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連番變故已經將品羅嚇成了驚弓之鳥,絲毫的響動對他來說便如杯弓蛇影。
他大聲的喊完話后,那道微弱的‘嘩啦’水流聲頓時消失。
品羅豎直了耳朵又聽了一會兒,四周便只剩雪花飄落時的‘淅瀝’聲,先前聽到的水流響動,仿佛只是他的錯覺。
年輕人緊繃的身體微微松懈,就這一會兒功夫,又讓他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急速的喘了兩口氣,這才想起自己身旁還有宋青小、湘四兩人。
想起宋青小及湘四在之前那番大戰中展現出來的通天手段,品羅心下覺得踏實了幾分,不免又暗笑自己疑神疑鬼。
先前一番打斗之后,連被她們稱為五號那樣神奇的異人都狼狽逃離,不敢再回,有這樣兩人在,又還怕再出現什么怪異的事?
更何況自己先前被血尸包圍,宋青小都能保自己不死,她既然說了要保自己一命,自己就用不著再多擔心。
這會兒見識了宋青小的實力之后,她的保證對于品羅來說便如一道極為安全的保命符在身,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他放松了身體,甚至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宋青小與湘四卻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感覺到了四周陰氣的古怪動靜。
玉侖虛境的迷霧禁制放開之后,此地陰氣本來就很深,再加上范五先前一番大戰,放出血尸、八魔,更是使得此地陰氣濃郁。
不過在宋青小將他斬殺,及此人復活逃離之后,原本紊亂的陰氣被冰系靈力往四周沖擊。
可不到幾分鐘的時間,這些被驅散開來的陰氣又隱隱出現重聚的架勢。
那些外卷的迷霧又重新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卷土而來,一層層霧氣猶如層層疊疊鋪蓋的水墨,緩緩將灰蒙的天色加深。
宋青小轉了轉頭,她的神識輕易便穿透陰氣的阻蔽,看到那些掛在桃樹之上的燈籠紙皮上,飛快的被蒙上一層水氣。
隨著霧氣的加重,那水氣越積越深,頃刻之間便形成一顆顆細密的水珠,將整個燈籠都籠罩在水霧之內,使得那燭光的亮度被壓制。
水珠迅速匯聚,形成一條條溪流,順著燈籠罩子往下滴,發出似蟲子爬行時的‘嘶嘶’細微響聲。
約摸半晌之后,那水流之中‘嘩啦’的聲響又傳來了。
這一次并非錯覺,而像是真的有什么東西飛快撥弄著水流時發出的響動。
品羅剛剛緩和的臉色一僵,還沒來得及開口,接著‘嘩啦啦’的聲音便從好幾個地方傳了過來,一次比一次響。
那聲音仿佛從四周傳來,并不只是固定在一處,像是有大批魚群順著水流往這個方向包圍而來。
而伴著這聲音響起的,還有逐漸濃郁的霧氣。
這會兒品羅不用再開口,都已經知道不對勁。
半空中的霧氣像是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驅使,將半空中飛揚的雪點吞噬,一點一點慢慢逼緊,像是要將宅院之中的三人包圍在霧氣之內。
“是不是……”品羅強忍住顫栗感,聲音從牙縫間鉆了出來,邊倒吸著涼氣邊問:
“……剛剛那個人,又回來了?”
