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菀只是深深地看了福桂一眼,沒有再多做追問。福桂外表看起來性情柔和,沒有棱角,其實要碰上了在乎的事,卻會較真到底,不退半步。
好比她剛封上御女的時候,不小心染上風寒,身子難免有些虛弱。若能有些珍貴補藥和食材進補,那是最好不過的了。但在宮里,一無身份背景,二無金銀財寶,又怎么會有人待見?雖然只為正七品姬媵,但好歹也是個小主,若身體微恙不適,理應由太醫親自問診。御醫院欺負她勢力單薄,居然只讓名醫女來隨意看看,就連湯藥都是愛理不理,時常備不齊全。可把一群下人急得眼睛都紅了,徐祥子更是滿屋子嚷嚷,說要去討個公道。
福桂卻是什么話也沒說,只是跑到御醫院外站了整整兩天一夜,引得許多來回走動的宮女太監都忍不住看看。最后那些從來只會觀財望勢的太醫,全都沒了轍。只得匆忙派出個人,為她仔細調理身體,湯藥針灸一步到位,再不曾有所怠慢。福桂看人精準,她不去吵不去鬧,吃準了那些人天不怕地不怕,獨獨就怕你把事情鬧大,捅到上邊去,一旦說了開來,他們也沒得好果子吃,所以不如早解決早好。
現在福桂既不愿說,想必心里已經有了計較,若是死死追問也出不來結果。最初怕的是福桂會犯了傻氣,白白替她頂罪。但現在已經再不用擔心,太妃既然放了人回來。就不會再收回去。而且,怕是福桂的身份還入不了設套那人地眼。
更何況,最后究竟如何,她已不在乎。這些日子,陳菀心里一直揣著件事放不下來:為什么要幫紀嫣?經過紫宸宮年多日子的洗滌,她既非當初的自以為是,卻也不會妄自菲薄。什么事當做。什么事不當做,還是能分得清明。首先。紀嫣的事絕對隱瞞不過,曝露只是早晚而已。再次,皇后雖給出三天期限,但那話怕是說給她與穆曦聽的,她想看看穆曦與自己,誰待她才是真正的忠誠。至于紀嫣,寬限出來的時間不過是好聽而已。皇后不可能留下如此大地隱患埋在眼前。最后,似乎有個人,一直在設計圈套,yin*自己往套子里走,從紀嫣的出現,殷素馨地告發,直到現在終要有一條命賠進去…
當初一切都覺得模糊不清,也就沒有刻意深思。只想能夠僥幸得手。既幫了紀嫣,也了卻自己一樁心事。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這么想著。直到在收拾衣物之時,再次看到娘親當年贈與的那枚精巧紫笛,方才不能不正視自己的心。穆曦當時是惱恨她愚蠢得看不清狀況,其實她懂,一直都懂。懂得只要插手紀嫣的事。無論如何,終會成為派系爭斗之下的犧牲品,甚至也隱約察覺到了今天將要面臨的險狀,只是…
“福桂,聽說有個宮女在泠霜閣旁的古井投水死了,因為受不了旁人地誣陷。你說,若換成是我是她,會不會也是這樣?”
“呸,呸!”福桂先是一楞,然后忙撐起身來往地上吐去幾口唾沫:“主子。這大好天氣的。您說這些晦氣話做什么,哪有什么死…”又拍打了下自己的嘴巴:“總之您會好好的活著。福桂會一直看著您,您一定會長命百歲,長長久久…”
“福桂,有時候人活著,總會很累,很累,或許死了,反而能得到解脫…”以前總在夜半驚醒,再不敢合上眼簾,只怕再看到一幕幕鮮血淋漓的慘劇。而當中的主角,卻是曾經如此親切熟悉的家人,他們似靜默無聲,但一張一合的嘴唇是如此清晰地告訴她獨孤菀身上地使命:復仇!時日漸逝,靠著寧神的香氣,她雖睡得依舊不大安穩,但醒來時也再不用記得那些夢中慘狀。她以為自己可以慢慢淡忘,不會恐懼。直到紫笛的出現,才猛然打破她最后一絲架在心上的偽裝:真正刻骨的仇恨,早已深入脊髓。連血代肉,除非魂魄湮滅,否則終會伴隨一生!
如山般重的恨意無形而牢固地壓在心上,想逃離,卻又不能逃離。而她竟然把心事暗藏,深到連自己都盲了:如果當初,能和爹娘兄姐一起死去,便就好了…所以她明知紀嫣不可救卻依舊為之;明知其中有詐,應當急速抽身,卻依舊執迷不悟;明知自己已經是獨孤家最后地希望,卻依舊期盼能找一個死去的理由,讓爹娘在九泉之下不至于怨她恨她…原來,她已變得如此卑劣,妄圖借旁人的手給自己的怯弱找個理由…
“主子。”福桂看陳菀的面色有些不對,輕輕咬了咬下唇,最后還是開口說道:“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希望您能順順當當的走下去。有句話雖然犯了忌諱,但福桂是真心相信您終有一天能立于所有人之上。”
五月雖然已經臨近酷暑,但帝都地處偏北,所以還算不得熱。何況夜半風起,更應該涼爽得很。可陳菀卻睡得極不安穩,身上汗濕一片。神識朦朧之間,總覺得有人在盯著她看。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實在受不了那份如蒼鷹瞄準獵物的狠厲眼神,終于用力睜開了沉重的眼簾。清淡的月光細碎投入房中,把一個立在陳菀床前的挺拔身形,清晰完美地勾勒了出來。
胸口緊窒,陳菀猛地坐直了身子,雙手糾結住絲被,一雙美目滿含驚恐地看著那突如其來地人,聲音就算極力壓抑,卻還是漏出絲絲顫抖:“你是誰!居然敢擅闖內宮禁地!來人呀!”
那人有些微動,突然俯下修長地身子,展開雙臂把陳菀牢牢擁進懷中。一股熟悉而古遠的龍涎香悄悄襲入陳菀鼻中,讓她稍微安下心神。想到現在還被人抱在懷里,臉上不由得騰起一陣緋紅,推了推那厚實地胸膛:“皇上,您怎么來了。小太監們也忒不像話,居然都未曾通報,您先松手,臣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