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鬼影一閃之間,那長弓之中的陰氣化為實形,疾射東秦無我的面門。
‘嗖——’
破空聲響中,東秦無我只覺得雙手一空,手中那塊被他緊握的白玉,瞬間被一只鐵掌強奪而去。
儒家之力在煞氣滿滿的陰兵面前,被強制彈壓,不值一提。
兇神惡煞的士兵陰魂手持長矛,將東秦無我壓倒在地!
“宋青小!宋青小!宋青小!”
東秦無我目眥欲裂,連呼三聲宋青小的名字,卻面對這種情況,又無能為力。
‘嘩啦——’
紅色的揮風迎風而揚,張守義手持白玉,大步往宋青小的方向而去。
這位身經百戰的將軍此時滿面愧色,到了宋青小的面前時,單膝一弓,跪了下去:
“張某被那女鬼所阻,來遲片刻,有負承諾,實在愧對。”
此地滿是狼藉,帶著大戰之后的瘡痍。
宋青小的身上傷痕累累,肚腹處破開的大洞幾乎要了她的命,血液‘汩汩’的往外流。
而在百年前的紅霧中,宋青小初將張守義喚醒時,他還記得她當時手持長劍,意氣風發的樣子。
他以為宋青小此時的黯然是因為她傷重至此的緣故,想到自己曾經立下的承諾,不免感到有些內疚,單手奉上東秦無我的白玉,作為自己的賠罪。
宋青小伸手將這太昊天書抓進掌心,毫不猶豫先收入自己的乾坤囊內。
只是得到了此物,她卻并沒有預料之中的歡喜。
興許是失去了宋長青,令她痛徹心扉。
直到此時,宋青小才發現,這種人的情感,遠非寶物可以比擬!
“那女鬼可已經死了?”
張守義見她拿了白玉,心中的負罪感才稍壓了些下去,不由出口問了一聲。
“沒有。”
宋青小搖了搖頭,張守義聞聽此言,不由大吃一驚:
“這就奇怪了。”
他與孟芳蘭的陰魂打交道多年,對此鬼性情極為了解。
這女鬼兇悍異常,且早就已經滅絕人性,殺人如麻,一旦出現,絕不肯輕易撤退。
今日她好像被激怒,本體強行脫困,還重創了張守義的軍隊,將他們攔在‘百年’之前。
張守義聽到宋青小的呼喚聲時,知道她恐怕遇到危險,付出了很大代價,才來到此地的。
而這女鬼如此手段,又怎么可能在未將此地的人徹底殺死前,輕易離開呢?
這位大將軍的目光掃過四周,看到了宋青小、老道士、東秦無我,以及幸存的百姓。
僥幸活下來的人中,宋青小與東秦無我實力是最強的,可這兩人身受重傷,幾乎失去一戰之力。
老道士雖有法力,但不及他十分之一,普通的幸存者更不用提,半點兒力量都沒有,那女鬼又為何會撤退?
他心中疑惑重重,卻聽宋青小說道:
“我的師兄自愿陪她墜入九幽,才保住了我們的性命。”
她說話時,語氣很輕,那臉色雪白如紙,一雙眼睛卻黑亮得驚人,帶著無窮戰意。
張守義愣了一愣,再想開口說什么的時候,她卻已經閉了閉眼睛:
“孟芳蘭已經暫時隱匿,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為禍莊鎮。”
不過此鬼本體已經徹底脫困,沈莊不再會成為她的束縛,將來一旦離開此地,將禍患無窮,不知會再死多少生靈。
“我想再拜托將軍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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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
張守義的陰魂一凜,像是已經猜到了她的話般,渾身一震。
“我想請將軍仍鎮守此地,監督此鬼動向,盡量把她困在這里。”
她話說得太多太急,使得腹部的傷口之中血液往外流,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疼痛刺激之下,宋青小頓了片刻,喘息了兩聲,才接著說道:
“我終有一天,會再回到此處,鏟除此禍孽!”
她的語氣雖輕,卻帶著堅定至極的意念,宛如立誓,其意志似是令得此地殘余的陰靈氣息動容。
陰風卷起,陰靈的殘念發出‘嗚嗚’的哭聲,仿佛在向她此舉道謝。
張守義那張干癟枯黑的面龐突然顫動不已,面皮化為黑色的塵粉,‘撲撲’的往下掉個不停。
他大聲的道:
“末將領命!”
站列于他身后的隨從、無數士兵的陰靈,都跟著大聲的回應:
“末將領命!”
“末將領命!”
