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青年加入相叔的船隊,是長輩們再三哀求,托了厚禮上門,想要為晚輩討得一份將來足以養(yǎng)家糊口的差事。
幾個年輕人都沒有想過要做這樣的事,每隔三年便害死一個少女,相叔這57年來,到底作了多少孽?
老頭子的臉上露出陰晴不定的神情,可能是內(nèi)心深處在糾結(jié)著自己是否認還是承認。
他說了半天,玉侖虛境一個人都沒有過來,像是大家都已經(jīng)放棄了他,沒有要救他的意思。
這些年來,他兢兢業(yè)業(yè)為玉侖虛境的人辦事,從來不敢有所差池,一心一意想要加入他們,為什么他們這個時候還不將自己當成自己人?
“相叔?”那抱著斷腕的年輕人又焦急的喚了一句,將相叔放空的思緒又拉回。
“宋小姐,你這樣說沒有證據(jù)。”相叔的獨眼之中露出一絲狡猾之色,這老頭兒心理素質(zhì)奇佳,不到黃河心不死。
到了這樣的地步,玉侖虛境明顯沒有保他之心,他還在試圖抵賴不認。
“更何況,”他冷笑了一聲,“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樣?”
“相叔——”老頭兒這話一出口,斷腕的青年頓時驚叫出聲。
相叔的臉上露出一絲陰鷙之色,厲喝了一聲:
“閉嘴!”
他轉(zhuǎn)過頭,那只獨眼之中寒光閃爍,陰森嚇人,瞪得那阿新身體后縮,臉上露出畏懼之色。
“廢物。金錢有什么用?這里可以給你的,是永生不滅的生命!”他這話像是在說服阿新,卻又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錢能買到什么?能買到長生不老嗎?那可是秦始皇都渴望的東西,誰不稀罕,誰不想要呢?”
他表情激動的又轉(zhuǎn)了過來,盯著宋青小:
“你還年少,你不知道衰老的滋味兒。”這老頭兒像是中了邪,從床鋪上爬了起來,佝僂著背往阿新的方向緩緩爬了過去:
“我的頭發(fā)是不是白了很多?我的牙齒也漸漸咬不動東西了。我的胳膊不像年輕時那樣有力,我的背彎了下去。”
他每說一句,那表情便猙獰幾分,看起來比鬼還嚇人。
先前聽聞宋青小揭露相叔真實目的之后,本來還頗為激動的青年被他嚇住,見他一爬過來,竟搖著頭開始后退。
“我時常起來的時候,感覺這里酸、那里疼!我親眼看到意昌重生,從老頭兒返老還童成嬰兒,有重新成長的機會。”相叔爬到阿新面前,聲音嘶啞的發(fā)問:
“這種機會你不想要嗎?你不想要嗎?你想不想要啊!啊?!!”
“相叔……相叔……”可憐的青年被他嚇住,不停的搖頭,嘴里發(fā)出如哭似求的呼嚎聲,被這丑陋可怕的老頭貼臉近斥,給他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宋青小覺得眼前這一幕可笑無比,也十分諷刺。
原本殘忍、野蠻的意昌一族,固然有罪,但最黑暗、最難估計的,卻不是他們,而是人心。
“你本來有這樣的機會。”她這會兒對于相叔是打從心里覺得厭惡無比。
從進入神獄到如今,宋青小經(jīng)歷過許多輪試煉,在試煉場景中也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性。
相叔的面容丑陋,但與他面容相較,宋青小覺得更扭曲的是他的內(nèi)心。
“你年少的時候遭逢大難不死,這本該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如果他能抓住當時的機會,好好過完自己的這一生,也不至于在這57年的時間中虛渡了過去。
令宋青小覺得啼笑皆非的,是這老頭兒放棄了本來擁有的東西,在57年之內(nèi)追尋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卻臨到老了,又開始渴望起自己過去曾擁有過的一切。
“你知道什么!”
相叔惡狠狠的轉(zhuǎn)過了頭來,他像是被宋青小的話戳中了痛處,唾沫亂飛:
“一時的忍耐,是為了將來更好的感受生命!”
“你這樣的人也配感受生命?”湘四聽到這里,不由‘呸’了一聲。
她也是冷酷無情的人,動輒取人性命也是常事,信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時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從某一方面來說,她與相叔類似。
若是立場交換,可能她也會做出像相叔一樣的選擇。
可哪怕是同類人,也不妨礙她看不起這老頭子,畢竟湘四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個無恥、無情又無義的人,不像這老頭兒,明明做了婊_子,還要立個牌坊給自己正名,實在令人惡心。
“我怎么不配?我也是為了拯救蒼生!”相叔一聽湘四這話,更是不服:
“用區(qū)區(qū)少數(shù)人的命,來救更多的人,那不是好事一件嗎?”
