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和顧巧音, 都察覺到了顧婉音的變化。
她雖然依舊是那副溫柔貞靜的模樣,可前些日子,總讓人覺得平靜的外表下, 籠罩著一層憂傷不安的氣質(zhì)。
現(xiàn)在, 那股憂傷和彷徨一掃而空, 整個人都明麗了起來。
她甚至有心思安排好馬車, 帶著兩個小的去外頭賞楓。
七月初五那一日, 三人哪裡也沒去。
顧婉音待在家裡,唸書給兩個孩子聽。
顧巧音總覺得姐姐今日額外的關(guān)注自己,時不時就看自己一眼。
她有些疑惑 , 不過很喜歡姐姐對自己的關(guān)注,每次顧婉音看過來, 她就仰起頭, 露出一個乖巧的笑來, 望回去。
直到時辰漸晚。
福秀進(jìn)來,福了一禮, 笑著說道:“小姐,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
顧婉音露出點笑意來,站起身,牽起顧巧音和穆星:“來。”
院子裡提前掛起了燈籠,觀景的小亭子裡, 擺上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顧婉音不是喜好鋪張之人, 平日裡三人用飯, 都是四五個菜略微過得去就行, 難得像今日這樣鋪張。
內(nèi)外院也都各自擺了酒席, 是給別院裡伺候的下人準(zhǔn)備的席面。
三人坐下。
顧婉音顯然心情極好,甚至讓福秀給自己備上了一小壺果酒。
顧巧音和穆星面前也有個精緻的小酒壺, 不過裡面裝的是果子露。
顧婉音像模像樣的讓人給兩個小的斟了一杯果子露,同她們舉杯,臉上的笑意就沒停下來過。
穆星好奇道:“顧姐姐,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嗎?”
顧婉音爽快答道:“不錯,今天是個大好的好日子。”
巧音沒有溺亡,自己也不會病逝。
她會好好兒的,看著巧音和星星。
今天是她徹底告別那個夢境的日子。
等到酒足飯飽,天色已經(jīng)全然暗下去了,燈火將這方小小的院落照得極亮。
顧婉音白皙秀美的面容上,清晰地浮現(xiàn)出兩團紅暈。
她有一些微微的醉意,意識還是清醒的,託著下巴望了一會兒天上的明月,又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她站起身,豪爽地?fù)]手:“來,姐姐帶你們?nèi)ネ婧猛娴模 ?
穿過花鳥長廊,已經(jīng)有幾個丫鬟在那裡等著他們了。
穆星一眼瞧見了她們手裡舉著什麼東西:是數(shù)盞巨大的孔明燈。
跟著顧婉音走過去,穆星纔看到旁邊還擺了一張桌子,上面放了紙筆。
顧婉音走到桌子前,十分虔誠地,寫下了自己的一個心願。
然後把顧巧音帶過來,問她:“巧音有什麼心願嗎?”
顧巧音萌萌噠答道:“和姐姐永遠(yuǎn)在一起!”
哄得顧婉音低頭親了她一口,然後握著她的手,在白紙上一筆一劃的寫:“願顧巧音一輩子幸福安樂,無病無災(zāi)。”
而後,珍重地將許願的紙條疊好,放進(jìn)孔明燈裡。
又抱過來穆星,同樣問他。
穆星自覺沒什麼好許的,這個身體最大的劫難已經(jīng)過去,他現(xiàn)在又找到了顧婉音,一個溫柔又善良的飼主。
而且,穆星驕傲地想道:向孔明燈許願,還不如同我許願來得靈驗?zāi)亍?
不過對上顧婉音殷切的眼神,他也不想掃了小姑娘的興。
他說道:“那我希望大家都心想事成吧。”
顧婉音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你這未免也太貪心了點。”
她也和之前一樣,握著穆星的手,娟秀的字跡落在紙上:願星星平安健康長大,一生無憂。
最後,她給兄長也許了一個願,不求建功立業(yè),不求光耀門楣,只希望兄長能平平安安的歸來,一家團聚。
至於遠(yuǎn)在京城的那一家人?
如果說做那個夢之前,顧婉音對自己的父親還抱著那麼一絲微弱的幻想,那麼夢醒之後,早就什麼都沒了。
丫鬟們幫著點了火。
四盞漂亮的孔明燈晃晃悠悠的浮上天空,在數(shù)雙眼睛的注視下,越飛越高,越飛越穩(wěn),和天上的星星融爲(wèi)一體。
這邊的動靜自然也驚動了其他地方。
正臥病在牀的王嬤嬤聽到外頭吵鬧,忍不住皺眉:“這麼晚了,發(fā)生什麼事了?”
照顧她的小丫鬟,正是她來到榮華鎮(zhèn)以後自己挑的人之一,本來打算好好培養(yǎng)一下送到顧婉音身邊的。
顧婉音直接派來照顧她,兩人一起到了這東廂房裡。
小丫鬟羨慕的說道:“今兒小姐心情大好,吩咐下來讓大夥兒在院子裡賞花吃酒呢,大家都得了賞。”
作爲(wèi)備受顧婉音“敬重”的嬤嬤,東廂房自然也有賞賜。
只是,和外頭熱熱鬧鬧相比,這邊兩人孤零零的,還要對著一張陰沉的老臉,哪邊更舒心自然不必說。
王嬤嬤近來諸事不順,果然一聽就皺起了眉:“又不是什麼重要節(jié)日,如此鋪張,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笑話?”
小丫鬟正趴在窗戶邊上往外看,冷不防看到幾盞明亮的天燈升起,忍不住叫了起來:“啊!還放了天燈,真漂亮!”
