做。錯的是魏吳國皇帝,那個人的暴力讓人難以想象。”
歐陽洛熙搖搖頭,還是堅持道:“只是因為你喜歡我,所以你才會為我開罪。不必,當真不必。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看著如此自責的歐陽洛熙,韓赤月頓覺自己整顆心都被人擰住了,各種堵塞各種憋心的疼。他忍不住伸手環住了她,輕聲道:“還記得齊國有個國君嗎?那個人竟然把戰敗的將軍全給殺了。那個時候你還說是齊國國君的錯來著,為何現在又要把責任攔在自己的身上?”
歐陽洛熙推開韓赤月,把頭埋在雙腿之間道:“不一樣的,不一樣的。是我的錯,是我任性妄為,害的赤炎將軍一家老老小小丟了性命。是我的錯,我為什么那么混蛋,為什么會不安常理做事。”
“不要再自責了!”這個人已經背負了太多,為何老天還有一再往她身上加稻草?她只是有個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為何老天要一再的加壓她呢?
歐陽洛熙沒有答話,眼淚一滴滴落在床單上,迅速濡濕一大片。此時她腦中回蕩的只是一家老小奔走呼號仰天責問的畫面。是啊,他們有什么錯,他們什么錯都沒有,卻因為自己的任性行為而丟掉了性命。
場景轉換,李興禹為深夜的訪者備上了一杯薄茶,隨即拱手道:“先生處在梨樹瓜田之下,深夜來訪,不怕引起對方更大的懷疑嗎?”
“我只是對結草銜環的故事很感興趣,白日里又公務纏身,好不容易得了一個空隙,忍不住就深夜叨擾了。”李成龍品了一口茶水,神色淡然如常。
李興禹笑了笑,指了指棋盤道:“夜來無事,先生可否與我同下盤棋?”
“我是一名將軍,不是文人雅士,所以當不起先生的稱號。而身為將軍,我從來不打無意義之仗,出兵就要有收獲。”李成龍徐徐說道,渾身無一絲窘迫與焦急。
李興禹的神色里帶有一絲了然,他走到棋盤道:“你我都姓李,說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既然曾是一家人,你我自然有相通之處。這樣吧,輸的人必須老老實實回答贏棋之人一個問題,可好?”
“再好不過。”
于是昏黃的燈光下,兩個人你來我往,殺伐的異常痛快。
李興禹指尖捏棋,一語雙關的道:“你的進攻路線很好,只是兵馬炮無法過河,恐怕也難展大志。”
“我相信天意,更相信棋神。既然有人說要同我同下一局偉大之棋,我想他應該不會任由我在這兒消磨時間。”李成龍微微皺起眉頭,眉眼間多少有了幾分不耐煩。
李興禹露出一個幾乎看不出的淺笑,將一枚棋子自動放在了炮口上,“因為不是真的敵人,所以自然不需你死我活阻擋彼此的路。不過,因為在別人眼里還是敵人,執棋的雙方自然要做出一副殺伐的樣子。”
“我想我明白你下棋的思路了,或許這是你遲遲未離開的原因吧。”李成龍雙眉之間的焦慮消失殆盡,如今只剩了然。
李興禹唇邊浮起了一抹笑意,隨即以手指指了指棋盤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我遲遲不離開不是因為任何人,而是威楚國的皇帝不放我離開。”
“哦?難道他想利用你……”李成龍眸中映現了重重憂慮,隨即否認道:“他應該不會這樣做才對,畢竟對于威楚國來說如今內憂遠遠重于外患。后繼人選未定,陳年舊事未平,他應該不會主動挑起戰爭。”
“皇上的心思,誰人能知?”李興禹冷笑出聲,旋即又恢復如常的神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最好那個人只是一時興起,否則威楚國或許會……”
李成龍看了一眼整個棋局,隨即面無表情的道:“我不這樣認為,你家那位估計近來也無吞并威楚國的打算,否則她不會費盡心力立二公子凌風御為太子了。”
“說的也是,漢唐國最大利益是歐陽洛熙唯一的心思。而就目前情況來看,漢唐國最大利益的方向在于爭取民心而不是武力屈服。可是事情總會有變化,但愿威楚國皇帝知道輕重,否則……”李興禹的話沒有說完,只是后續的火藥味老遠都能讓人聞得到。
李成龍沒有再說話,徑直落下棋子,臉上神色越來越凝重肅穆。
“李成龍,威楚國的局勢還是你更清楚一些。”李興禹雖應對不錯,
但他的注意力卻并未在棋盤之上,“如今二公子凌風御距離那龍椅還有多遠,輕輕一推能否將其推上?”
李成龍的面色未變,視線沉穩的望向棋局,淡淡的道:“還差一哆嗦。威楚國皇帝明顯心中已屬意威楚國二公子,否則也不會讓他隨軍作戰。但是這個皇帝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非到最后關頭,那人不會做出任何抉擇。”
“如此看來,變數也很大了。”
李成龍慢慢的捏起一顆棋子,沉默片刻,緩緩道:“也不一定,只要官員迫使他不得不做出選擇,即便以后他后悔了,也已經晚了。”
“不過,獨來獨往的二公子凌風御想要穩住腳跟兒也得找一座好靠山才行。我是外臣,二公子總又不能為自己婚事兒向皇上開口,或許這事兒你出面會恰當一些?”李興禹端起茶杯,吹開上面的茶沫,狀似漫不經心的道。
李成龍微怔,盯著李興禹看了許久,才緩緩的說道:“看樣子歐陽洛熙不準備來威楚國了,這件事兒你可以負全責嗎?”
“不是我負全責,而是你和我共負全責。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疑人不用疑人不用。我來威楚國之前,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我,包括你。”李興禹未有任何遮掩的意思,大大方方的說道。
放下最后一枚棋子,李成龍笑道:“看來結果如何,已經一點兒都不重要了。對于二公子凌風御的事兒,我了解的不多,他看上了那位重臣家的女兒?”
“承認,承認,贏的還是有些僥幸。呵呵,二公子欲與太師家的女兒結親,還請成龍將軍多多周旋。”
“太師家的女兒?太師與其妻子情深意重我有所耳聞,卻從未聽說過他有女兒。你這消息,恐怕有誤吧?”
李興禹搖搖頭,隨即道:“別人的恩怨情仇與咱無關,你只需說二公子凌風御與太師家的養女上官楚兒感情很好,剩下的事兒想必皇上自己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你哪兒來的自信,莫非漢唐人都是如此嗎?”李成龍如此調笑道,算是接下了這個任務。
李興禹擺擺手道:“物以類聚,跟著歐陽洛熙混的人,不擁有這通天徹地的自信怎么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應該算是東狄人,又在魏吳國做過官。不過東狄如今也是漢唐的一部分,而魏吳國用不了多久估計也會……”
“是啊,天下本一家,哪里有什么魏吳國與威楚國。如此看來,你我倒有幾分相似。歐陽洛熙能如此信任你,我的心真的永久的放在肚子里了。”李成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慨嘆,什么威楚國與魏吳國,說到底都是一脈相承龍的子孫。
天下本是一張大網,你我不過是網上的一個節點,循著這條線能走向這樣的未來,換成那條線就又走向那樣的未來。究竟我們的未來會是什么樣子,沒人知道卻每個人都知道。因為,那只是一張大網而已,而我們的未來早已呈現在網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