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被帶到了出雲(yún)峰上。
出雲(yún)峰坐落在北荒第一仙門重華仙門的最中心, 住著白虹仙尊裴浣舟和他的弟子緒光。
現(xiàn)在,多了一個懵懵懂懂,說話都不大利索的小孩兒。
白虹仙尊性子冷清, 緒光天生道骨, 生而靈慧 , 從不需要他操心半分。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小孩兒。
大概是遭逢大變, 又在雪地裡凍了那樣久, 星星靈智有些受損,反應(yīng)比起一般同齡的孩子要慢半拍。
指望他自己照顧自己,這孩子能把自己餓死在山上。
可他又其實很好帶。
不哭不鬧, 喊他就慢吞吞地過來,沒人理他, 他就自己一個人坐著發(fā)呆。
星星的腦瓜子裡在想些什麼, 誰也不知道。
他在雪地裡凍了許久, 身體留下了病根,受不得寒, 心裡也留下了病根,見到雪就難受。
沒多久,出雲(yún)峰上就多了一座法陣,將整座山峰包裹起來,令出雲(yún)峰四季溫暖如春。
素來鮮少有旁人能踏足的出雲(yún)峰, 也自仙門中要了幾個雜役過來, 專門照顧星星。
重華仙門的弟子都知道, 仙尊十分寵愛那個小弟子, 他們每次提起那位神秘的小師叔, 言語中多是好奇和羨慕。
三年轉(zhuǎn)瞬而過。
“師弟,我們真的要去出雲(yún)峰啊?我有點害怕。”數(shù)個穿著重華仙門內(nèi)門弟子服的少年少女聚在一起小聲交流。
他們中間圍著個十歲左右的少年, 眉眼矜傲,身上是一樣的弟子服,可仔細看其束髮玉冠,腰間環(huán)佩,全都閃爍著瑩瑩寶光,俱是不俗的法器。
他正是重華仙門掌門的兒子,解華然。
聽到這番話,解華然有些不以爲意:“怕什麼?我可是打聽到了,仙尊去妙華佛尊那兒去了,我們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再說了,我們又不幹什麼,我就是想見見那位小師叔而已。”
那位據(jù)說被白虹仙尊收爲親傳弟子的小師叔,入門三年,在宗門內(nèi)就是個傳說,誰都沒見過他的真面目。
有人說他是不世出的天才,天賦比天生道骨的緒光師叔還要高。
也有人說小師叔根本就不能修煉,所有出雲(yún)峰才設(shè)下法陣,還特意招人像伺候凡人一樣照顧他。
總之,大家都好奇得很。
不過好奇歸好奇,白虹仙尊威名赫赫,有膽子偷偷上出雲(yún)峰的,解華然還是頭一個。
見幾個師兄師姐還是一臉遲疑的樣子,解華然翻了個白眼:“你們不去,那我自己去了!”
“哎師弟……”
幾個弟子面面相覷,還是咬牙跟了上去。
就如小師弟所說,他們也不幹什麼別的,就算被白虹仙尊問罪,至多也就是個擅闖。
可小師弟一個人冒冒失失的,萬一衝上去冒犯了那位小師叔……
唉,那後果不敢想。
解華然一個人興沖沖的往山上爬。
他是個快要築基的修士 ,這點山路對他而言實在算不了什麼。
小半個時辰的工夫,就到了出雲(yún)峰山頂。
遠遠地解華然就看到了一座漂亮的小院子。
那房子實在是太顯眼了,整個被鮮花綠葉包圍著,遠遠瞧著,連房頂都爬滿了花。
和出雲(yún)峰冷冷清清的風格一點也不像!
這裡面住著誰,不用想都知道。
解華然來的時候,穆星正坐在那顆大梧桐樹的鞦韆上,對著靈泉裡的魚出神。
這裡本來沒有靈泉,穆星來了出雲(yún)峰以後,白虹仙尊在此處埋了一條火系靈脈,引來靈泉,空氣裡活躍的火靈力,可以緩解穆星身上的寒疾。
照顧他的弟子知道穆星喜歡一個人待著,出雲(yún)峰上不會有外人進來,穆星也不會亂跑,便放心地將小師叔安置在此地,自己去躲了個懶。
解華然看到了鞦韆上坐著的小孩。
他眼力好,一眼看出那孩子身上的衣裳,是一件上品的法衣。
這個年紀,這樣的穿著打扮,這小孩的身份不做他想。
解華然想起白虹仙尊的傳聞,到底住了腳,規(guī)規(guī)矩矩的喊了一聲:“紫霞峰弟子解華然,見過小師叔。”
一片安靜,只能聽到四野清脆的鳥鳴聲。
解華然有些不滿的皺起了眉頭。
他身爲掌門之子,在重華仙門素來都是衆(zhòng)星拱月,便是其他峰主師叔師伯,對他亦是疼愛有加,還從未體會過被人無視的滋味。
小霸王脾氣登時就上來了。
他小臉一垮:“喂!我是紫霞峰的解華然,你就是仙尊收的那個小弟子嗎?”
那人還是冷冷淡淡的坐在鞦韆上,一點眼神都不給他。
解華然冷下了臉,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他身邊:“我說你,是聾子的嗎?”