……
這隊陰兵的隊伍聽聞此言,都激動無比。
他們生前受孟芳蘭所害,稀里糊涂的死去,死后還身背罵名,百余年過去,仍無法洗刷身上的冤屈,死后仍如游魂,恨不能殺死孟芳蘭報仇雪恨。
可張守義率隊與孟芳蘭交手百年時光,深知這女鬼厲害之處,憑他們的力量難以匹敵。
宋青小此時所說的話,便無異于給了他們極大希望,替他們報當年的仇恨。
“不瞞您說,我此生有三大恨。”張守義那一雙空洞的眼眶中,燃燒著熊熊鬼火,朗聲道:
“一恨不能為父母養老送終,使我妻兒無依無靠,枉死于沈莊城。
二恨受鬼魂引誘,屠殺沈莊無辜百姓,致使我犯下滔天罪孽。”
且死后懵懂渾噩,若非宋青小點醒,還沉溺于夢境之中,全不知自己竟是遭鬼魂所害。
“三恨此鬼煞氣兇猛,張某無法近身,除去此害。”
他大聲的開口:
“末將愧對沈莊,這個條件,就算姑娘不提,末將也會與手下鎮守此地,護衛此地一方安寧。”
現在宋青小提出了這個要求,他們自然更是會竭力而行。
“不過敢問姑娘,您會再回此地殺死此鬼,是隨口說說,還是立下重誓?”
張守義說到這里,極力的拉長了頭顱,往宋青小的方向看去,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自然不是隨口說說的。”
宋青小的目光與他對望,并不閃避:
“我會盡早回來的。”
她沒有說回來的具體時間,但張守義也像是明白她的難處,點了點頭,應了一句:
“就是不知道這鬼魂會安份多久。”
“那就得看,我的師兄,能堅持多長時間了……”
宋青小說完這話,所有人、鬼都沉默了下去。
宋長青若是堅持的時間長,有他的存在,女鬼自然會蟄伏此地。
而他若是堅持不下去,等他魂飛魄散的那一日,孟芳蘭說不定會再踏上尋找‘沈郎’轉世之旅,到時才真是蒼生之亂。
她若一逃,對想要殺她的宋青小來說,自然難以搜尋。
對宋長青來說,與鬼相伴的每一天都是折磨,他能堅持到什么時候,誰都說不清楚的。
老道士神色黯然,不發一語。
張守義沉默了良久之后,長長的嘆了一聲。
良久之后--
“宋青小……”
正在這時,被壓制在地的東秦無我眼見玉佩被宋青小收起,四周又有陰兵壓陣的情況下,眼見奪回玉佩無望,東秦無我反倒冷靜了下來:
“我會拿回我的東西。”
他喊完這兩句話,深深的看了宋青小一眼,仿佛要將她牢記于心,緊接著他的身影突然淡去。
陰兵的長矛刺破他的幻影,‘轟’的一聲落到地面撲了個空。
而原本被壓制在地面上的東秦無我的身體原地消失。
“咦?”
滿臉凝重的張守義見此情景,不由大吃了一驚,轉頭再看時,已經看不到東秦無我的身影。
他的氣息已經徹底消失,仿佛沈莊之中再也沒有此人。
“不用管他。”
宋青小搖了搖頭,說了一聲。
東秦無我任務已經完成,自然是選擇離開了這里。
張守義點了下頭,他轉頭往四周看了一眼,見到周圍成堆的白骨,面皮抖動了一下,低聲道:
“這,這是當年那些……”
宋青小點了下頭,他眼中的鬼火暗了下去,身上流露出悲痛至極的悔意。
他沒有說什么,在這些堆積如山的白骨面前,他說什么都顯得不合適。
張守義身側的隨從、身后的士兵,接二連三的跪了下去。
“嗚嗚——”
四周響起若隱似無的聲音,不知是殘余的陰魂在哭嚎著這一幕,還是因為響起的風聲。
“我們會守在這里,盡力完成姑娘的吩咐。”
張守義如同發誓一般,聲音擲地有聲:
“直到我們魂飛魄散之時。”
他說完這話,其他陰兵也發出歡呼之聲。
‘嘩啦!’
血紅的披風高高揚起,張守義的軍隊鬼影逐漸散去,他的余音響在宋青小的耳側:
“還請姑娘快些回來,本將很期待再次與你相見的那一刻——”
陰鬼們全都離開了,其余的人這才戰戰兢兢的起身,圍到了老道士的身側。
“我們安全了嗎?”
“厲鬼離開了吧……”
“現在我們能離開沈莊嗎?”