湘四哪怕自認自己無恥,這會兒也不得不在這老頭兒面前甘拜下風。
她露出一個作嘔的神情,相叔卻不以為意:
“龍的魔氣傳播出去,對于人類的影響有多大,你們知道嗎?犧牲小我,成全大我,我這是替她們積德!”
“不要臉!”湘四厭惡的道。
“我確實不要臉,我要的是命!我要長生不老,我要加入鎮(zhèn)魂一族,將來鎮(zhèn)住龍魂,彌補我的過失!”相叔被她一罵,也不以為意,‘嘿嘿’笑了兩聲。
他這樣大言不慚的話一說出口,其無恥程度震住了其他人,一時之間哪怕就是伶牙俐齒的湘四竟然都瞠目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
“你別做夢了。”宋青小冷冷回了他一句:“你永遠不可能加入得了鎮(zhèn)魂一族的。”
“呵呵!”相叔冷笑著,明顯不相信宋青小這話,認為她是在騙自己。
當日意昌親口答應過他,在他將來七十歲后,將死之時,賞賜他輪回重生的機遇,他們不會騙人。
“你知道玉侖虛境的圣廟嗎?”宋青小問了一句,那一臉有恃無恐的相叔聽她話鋒一轉(zhuǎn),頓時愣了愣。
他臉頰肌肉微微一抽,那眼珠閃了閃,卻沒有出聲。
屋子之中并沒有點燈,黑夜之下,他這細微的表情自信為隱藏得好,卻不知道已經(jīng)盡數(shù)落入了宋青小的眼里。
“圣廟應該就是鎮(zhèn)魂一族舉行真正的‘龍王祭’的場所吧?”
宋青小緊盯著他的臉,從他的反應之中判斷出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他沒有說話,可從他瞳孔的細微反應,宋青小便知道自己應該是猜中了事實。
“我跟湘四二人,都是這一次‘龍王祭’真正的祭品。”將這些細碎的線索稍加清理之后,宋青小便不難猜出一些東西:
“意昌一族與龍魂相結(jié)合,所付出的代價,恐怕并不止是自身與其融合而已。”
如果僅只是以鎮(zhèn)魂一族將肉身、靈魂與惡龍陰靈相結(jié)合,繼而獲得長生不老的輪回之術(shù)的話,無論宋青小怎么看,都覺得意昌一族占了便宜。
畢竟兩者相結(jié)合,既令鎮(zhèn)魂一族不再像以前死狀極慘,死后陰魂不得安寧,同時還獲得了永生,這簡直是一件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可天底之下,哪有這種穩(wěn)賺不賠的生意?
哪怕是有,恐怕也是陷阱。尤其是與這樣的惡龍之魂打交道,絕對不可能如此簡單隨意。
從意昌等人欲以自己和湘四為祭便看得出來,這‘龍王’的胃口不小。
兩個少女已經(jīng)是化嬰境中階的修士,無論是靈力修為、境界,還是魂識強度,都異常驚人。
簡單的說,若宋青小是那‘龍王’的話,看自己與湘四兩人簡直是大補之物。
也就是說,意昌一族舉行‘龍王祭’真正的原因,是要滋補某樣東西,以達到他們的目的,令他們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事已至此,想到那些圣廟之中堆放的黑繭,宋青小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意昌一族時至今日,活著的人僅只有145人,而那圣廟凹槽之中,一共有288個位置,在宋青小進入玉侖虛境前,133個凹槽之中都裝有黑繭。
也就是說,那些黑繭都是等待著破繭重生之人。
可是這種破繭重生,并不一定是順理成章便會發(fā)生的事,說不定要想達到重生的目的,還需要格外付出一些代價才行。
這一點從意昌的重生次數(shù),與初容重生的次數(shù)便能看得出來。
意昌是屬于鎮(zhèn)魂一族的領(lǐng)頭人,他的地位最高,相當于族長一職,是族內(nèi)的精神領(lǐng)袖,必不可少,所以他必定要在這漫長的歲月河流中不斷重生,因此他重生的次數(shù)最多。
若以不到八十歲便算他生命一個輪回,至今他重生了十二次,也就是說,他已經(jīng)活了至少九百多歲,將近千歲的高齡。
