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看到的熱鬧,真正的行家則一眼就看出了門道,羅家這是重在參與無意爭奪本次貢錦名額了。天水城稍微了解一些貢錦的人,都知三家輪流坐莊的規矩,所以也沒做什么反應。
若羅家有意爭貢錦差事,需備上紋有吉祥紋飾的明光錦。
顧曉曉先知先覺,目光落在羅家負責斗錦大賽的二公子身上,他穿著天青色的直裾,頭發用玉簪挽起,眼睛狹長鼻子微隆沒有出奇之處,但看著沉穩內斂,沒有年輕人的浮躁。
在羅家展示明光錦時,羅公子一直保持著和煦有禮的笑容,并沒被他人異樣的神情影響。從他的臉上,也看不出他私底下設計陷害涂藍家一事。
接下來出場的是云家的長樂明光錦,折疊在一起流光爍爍,展開之后卷云紋宛若行云流水,稍稍抖動云龍翻騰。“長樂明光”在鳳鳥、虎豹等花紋的映襯下,極有氣勢。藍色打底黃棕色和絳色彰顯花紋,色彩鮮艷生動活潑。
在場眾人齊齊一聲驚嘆,云家最有名的長樂明光錦果真名不虛傳。顧曉曉認真看著,涂藍家今次推出的是長壽明光錦,與云家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配色花紋不同。
長樂和長壽皆寓意吉祥,論起來長壽更能迎合圣意,若不是涂藍家明光錦被污,這次斗錦大會該是涂藍家勝出。
當司儀念出涂藍家的名號時,顧曉曉敏銳發現羅云兩家此次斗錦大賽的當家人,神情都透露一絲難以琢磨的笑意。
他們在等著涂藍家出丑,顧曉曉恨得牙癢癢,目光落到了捧著長壽明光錦的侍女身上。可惜。他們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她早已做了萬全準備,絕不會在出任何差錯。
同樣的流光溢彩,長壽明光錦以駝灰、黃褐、藍灰三色顯花,寶藍為背景的長壽錦更顯莊重大氣。在場人皆露出贊賞之色,唯有羅云兩家負責人,飛快的閃過了一抹驚訝。
云凌目不轉睛的盯著侍女手中的長壽明光錦。近乎完美毫無瑕疵。之前他和羅家與涂藍蕓私下動的手腳,顯然被破識破拆穿了。
可惡,云凌和羅放對視了一眼。眼底皆有不甘之色。此時此刻,他們不約而同的懷疑起涂藍蕓來,難道她和他們交好合作,全都是假象。目地在于迷惑他們,折損羅云二家實力。貢錦和普通絲綢生意是有區別的。他們兩家合作備齊了上貢所需的錦緞。
即使兩家沒入選,已經織成的貢錦規格的絲織品,是不能外流的。預留到六年之后,朝廷風向若有變化。他們的貨就要折在手中。
就在長壽明光錦展示結束之時,珠簾內打開,一個內侍打扮的面白無須男子。手拿拂塵拈著蘭花指傳達著翼王的吩咐。
“翼王有言,涂藍長壽明光錦大善。賞。”
內侍的話引起堂中一片騷動,涂藍南澤面露欣喜之色,起身朝著三樓行了大禮,顧曉曉跟著起身,腦海中飛快的合計著翼王到底是幾個意思。
眾所周知,翼王深的圣寵對龍椅無意,酷愛行軍打仗,為人殺伐果斷但鮮少欺凌平明,所以在軍中在民間口碑極高。這么一尊大佛,跑到天水這個小地方,還來參加斗錦大會,并且賞賜一個商戶,處處透著蹊蹺。
顧曉曉并非妄自菲薄,雖然她想將涂藍家發揚光大,但是就目前而言涂藍家和羅家以及云家相比,只能說是比肩,沒有突出領先之處。
哪怕今次的斗錦大會,也許長壽明光錦在寓意上比長樂明光錦好些,但是本質上來說,它們的做工難度是相似的。翼王只嘉獎了涂藍家,對羅家和云家沒任何表示,讓她難免疑惑。
但親王的賞賜對于涂藍家來說是莫大的榮光,無論翼王此舉寓意如何,他們都要歡欣鼓舞的受下。至少近幾年,涂藍家的風頭定會蓋過云羅兩家去。翼王沒有參與奪嫡之爭,所以也不會給涂藍家釀成禍事。
行禮之后,顧曉曉抬頭毫不避讓的望向了云凌和羅放,朝著他們拱了拱手,唇邊噙著笑意。兩人已經到了獨當一面的年紀,雖然也是陪同長輩到來,但是斗錦大賽是兩人從中安排。
涂藍萱生的很美,如今正是青嫩欲滴的年紀,莞爾一笑如四月的春風。但云凌和羅放同時黑了臉,上當之感更加強烈。他們先前小看了涂藍家的女兒軍,能推出明光錦的人又會差到哪里去。
再思及涂藍蕓和涂藍萱皆出自三房,兩人不由捫心自問,姐妹之間真的會有深仇大恨,涂藍蕓會因為不公平的待遇,和羅云兩家聯手陷害自家么?