……
大家說話的同時,籠罩在沈莊上方的陰氣竟然開始逐漸散去。
頭頂的烏云移開,隱約有幾縷陽光照射進來,驅散此地的陰霾。
老道士一語不發,以一種悲傷、難過卻又隱隱夾雜著幾許明了的眼神盯著宋青小看。
真正的考驗,直到這會兒才開始。
“我……”
宋青小想要開口和老道士告別,但張了張嘴,卻發現難以說出什么字語。
宋長青自愿跟著孟芳蘭離開,是為了保住自己與老道士的性命。
帶出來的兩個徒弟中,一個已經自愿犧牲,與猛鬼為伴;若是另一個也離開這里,對于老道士來說,無異于巨大的打擊。
“白首之約任務已經完成,打開傳送之門。”
意識之內的任務提示之下,地面突然出現一點亮光,隨即化為一個約摸可容納一人的傳送陣。
“十……”
倒計時的數字響起,顯然十秒之后,陣法就會關閉。
宋青小的腦海之中,響起大夢之中的回憶。
老道士嚴厲而慈愛的教導,宋長青呵護的無微不至。
云虎山上無憂無慮的時光,還有那些有人疼、有人愛、有人陪的美好日子。
在黑船之上時,她踏入百年前紅霧中時,老道士深恐她一去不返的樣子,不停的呼喚她的名字。
真的要走嗎?
她若一去,老道士便孤苦伶仃,若是她的大師兄在知道他選擇后半生陪伴厲鬼的結果,是他的老師傅同時失去兩個至親至愛的徒弟,又會如何想呢?
現實之中,她沒什么親人、朋友,經歷的一切也不是什么美好的事。
母親沉溺于酒精,恐怕早不記得她是誰;好不容易交到一個朋友,湘江一族卻又被人屠滅。
而在這里,她依舊可以修行,可以守著師傅,不過化身為試煉場景中的一員,少了神獄機遇而已。
說不定有朝一日,可以像符休那樣,找到方法再回到現實……
“七……”
“六……”
宋青小腦海之中亂紛紛的,但她僅放任了自己這種情感三秒,那雙眼中便逐漸找回了冷靜,做出了決定。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老道士便已經率先出聲:
“去吧。”
出乎宋青小意料之外的,是老道士所說的話:
“去屬于你的地方去……”
老道士笑意吟吟的,不見半分黑船之上時,對她依依不舍的樣子:
“那里才是你的世界。”
他還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可他不傻。
徒弟一路以來的異變,與東秦無我之間的熟悉,都證明宋青小早非昔日他眼中的那個小徒弟。
實際上他一直以來都有這種失去宋青小的恐懼感,所以路途上才表現得格外緊張,不希望她遠離。
可是東秦無我消失之后,老道士就已經猜到她遲早會離去。
此時見她恢復冷靜,眼中露出堅定之色,顯然已經下了決定,不過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和他說而已。
知徒莫若師。
老道士愛她勝逾性命,又怎么忍心看她此時為難的樣子?
“師傅……”
她喚了一聲,就聽到識海之中無情的提示:
“四……”
“小鷹長大總會離巢,羽翼漸豐,怎么有還留在師傅身邊的道理。”
老道士收了笑臉,眼中淚光閃閃,卻板起了臉教訓:
“孩子長大總會渴望遠游,這個道理,你師傅年紀雖大,也是懂的。”
他低下頭,深怕自己眼淚流下來,會影響到這個孩子的決定:
“師傅老了,留在這里還有很多事要做的,你趕緊走,別影響我!”
他絮絮叨叨:
“我答應了沈莊的亡靈,要替他們掩埋遺骸,要時常過來看望你的師兄,免得他寂寞孤冷,我還有你二師兄,要你這小丫頭操心……”
“快走快走,不要妨礙我……”
“二……”
宋青小死死咬緊嘴唇,眼淚在眼眶之中打轉。
她強忍悲痛,身影一閃,在提示最后的一秒出現在了那傳送陣中,任由陣中的白光將她包圍:
“總有一天,我會再回來的……”
“爹……”
老道士的身體重重一震,探長了腦袋去看,卻見白光之中,宋青小的身影模糊,那陣光迅速縮小,頃刻之間化為一個光點,原地消失。
他撲了上去,扒拉著地面的東西,左找右找,看了又看,直到確定找不到宋青小的身影之后,老道士的嘴唇動了動,輕輕的應了一句:
“噯。”
從前這小丫頭初學說話時,懵懂無知喚他爹,他都一概冷面拒絕,從不答應。
生她者才是爹,自己只是她的師傅而已。
她稍年長,懂事之后不再胡亂喊人了,此時再喚,老道士才終于打破心中的堅持,應答了她一聲。
可是再答應時,她人在哪里?
他聲音響起,眼中的淚珠滾滾落下。
“老道長……”
“仙長,我們是不是該離開這里了……”
幸存者們圍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催促著老道士離開這里。
這一晚的經歷令得大家嚇破了膽,恨不得立即離沈莊遠遠的。
“走走走。”
老道士淚流滿面,卻含著笑意應答了大家一聲。
他來時有兩個徒弟相伴,回去時,卻僅剩了孤伶伶一個包裹而已。
他想起宋長青的囑托,走到那巨大的包裹邊,將其一把抓起,仿佛接過了某種傳承,悠悠的喊了一聲:
“青小,我們回家嘍——”
唯有背起這滿包的東西時,他才仿佛感覺小徒弟還在自己的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