回應他話的,是‘噗、噗’的數聲輕微的細想。
那些在陰氣匯聚之下火光越來越微弱的燈籠像是終于承受不住這股氣壓,先后熄滅。
數盞燈籠火光一滅,四周便一直陷入了黑暗里。
周圍光線消失,那股‘嘩啦’的水聲便更加清晰,品羅要不是擔憂自己在兩位女士面前尖叫出聲太沒面子,再加上他先前經歷過血尸圍攻的恐怖場景,算是有了一定的心理承受力,不然這會兒在火光一滅的剎那可能就已經慘叫出聲了。
但他雖說沒有喊叫,卻仍死死咬緊了牙關,避免自己發出‘咔咔’的響聲干擾到兩人。
“不是。”黑暗之中,宋青小的聲音冷冷傳來。
就如同在九龍窟內時一般,她的語氣帶給了品羅莫大的安慰。
仿佛無論在什么樣的環境下,她都能不驚不懼,鎮定自若的樣子。
品羅聽到不是范五回來,不由長舒了口氣,但緊接著便聽到湘四開口說道:
“應該是清露回來了。”
年輕人聽到她這話,那口氣頓時嗆在喉間,化為劇烈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
本來從今日龍王祭后,他便一直心情不佳,今晚玉侖虛境的天黑得特別的快,整個玉侖虛境從龍王祭儀式完成之后,便如同陷入了沉睡。
從傍晚時起,初容等人便不見蹤影。
他看著天色一點一點擦黑,霧氣越大,本來心中便十分不安。
又想起初容說過的‘龍王妃回門’一事,再結合清露當時被沉湖時的情景就十分忐忑,范五出現之時,他還以為是清露真的‘回來’了,還提心吊膽,嚇了個半死。
直到范五出現,才令品羅松了口氣。
之后發生的一系列的事早就超出了這個年輕人的預料之外,使得他早就將初容提過‘龍王妃回門’一事忘了個一干二凈。
直到這會兒湘四一說,他才又重新想起了這件事來,當即打了個寒顫,所有初容、宋青小說過的話都一一浮現在他腦海之內。
‘……打掃工作,確保陰魂不再作祟……’
‘畫虎于門,鬼不敢入。’
‘……’
初容的笑意在品羅腦海里浮現了出來,他與宋青小的話在年輕人意識之中來回響蕩,最終換成湘四那句:‘應該是清露回來了。’
他想起在碼頭之時,穿著盛裝的紅衣少女如同木偶人一般被玉侖虛境的人放入水中,還有那只試圖破水而出,像是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手臂,當下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不知為何,先前血尸圍攻他時,他都沒有覺得這樣陰寒入骨,可能是因為此時宋青小將星辰大陣收了回來的原因,沒有了這大陣守護之后,品羅只覺得一股陰寒至極的涼氣順著毛孔鉆入他四肢,凍得他骨髓都在刺疼,渾身無力。
‘吼!’
正在品羅驚惶交加時,宅院大門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道震耳欲聾的虎嘯聲。
一道猛獸的可怕氣息隨著這吼叫聲一響起,頓時傳遍玉侖虛境,造成重重回音,仿佛四面八方都有百獸之王在咆哮似的。
玉侖虛境并不大,品羅隨宋青小來了數天,自然早就清楚此地是養不了猛虎這樣的野獸的,唯一有虎的地方,便是這眾人所居的宅院大門上以金漆所畫的虎頭而已。
隨著虎嘯聲一響起,接著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突破了霧氣的阻攔,照耀了整個玉侖虛境。
一只碩大的虎影出現在金光上空,氣勢洶洶,往大門之外的方向撲咬了過去——
但下一刻,這道猛虎虛影便像是被一團濃郁至極的黑云所遮蔽,那虎影越來越淡,一把被某種神秘至極的力量擊碎。
宋青小見到這一幕,低聲道:
“來了!”
虎影被擊碎的剎那,宅院之中防‘鬼’的禁制頓時破了開來,那些原本還有些約束的濃霧肆無忌憚的開始亂滾。
‘嘩嘩’的流水聲中,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水流之下翻滾。
宋青小想起自己當日才進宅院之時,看到的那一條條連接湖水的溝渠,當即便道:
“水渠中。”
清露死于水中,可能會以水為載體,當日她才進宅院,便感覺那些溝渠的存在不大對勁兒,此時看來,恐怕是為了引游魂歸來的路徑。
湘四也想到了這一點,還未開口說話,接著幾人便都不約而同的聽到了一道女子幽揚婉轉的哼唱聲。
“啊~~~~~”
那聲音尖細無比,或高或高,像是哼著一種莫名的小曲,曲調與前兩日清露哼的歌曲相似。
品羅開始聽到時,還恍惚了一下,他住進玉侖虛境之后,連著聽了好幾晚的清露哼歌,這會兒冷不妨再一聽,便如受到誘惑般,一下子分不清現實與幻覺,還以為時間并沒有流逝,清露仍呆在她房里,苦悶到極致哼調子發泄心中的恐懼。
他眼前看到的景物發生了改變,本來已經被范五擊碎的閣樓此時還是完好的,他與宋青小坐在門邊,門外那個名叫十三的老頭兒雙手揣在袖口里,瞇著一雙昏黃的老眼,冷冷的打量著屋里的兩人。
年輕人仰著頭往外看,外面的桃林里掛著一盞盞昏黃的燈,閣樓的另一個方向住了個即將被獻祭的可憐的女人,可惜他救不了她,十分自責。
他臉上露出痛苦難過之色,像是想要哭,又憤憤不平的在想要如何將這名叫十三的老頭兒引開,去將清露救出來。
品羅想:宋小姐十分有本事,說不定她愿意幫助清露一把的!
