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藍天白云,街頭一片安靜,甚至走了一路,他們也只遇見了兩個人而已。若在鄉間小路,這樣的場景在正常不過,然而他們卻行走在最繁華的鬧市,所以這過分的靜謐讓赤炎覺得有些不正常。望了望比平日安靜許多的茶館,赤炎忍不住低聲道:“發生什么了嗎,這里不應該是鬧市嗎?”
“好像宮中什么人去世了,所以禁市三天。”韓赤月對魏吳國了解并不深,只好將道聽途說的消息傳給了赤炎。
赤炎微微一思索,忍不住手腳一陣發涼。若說魏吳國皇宮內有可能遭遇死亡的人,只剩她了吧。想那個人一輩子與人為善,也曾對自己多多提點,可自己竟然沒有辦法為其送終。
注意到赤炎略帶悲傷的神色,以及其緊緊握起的手,韓赤月忍不住出口道:“你知道是誰?”
“但愿我猜錯了,可如今的情形,除了魏吳國的太皇太后,還能有誰?”
韓赤月微微一怔,出聲安慰道:“節哀順變。”
言語間二人便已來到了定制的雅間內,韓赤月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歐陽洛熙的身影。正當他焦急的想要奔出外面去尋找時,赤炎卻手拿著從天而降的鞋子,呆呆的道:“不用出去了,那人在房梁上。”
抬眼一看,才發現歐陽洛熙橫跨在房間的大梁上,兩條腿自由自在的晃來晃去,嘴里還叼著一個蘋果核。她身上那件雪白色絲綢衣衫已被灰塵染成灰色,配上她那張沾滿淚痕的花臉,倒算得上相得益彰。
“歐陽洛熙,快下來,危險。”韓赤月嚇得腿都有些軟了,若換成平常,他自然不擔心,可如今的歐陽洛熙……想到歐陽洛熙近來的情況,韓赤月又急忙搖頭改口道:“不,不用下來。你好好的在哪兒待著我去接你。”
歐陽洛熙似乎此刻才發現他們兩個,見到韓赤月沖她喊話后,急忙松開抱著大梁的手沖韓赤月招手。大梁本就被木匠踢得光光又滑滑,何況歐陽洛熙身穿滑不留底的絲綢衫,是以她不負眾望的往下滑。
韓赤月見狀,迅速一躍而起。不過,或許是計算錯誤,或許是天意弄人,總之韓赤月沒有接到歐陽洛熙,反而一頭撞在大梁上,頭上起了一個不小的荷包,他也被撞回在地。
仰頭觀望房梁,歐陽洛熙依舊好好的在那兒,只不過是由橫跨變成了倒掛金鉤而已。歐陽洛熙嘿嘿一笑,嘟囔了一句:“原來也可以這么玩兒,好帥。”
于是仰面朝天尚來不及爬起的韓赤月,只見一個白色的物體快速向自己移來,爾后腰間便傳來一陣鉆心刺骨的疼痛,一個算不上溫香軟玉的人就這樣硬生生的撲在了自己懷里。
血液開始逆轉,眼前一片夢黑,唯有感覺神經突然變得無比的靈敏,靈敏到能夠感覺出不同部位的不同觸感。疼痛?疼痛好像轉移了,集中到某一個不可言明的部位上。
赤炎先是用手敲打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然后開始蒙住自己的眼。后來一想不對,反而就用手開始蒙住自家才一個月兒子的眼。心里忍不住埋怨道:“這兩個人,即便是君臣相合,也不用到達這種地步吧。還有他這個外人呢
,注意一下場合好不好?”
“歐陽洛熙,你可否先起來先?”韓赤月艱難發聲,心中卻一直在打鼓:歐陽洛熙此刻千萬不要說出太過直白的話語,雖然現在的歐陽洛熙似乎說出什么話都沒有實際意義。
讓韓赤月不解的是,歐陽洛熙一直沒有回答。忍不住撐起身子看了一眼,韓赤月禁不住滿臉黑線。這個家伙,竟然睡著了。而且不似以往的眉頭緊鎖,睡的分外香甜,如同無憂無慮的孩兒一般。
赤炎忍不住咳嗽兩聲,將韓赤月的注意力成功的吸引過來后方開口道:“兄弟,難道你請我來,就是讓我來看這一幕嗎?不是說讓我幫忙的嗎,難道是想請我來做鑒證人。”
“不,這個事發突然。”饒是韓赤月思路情緒口齒伶俐,如今也成了百口莫辯。他只好認命的一笑,隨即道:“赤炎,能不能將這個人先抱離我身上先?我的腰似乎被她壓斷了,直不起身。”
赤炎聞言,戲謔的道:“哦,是腰斷了直不起身,還是你根本不想直起身?”雖說如此,赤炎還是先放開了自家孩兒,將歐陽洛熙攔腰抱起。
正當此時,歐陽洛熙卻突然醒了過來,望了赤炎一眼,一拳打過去道:“我會保護他們的,這老老少少全由我保護。即便是你再魁梧再雄壯,我也要把你打倒。”
這一拳當真是把赤炎給打暈了。他捂著鼻子望著躺在地上的韓赤月道:“怎么回事兒,我怎么覺得不太對呢?”