如果放到他們兩人身上,他們是絕對不會做自毀長城之事。還有翼王,兩府在翼王剛抵達天水城時,就送上了豐厚的拜禮,同時有自知之明的沒遞上請帖。翼王將兩家送到的財帛全推了,斗錦大會上當著眾人的面向涂藍家示好,如同耳光煽在兩人身上。
接下來三樓的珠簾沒再響過,精美華麗的絲織品,一匹匹的抱了上來。只是見識了明光錦的繁復精致華麗,哪怕是上好的云錦都難以像剛開始時引起大家的驚嘆。
越往后去錦緞越普通,顧曉曉提著心親眼看著涂藍家的云錦全都好模好樣,沒出什么紕漏這才放下心松了口氣。
斗錦大賽第一天結束了,翼王的意外的發聲,讓原本就被看好的涂藍家,成了眾人支持的熱點。一方面是涂藍家的長壽明光錦的確很好,另一方面也因為,大家都是聰明人,翼王都看好涂藍家,他們能不看好么。
涂藍南澤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暢,但是想到之前孫女兒在他耳邊說的話,臉色又黑了下來,打算回去之后定要徹查一番。
兩人剛出酒樓,一個青衣侍衛突然出現在涂藍家的馬車前。涂藍南澤一眼就認出這是翼王身邊的人,急忙收住了腳步,謙恭的朝侍衛拱了拱了手。
宰相門前七品官,翼王手下的侍衛也不是他們這些商家能夠得罪的,禮多人不怪。
那侍衛看著很年輕但是身形挺拔目光剛毅,帶著邊疆軍士特有的肅殺,他朝著涂藍南澤回了個禮開口:“王爺有言素聞涂藍絲織品名動天下。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有意到涂藍家一觀。“
侍衛表情冷肅語調平板的重復著翼王的話,涂藍南澤認真聽著他的話,腦袋中仿佛有一千個銅鑼在響。天上掉下來這么大一個餡餅兒。即使他活了半輩子土埋了半截兒,還是有不可置信感。
顧曉曉見涂藍南澤竟在這時候發呆,趕緊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碰了下他的肩膀。
“王爺厚愛。小民感激涕零,往大人轉告。小民掃榻相迎,隨時恭候王爺大駕。”
涂藍南澤如夢初醒,說的不止是場面話,他一把大年紀在遇到從天而降的好事時。眼眶是真的紅了。狂喜沖上心頭,涂藍南澤從袖中掏出銀票,雙手遞給侍衛言道:“大人辛苦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天鳳國和顧曉曉印象中的中國古代一樣,不管在什么地方。多表敬意總是錯不了的。
出乎意料,那侍衛謝絕了涂藍南澤的敬謝,交待清楚翼王的吩咐之后轉身離開。
上行下效,從一個侍衛身上,顧曉曉對翼王有了進一步了解,他果真如傳聞中那樣清廉,厭惡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也厭惡在軍餉上動手腳的惡吏。
這樣一個超級金大腿,她是不是該借此機會,想辦法抱一下。
涂藍南澤高興的有些語無倫次,坐在馬車上,面帶紅光滔滔不絕的和顧曉曉講著涂藍家族過去的故事——開國時涂藍家族的榮光。
幾百年的故事,聽的顧曉曉昏昏欲睡差點不給面子的睡了過去。待快到府中時,她才開口打斷了涂藍南澤的話:“祖父,斗錦大會還有兩天,我們是不是該肅清那些吃里扒外的東西。”
顧曉曉一句話,宛如一盆冷水,將涂藍南澤從狂熱中喚醒。他臉上笑出來的皺紋還沒消,眉宇間多了一分凝重,半邊臉笑半邊臉嚴肅,顯得有些滑稽。
“這種吃里扒外的東西,一經查實,立刻辦了!”