年輕的人心里想到此處,還有些興奮,正欲轉身去問宋青小——
正在此時,湘四轉了轉身,她身上穿的衣服邊沿那些細小的銀鈴隨著她一轉動,發出清脆至極的鈴響。
這銀鈴撞擊之聲十分清脆,一下將被曲調所迷惑的品羅驚醒。
將他迷住的那股幻覺散了開去之后,他眼前一片漆黑,沒有那名叫十三的老頭兒陰沉沉的臉色,他也不是與宋青小兩人坐在燈光昏暗的閣樓之內。
四周涼嗖嗖的,寒意仿佛自腳底而起,鉆入他血脈之內,凍得他哆嗦不停。
先前看到的桃樹上那些星星點點的燈籠已經熄滅了,但那哼著曲調的女聲卻沒停,此時聽來有種詭異到可怕的陰森。
年輕人一清醒過來之后,便意識到自己剛剛可能是遇到了傳說中的鬼打墻,他吞了口唾沫,本能的往宋青小的身邊靠近了些。
‘嘩——’
左面的水渠之中,傳來水流被快速撥動的聲響,還未停歇,水波的余韻仿佛還在蕩個不停,緊接著前面的水渠之內又再次傳來聲音:
‘嘩——’
繼而四面八方都有水流先后涌動,‘嘩嘩’的水聲不絕于耳。
這棟宅子四面八方都是水渠,正好連通的是淹死了清露的湖水,這會兒水中有異動,恐怕真的是清露的亡魂回來了。
“她,她真的回來了——”
品羅牙齒‘咯咯’撞擊,結結巴巴將這聲音說完。
只是宋青小的眉頭卻微微皺了皺,哪怕這會兒天昏地暗,但清露‘回來’,自然逃不過她的神識。
陰魂只要出現在某個地方,她都能感應得到,接近不了她的身體。
可因為這棟宅院特殊的處理,再加上清露死于湖水之中,被湖里的魔氣吞噬,使得她整個人相當于是與這湖水融為了一體。
所以有湖水的地方,便有可能成為她的載體,如此一來,簡單的事情反倒復雜了些許,使得清露只要不主動現身,便難以定住她的位置。
她轉身往四周看去,那水流聲響越來越大,空靈異常的女聲還在哼著小調。
興許是今夜特殊的氛圍,哼歌的又是已經早就死去的‘人’,因此這聲音聽來不止并不讓人覺得享受,反倒說不出的驚悚與詭異。
“裝神弄鬼。”
一旁湘四眼珠一轉,有意也想要展現自己的本事,也想要討好宋青小一番,畢竟先前與范五等人大戰時,她沒有插上手,已經失了先機,此時再有出手機會,當即便自告奮勇:
“我逼她現身。”
她說完這話,一扯腰間掛著的那支銀色短笛,將其握在手中,御使靈力,吹了進去。
那笛聲看似小巧無比,但以靈力驅使之后卻迸發出璀璨至極的銀光,發出一道清揚的鳴響,一下將那幽怨的女聲歌調破了開去!
聚攏過來的陰霧剎時被這笛調擊破,發出‘轟轟’如悶雷般的聲響,緊接著那霧氣便如被激怒了般,大團大團的濃霧化為滾滾的霧云,往湘四三人涌了過來。
那霧氣極為詭異,蠕動著化為一張張猙獰可怖的鬼頭,張大巨口,往三人涌至,像是要將三人吞噬入腹中一般。
品羅心中雖然驚懼至極,但有了先前血尸的經驗,此時也不吼不叫,深恐打擾了兩位女士辦事,當即強忍害怕,雙手捂耳,閉緊眼皮,一聲不吭,全當沒看到處理。
‘轟轟’的爆破聲響中,那些灰霧所化的鬼頭還未靠近,便被笛聲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