相較之下,初容的裾裙層數(shù)少了他一半之多,僅有五六層而已,這樣一算,初容至少比他少活了一半以上的歲數(shù)。
他們是父子,年紀的相差不會有幾百歲這樣夸張,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意昌不停破繭重生的過程中,初容有大半時間可能也像那些圣廟中的凹槽內(nèi)的黑繭一樣在陷入沉睡,等待著‘機會’。
“我猜測,真正的‘龍王祭’并不是每三年便舉行一次,而應該是需要特殊的人、特殊的時間才能開啟。”
宋青小看著相叔,將自己的推斷說出:
“而我跟湘四就應該是這個契機。將我們作為真正的祭品,獻給‘龍王’之后,‘龍王’會賜予鎮(zhèn)魂一族重生的能力,那個時候才是鎮(zhèn)魂一族那些封繭的人真正重生之時。”
她這個推論一說出口,相叔的呼吸明顯一滯。
他這反應明顯是被她說中了真相之后的不安,也證明了宋青小猜測屬實。
“鎮(zhèn)魂一族,還有不少人是在等待著重生吧?五日后的真正‘龍王祭’上,當我們被‘龍王’吞噬之后,想必會有你所說的重生的奇跡。”
圣廟連接九泉,那些圣廟凹槽中的黑繭與泉中魔氣息息相關(guān),相互滋養(yǎng),相輔相成。
再加上那圣廟之中的女體雕像,宋青小不由懷疑,那所謂的龍王,莫非真的隱藏在湖中,還是那古怪溫熱的女性雕像本身?
她心中想著事,相叔冷笑連連,雙手揣在袖口中,半瞇著眼睛,并不出聲。
這老頭兒不見棺材不掉淚,可能是今夜落到了宋青小二人手上,如果兩人有心想要殺他,他說什么都是個死。
若是說了,死得沒有價值。
意昌等人雖然說沒來救他,但相叔心里還存了一線希冀,他希望自己若是可以熬過今日,能給意昌族下留下一個好印象,可以真正的接納他進入玉侖虛境,成為里面的‘仙人’族群的一員。
若是熬不過去,反正他年紀不小了,又是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人,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如此。
他心中打定主意,只任憑宋青小說東說西,反正他一概不理。
宋青小精明無比,相叔的打算她哪里看不出來,當即也不惱怒,只微微一笑:
“你以為你真的能重生嗎?”
打蛇打七寸!
對于相叔來說,加入鎮(zhèn)魂一族,破繭重生是他一生夢想追尋。
宋青小提到其他的,他都可以咬緊牙關(guān)不松口,哪怕羞辱他的人格、人品甚至他已逝的父母親人,這老頭兒都可以一聲不吭的裝死。
但唯獨這一點,是他的弱處,令得相叔一聽她這樣說,便本能的有了反應。
他那只達拉下來的眼皮重新抬了起來,陰森森的望著宋青小,還沒說話,便聽她道:
“你加不進去的!”
相叔不服氣的動了動嘴,但不等他開口,宋青小接著便說道:
“圣廟之上只有288個位置,有145個空余的。”而這145人,恰好與玉侖虛境中如今尚且存活的意昌一族數(shù)目相吻合。
他們在修建圣廟之初,在‘龍王’計劃實現(xiàn)之前,便沒有給外來的人留位置!
也就是說,相叔57年來所追求的東西,一切都是如同鏡中花,水中月,不過夢醒一場空而已。
“這里沒有你的位置,你不可能加入鎮(zhèn)魂一族,也不可能重生。”宋青小看著臉色疾變的老頭兒,平靜的道:
“他們只是在騙你,你們之間的交易,一直以來只是你一廂情愿而已。”
一直以來神情顯得無比鎮(zhèn)定,哪怕宋青小等人闖入,揭穿了相叔當年的謀劃,說出他這數(shù)十年騙殺少女的秘密,誘拐品羅、阿新等人作為自己的‘繼承者’等等陰謀的時候,這老頭兒都十分沉得住氣。
在湘四威脅、諷刺之下,表現(xiàn)出一副并不怕死的老頭兒,這會兒卻像是發(fā)了瘋一般的嘶喝出聲:
“不可能——”
他臉色漲得鐵青,額頭、脖頸處大股大股的青筋綻起,宛如一條條蠱蟲,攀爬在他的身體處,一彈一跳的,十分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