大概是靠得近了,坐在鞦韆上的才終於緩慢地意識到有人。
他忽然回過頭來。
解華然一怔。
這位小師叔,生得好似冰雪雕成的一般模樣,神色淡淡,眉眼淡淡,就連那膚色,都比常人要素淨蒼白幾分。只有那雙黑色的眸子,清澈幽靜,空蕩蕩的一眼望不到底。
又冷清,又好看。
解華然躥上心頭的火氣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當然,這火還沒完全落下去,他就見面前的小孩兒,又面無表情的將頭轉(zhuǎn)了過去 。
理都不理他。
解華然:“……”
小霸王氣笑了。
他一手抓住鞦韆的繩索,兇巴巴的喊道:“你什麼意思,看不起人嗎?再不理我,我就把你從鞦韆上丟下去!”
坐在鞦韆上的人還是不理他。
解華然本來就是個衝動的性子,被激起了心中火氣,當即掌心靈力微動,將手邊的鞦韆推了出去。
他其實也沒什麼壞心思,只是想突然推個鞦韆嚇嚇對方而已。
別說是修行之人,哪怕是個凡間四五歲的孩子,遇到這種突發(fā)情況也知道緊緊抓住鞦韆的繩索,不會出什麼問題。
可誰知道,那鞦韆被推出去,坐在上面的小師叔,居然還是一動不動的,小小的一團,就跟著那麼飛了出去。
解華然猛然瞪大了眼睛。
隔著很遠,悄悄看著這邊的紫陽峰弟子也傻眼了。
直到“噗通”一聲。
是出雲(yún)峰小師叔掉進水裡的聲音。
解華然猛地回過神來,大喊一聲:“你是個傻子吧!”
也慌慌張張的跑到靈泉邊上,跳了下去。
匆匆飛過來的紫霞峰弟子:“……”
其實從鞦韆上飛起來,再落進水裡的時候,穆星也沒感覺到害怕。
或者說,他的反應(yīng)總是很遲鈍很遲鈍,這麼一小會兒的時間,還沒夠他意識到發(fā)生了什麼,並感到害怕。
直到他的身體像個小秤砣一樣掉進水裡。
他在水裡睜大眼睛,靈泉清澈見底,一覽無餘,透明帶著一點藍,冰涼的水帶著壓迫感朝他涌過來。
在一瞬間堵住他的呼吸,卻衝開了滯澀靈臺數(shù)年的禁錮。
他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帶起了一串小水泡。
下一刻,另一個秤砣濺起水花落在他的身邊,準確地抓住了他。
紫霞峰的弟子們手忙腳亂地將穆星和解華然撈了出來。
他們皆是一臉苦色。
完蛋。
果然就不該聽小師弟的話。
將小師叔推進了水裡,這事兒絕對不是罰兩戒尺能解決的事情了。
他們將討好的眼神看向渾身溼淋淋的穆星,這種時候,必然要求小師叔說點好話。
然而還沒等他們開口,小小的,蒼白的小師叔,雙眼一閉,乾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這下真完蛋了!
*
全宗門都知道了,紫霞峰解華然師弟膽大包天,帶著一羣師兄師姐衝上出雲(yún)峰,還把小師叔推下了水。
聽說小師叔現(xiàn)在還沒醒呢!
白虹仙尊匆匆趕回了出雲(yún)峰。
紫霞峰,以解華然爲首,所有弟子有一個算一個,整整齊齊地跪在了大殿裡。
出雲(yún)峰 。
裴浣舟擰眉,鬆開搭著穆星靈脈的手指。
他方纔探視一番,星星身體並無什麼異常,卻不知爲何不醒。
他身後,紫霞峰峰主,紫闕真人一臉歉疚:“都怪我家那個孽障,被我慣壞了。仙尊,穆星小師弟他沒事吧?”
裴浣舟看了紫闕真人一眼:“人呢?”
同門數(shù)百年,紫闕真人一聽就知道他這是生氣了。
他連忙說道:“都在紫霞峰跪著呢。”
至於爲什麼是跪在紫霞峰而不是出雲(yún)峰……想也知道紫闕真人護短的小心思。
裴浣舟淡淡道:“掌門,我這弟子體弱,沒事便罷了,若是有什麼不好,掌門莫怪我不顧同門之誼。”
紫闕真人一噎,卻自知這事是自己門下理虧,只能盼著牀上這小祖宗趕快醒過來。
穆星覺得自己相似做了一場大夢。
過去這幾年,他的腦海裡都像是籠罩著一層濛濛大霧,看什麼都隔著一層。
現(xiàn)在霧散去了。
幾年的記憶片段清晰的顯露在腦海之中。
他叫穆星,有一個疼愛他的師父,一個沉迷修煉的師兄。
他們都對他很好。
昏迷中的小孩淺淺皺起了眉頭。
他總覺得,他的記憶應(yīng)該不止這些纔是。
還要有更多,更豐富的經(jīng)歷。
可他這一生才五年而已,哪裡來的什麼更多呢?
他緩緩睜開眼睛。
他的身前坐著一個白衣人,氣質(zhì)清冷,望著他的眼神卻隱含擔憂。
是他的師尊。
穆星一看到這個人,就有一種熟悉的親暱感。
“師父……”他小聲喊了一句,甚至忍不住將身體往裴浣舟的方向蹭了蹭 。
白虹仙尊一怔,細細地打量他,半晌才顯露出一絲清淺的笑意:
“星星,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