王嬤嬤愈發(fā)不順,撐著坐起來:“越發(fā)不像樣子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只是還沒等她完全坐起來,嗓子一癢,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無力感讓她重新跌了回去。
這麼一砸,王嬤嬤免不了又是一番頭暈?zāi)垦!?
自從那日,她哭訴自己年老體邁,顧婉音貼心的讓她好好休養(yǎng)之後,王嬤嬤便彷彿見鬼一般,真的病了。
不是這裡不舒服,就是那裡不舒服,渾身還沒力氣。
她起先還疑神疑鬼,怕有人加害,並不信任顧婉音找的大夫,自己悄悄使銀子讓大夫來看 。
大夫診斷後,只說是常年操勞,如今舊疾一朝爆發(fā),只能好好將養(yǎng)著。
也沒說什麼時候能好,只讓休養(yǎng)。
可休養(yǎng)了這麼多天,藥也是天天喝,一點不見效果。整日裡乏力得很,動靜大一點就頭暈?zāi)垦#鞖獠钜稽c,胳膊腿渾身骨頭都疼 。
見她這樣 ,小丫鬟翻了個白眼,走過來替她蓋好被子,抱怨道:“我說嬤嬤,身子不好您就別逞強了,到頭來受累的還是我。”
她也是十多歲的年紀(jì),一起進(jìn)府的姐妹天天跟著小姐,聽說小姐性子極溫柔,年紀(jì)又比她們大不了多少,伺候起來十分輕鬆。
偏偏她就被分到了王嬤嬤這裡。
年紀(jì)又大,脾氣又壞,生病了吃喝拉撒全都要她伺候。
越想小丫鬟越憤憤不平,見到王嬤嬤還是板起臉不贊同的樣子,忍不住說道:“嬤嬤,您還是消停些吧。小姐仁善,念舊情,擡舉你,您就真把自己當(dāng)這兒的主子了?您再體面,也不過是個奴才而已,還真把自己當(dāng)長輩了,要去教訓(xùn)人吶?”
王嬤嬤氣得臉色發(fā)青,瞪著她:“你這個死丫頭!我這就去告訴小姐,讓她賣了你出去!”
小丫鬟哼了一聲,不屑道:“那正好,我也去告訴小姐,當(dāng)初嬤嬤私底下同我說的那些話。什麼讓我好好的效忠你,你纔是我的主子之類的……”
王嬤嬤臉色一變。
小丫鬟嗤笑:“我一條賤命不值錢,不知嬤嬤在小姐跟前的體面,值多少呢?”
王嬤嬤惡狠狠地瞪著她,說不出話。
小丫鬟那番話衝動之下說出來,其實也有些後悔。
可事已經(jīng)至此,她和王嬤嬤之間說破,膽子反而大了。
乾脆將手裡的帕子一扔,理也不理王嬤嬤,到外間吃東西去了——顧婉音做得面面俱到,王嬤嬤病了沒法兒來,她也讓人送了一桌好菜過來。
小丫鬟自己吃了個舒服,撿了點剩菜剩飯裝一起,遞到了王嬤嬤牀頭:“自己吃吧。”
王嬤嬤:“……”
她惡狠狠的說道:“臭丫頭,你有本事,別讓我好起來。”
小丫鬟被這宛若惡鬼的眼神看得心中發(fā)憷,不過一想起王嬤嬤最近的樣子,頓時心裡又有了底氣。
就這死樣子,能不能好起來還不好說呢。
抱著這樣的想法,她伺候起來,越發(fā)的不盡心,每日只保持住王嬤嬤周身乾淨(jìng),讓外人瞧不出毛病來就是了。
後來慢慢發(fā)現(xiàn)東廂房沒什麼人過來,她膽子越發(fā)大了,連顧婉音讓人送過來的藥材,都敢悄悄藏起來去賣掉,再外頭買些便宜的以次充好。
王嬤嬤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會栽在自己親手選的丫鬟手上。
東廂房的動靜 ,顧婉音豈會一點都不知情?
只是王嬤嬤被小丫鬟拿捏著不敢同她說,她也樂得裝聾作啞罷了。
她巴不得這惡婆子早點去死,只是現(xiàn)在身邊帶著巧音和星星,不想在兩個孩子面前髒了手罷了。
轉(zhuǎn)瞬又過了十多日。
京城那邊一直都沒有來信,福秀忍不住說道:“再過不久就要中秋了,老爺都不來封信催小姐回府嗎?”
這種闔家團圓的喜慶日子,難不成要小姐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外頭過?
顧婉音眼神微嘲:如果她能選擇,她更樂意在這裡,和巧音星星一起過。
可是不行。
當(dāng)朝重孝道,做父親的可以不慈,做女兒的卻不能不孝。
若是家中父母俱在,她在外一個人過中秋不回去,保管第二日,整個京城都能流傳出顧侍郎家嫡長女不孝的傳聞。
她嘆了口氣:“吩咐下去,收拾收拾,咱們過兩日,就動身回京城吧。”
福秀剛應(yīng)了一聲下去,靈秀忽然喜氣洋洋的小跑進(jìn)來。
“小姐小姐!”她手裡拿了個信封,雙頰因激動和欣喜而泛起潮紅。
這一幕是如此熟悉。
顧婉音睜大了眼睛,心忽然砰砰跳了起來。
“靈秀……”她啞聲喊道。
靈秀終於喘上這口氣,大聲喊道:“大公子!是大公子的信!”
恰好這時候,另一邊有個小丫鬟匆匆忙忙的過來,一臉驚慌:“小姐,不好了,王嬤嬤她……快不行了!”
和顧巧音手拉手走過來的穆星:噫!雙喜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