身為醫者的韓赤月,迅速的為自己正骨。雖然還有些不方便,但終究不用一直躺在地上了。他半彎著腰,指了指歐陽洛熙道:“這個人魔怔了,每天都念叨著你家的慘案。我是當真不知該如何辦了,所以才想請你來想想辦法。”
赤炎表情一僵,隨即眸色深深的望向歐陽洛熙道:“你走開,你身后的那些人,我一定要拉出去殺了。他們犯了國法,所以必須要死掉。”
“不,我不會讓你殺掉他們的。有什么事兒直接沖我來,不準你殺掉他們。魏吳國皇帝,不是他們的錯,是我的錯,所以你懲罰我好不好?這些人,這些孩子和大人都是無辜的,你能不能放過他們?”歐陽洛熙急切的道,忍不住回頭望了好幾眼,雖然她的身后空空如也。
赤炎在心中嘆了口氣,面上卻依舊口氣兇狠的道:“你的錯,你犯了什么錯?我不過是要懲罰我魏吳國的人而已,和你一個漢唐的人有何關系?快讓開,否則我連你一并懲罰。”
“好,你懲罰我好了。是我的錯,這事兒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一時任性,膽大妄為,那個人就不會從戰場上消失,魏吳國就不會敗的那么快,你也就不會遷怒于那個人的家屬了。”歐陽洛熙淚眼盈盈的道,她不安的神情,退縮的舉止都讓人深切的感知到這個人心中的難過與內疚。
赤炎忍不住有些動容,這些天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打了敗仗,沒了家人,丟了官,成了被自家兄弟通緝的犯人。如今看來,最可憐的不是自己,起碼自己有人去恨去怨,所以反而比以往更渴望活下去。而眼前這個人,卻不由自主的把整個事情攔在自
己的身上,她沒有誰能去恨,所以她只能恨自己。
歐陽洛熙再度縮成一團,用手捂著耳朵道:“是我的錯,我知道的。老天爺肯定怨死我了,那個人肯定恨死我了,老百姓肯定也在背后罵我。我也知道是我的錯,所以,不準傷害他們,這里的年老的人和年輕的人,都不允許你傷害,我會保護他們的。我會保護……”
“你一直在說那個人,那么那個人是誰呢?”赤炎淡淡的問道,渾身上下通透著一份無奈。為什么這個案件的主謀逍遙法外活的逍遙自在,而案子里無關重要的人卻為此痛苦,為此癲狂?
歐陽洛熙臉上泛出一絲迷蒙,她無助的望向周圍,不停的喃喃自語:“那個人是誰,那個人究竟是誰?是誰呢?我是誰?我要保護誰?老老少少是誰?那個人是誰?”
“赤炎!”韓赤月不顧身上的痛想要移到歐陽洛熙身邊,卻被赤炎攔住。
赤炎回頭看了一眼韓赤月,面無表情的道:“這個時候最為關鍵,所以交給我。你不是請我幫忙嗎,那么就請你在一邊兒慢慢的看著。”
韓赤月退后了幾步,解鈴還須系鈴人,所以此刻他除了站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外,再無其他辦法。
赤炎上前幾步,用手擰起歐陽洛熙的下巴,逼迫歐陽洛熙的視線集中在自己臉上,憤恨的道:“歐陽洛熙,睜開你的眼看看,看看我是誰。看清楚了么,我是誰?”
歐陽洛熙原本以無神的視線望向赤炎,后來她的瞳孔越來越大,她拼命的抗拒想要退縮。只是赤炎的力氣遠遠的大過她,所以一切不過是妄自掙扎徒勞罷了。
“看清楚了嗎?雖然沒了絡腮胡子,但是我還是赤炎。那個被你從戰場上綁走的赤炎,那個在一天之內沒了父母、妻兒、朋友、兄弟的赤炎。那個丟了官,被曾經的好友通緝的赤炎!”赤炎眼里冒出火來,不知是在氣眼前的人,還是在氣曾經的自己。
歐陽洛熙拼命的搖頭,拼命的拒絕,瞳孔越來越大,呼吸也越來越緊迫。死亡,當真是進入了頻死狀態。她只覺得自己處在一條溪水旁,水上倒影的全是她拼命想要望卻的東西。
不是未曾看見歐陽洛熙眼里的掙扎,也不是未曾感知到這個人生命力的流失,赤炎還是堅持說道:“醒醒吧,歐陽洛熙。我赤炎失去了一切,我還好好的活著。你呢,你失去了什么?你什么都沒失去,憑什么在這兒裝痛苦玩失憶?”
“不!”歐陽洛熙大吼一聲,從赤炎手中逃開。她用手堵住耳朵,自發的閉上眼睛,似乎不愿去看也不愿去想。如果這就是現實的世界,那么她寧愿一輩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啪!啪!啪!”清脆的三連拍,瞬間讓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赤炎握著有些發燙如今仍在顫抖的手,垂下眸子,低聲道:“你欠我的,如今已經全部還清。如果還這樣繼續下去,那么你不過是想要在我的傷口上撒鹽而已。”
歐陽洛熙當真呆住了,她甚至沒有用手去撫摸已經腫起的臉頰,也沒有擦去沾有血跡的嘴角。她只是呆愣著,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然后緩緩的昏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