貢錦之爭對于涂藍家來說,重要的程度堪比祭祀大事。三年爭一次,每隔六年才能輪到,涂藍家族為此籌備了六年,若是失敗,名氣有損不說,大批比照著貢錦要求準備的絲織品全都要積壓在手里。
這次比之先前意義更加重大,翼王參加了斗錦大會,并且對涂藍家青眼有加。涂藍南澤不敢想象,倘若長壽明光錦被人毀掉,今日該是什么場景。翼王會不會治他們一個不敬之罪,今日的榮光將錯失還會引來禍事。
辦,一定要立即辦了,涂藍南澤做了決定。
下了馬車,顧曉曉抬頭瞧著頭上懸掛的匾額,腳步輕快。涂藍家今日得了翼王青眼之事,早就在城中傳開,府中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宛若過年。
但礙于涂藍南澤臉色陰沉,他們也不敢太過歡快,只能壓下那份欣喜,小心翼翼的服侍著。
顧曉曉見大家的喜氣被涂藍南澤沖淡,咳了一聲得到涂藍南澤的關注后說:“祖父,今日府中大喜,該賞賜還是賞賜一番,畢竟翼王很有可能親臨府中,介時府中下人要是太過怯懦,恐會讓王爺失望。今日欲動手腳的不過是上不了臺面的宵小之徒,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孫女的規勸,讓涂藍南澤先是一愣,接著緊鎖的眉頭開了些。是他太大意的,難得翼王對涂藍家族看重,他該先著手迎接翼王之事,府中大喜下人再擺出忐忑模樣,著實大煞風景。
由此,涂藍南澤下令府中上下,嘉獎三個月月錢。得了賞錢丫鬟仆人果真又是一副模樣。
府中大部分人得了嘉獎,很小一部分人則在忐忑中。
涂藍蕓今日一直在等,手中拿著繡屏全然心不在焉,繡錯了也不在意。沒能和涂藍南澤一起出席斗錦大會,是她的遺憾,但是想到今日涂藍家族便會被摒除貢錦資格,她便覺得歡喜。
只是到了中午涂藍蕓的好心情被傳來的消息完全驚散,似這般歡欣鼓舞,怎會像斗錦大會上出了差錯的樣子。果然,涂藍蕓聽到了翼王當中夸獎長壽明光錦之事。
為什么會這樣,涂藍蕓有些不安,她的預知似乎出現了偏差,而且朝著難以預料的方向偏去。翼王提前了幾年來到天水城,又對涂藍家表現出興趣來,她該怎么應對。
涂藍蕓心亂了,手被繡花針扎了一下,殷紅的血珠沁出,不吉祥的征兆讓她很是不安。
“四小姐,老太爺請您過去一趟。”
夕陽西斜,涂藍蕓閨房前來了一個青衣丫鬟,面色沉靜如水,看不出端倪來。
與此同時福祿院中,涂藍南澤臉黑的像鍋底炭,地上隨意扔著一匹被無損的云錦。本該被小心存放的上等錦緞,就這樣仍在地上,那團黑黃色的油漬很是顯眼。
涂藍南澤胸口起伏不定,先前還哭喊不止的丫鬟和小廝嘴中被堵上了抹布,又被五花大綁捆了起來,終于安分下來了。
涂藍蕓前腳剛邁進大堂,一個茶杯就沖著她的臉扔了過來,她下意識一躲,茶杯撞到了門柱上,咣的一聲變成了碎片,足見扔的人力道有多大。
“孽畜,你這個孽畜還有臉站在這里!你對的住涂藍家的列祖列宗么,我涂藍家怎么生出你這么個混賬玩意兒。”
即使顧曉曉先前已經試著讓涂藍南澤暫且息下怒火,以免待會兒太過激憤,背過氣兒了不能處置涂藍蕓。
涂藍南澤見杯子沒打到涂藍蕓臉色更黑,簡直擰一把能滴出墨來,他隨手抓了個桌上的花瓶就要扔過去。
“這是是白窯珍品!”
顧曉曉急忙提醒,伸手抱過瓷瓶,砸涂藍蕓她沒意見,但是暴殄天物,讓她心疼不已。
況且涂藍南澤要是將涂藍蕓砸了過去,又該如何審問,她不想再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