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屁孩,一副揚著頭鼻孔朝天的高傲德行,揹著把小銀槍裝大俠,在聶長歌看來真是蠢斃了,不過,叔叔江軻冉教過他,要和這個蠢斃了的小孩子好好相處,因爲這個小屁孩是張守約——南海劍派掌門的唯一嫡傳弟子,而張守約那個老頭,叔父背地裡很喜歡叫張守約老頭兒,無視他們兩個的年齡相差無幾的事實,這個張老頭很護短。
叔父說的,聶長歌當然聽,聶長歌自小就是個很懂事的孩子,然後,令狐少卿以來欺負他時,他就乖乖的不還手,然後傷到點兒皮肉就立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吸引來了當時還身份不顯的李泰璋和李肅英,再然後就是那個護短的南海劍派老頭子……咳……是南海劍派掌門就急急趕過來了,然後一臉尷尬的拉著自己倔強的徒弟,道歉不是不道歉也不是。
這時候叔父就會趕來,對著張守約謙虛謙虛再謙虛,表明都是自己教導無方,都是自己的錯,把那個護短倔強要面子的張守約憋得滿臉通紅,然後回頭拎著自己離去的叔父,一背過人去,立刻掏出一錠金子塞給自己,很是滿意的誇獎,道:“長歌幹得好,你看那老頭子憋得,哈哈,憋死他。”
令狐少卿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小的時候,他們相互玩耍爭執時,聶長歌從來不是打不過他所以被揍得滿身滿臉的傷,聶長歌從來不是怯懦得一被欺負就只會哭的膽小鬼,聶長歌只是故意把皮肉顯眼的地方弄傷然後嚎啕大哭博取同情然後順便賺叔父名劍侯的金子,而名劍侯,唯一個知道他那個小小的狡猾行徑的長輩,因爲享受張守約的窘迫,同時也爲了不睦年久的兩派能夠再次大敵當前之時攜手與共,默許甚至做了他小小狡猾行徑的“共謀”。
所以,聶長歌一直都認爲令狐少卿蠢斃了,最起碼少年時期的令狐少卿蠢斃了。
再然後……
張守約傷重在牀,那時的令狐少卿不再像個蠢斃了的倔強少年。
聶長歌記得那時整個安平郡王府都亂透了,死了很多人,叔父在忙著救治張守約,而聶長歌,他穿過紛亂的人羣,擠到他平時常常與令狐少卿爭執廝打的地方,找到那個蹲在地上倔強的咬著牙的孩子。
那個蠢斃了的少年,咬著牙,死死想要把眼淚壓制回去,卻又如何壓制的住?看到自己靠近,少年倔強的一擦眼淚,死死的等著他,道:“哭包,幹什麼?我告訴你我纔沒哭呢!”這話還沒說完,那沒擦乾的眼淚又順著眼眶臉頰流了下來,倔強的少年又抹了一把眼淚,道,“我告訴你,你別得意,我師父不會有事兒的!”
聶長歌沒說話,看著那流淚的令狐少卿,慢慢的走了過去,令狐少卿防備的看著他,以爲自己要和他打架,但是聶長歌沒有,他走至令狐少卿身前,伸出手抱住了令狐少卿,道:“張前輩會沒事的。”
被比自己還矮了幾分的聶長歌抱住,令狐少卿開始時僵硬了一下,卻慢慢的放鬆身體,聶長歌感覺到了頸間的溼意,他知道那是令狐少卿在哭,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到令狐少卿哭,以後再也沒有過,即使張守約去世時,因爲那時他們都不在年少,也不會帶著少年意氣的爭執置氣了,聶長歌再也不會故意裝作被打痛打傷而嚎啕大哭了。
聶長歌生平一次胖揍令狐少卿是叔父去世的時候,那天聶長歌沒哭,他躲在平素自己習武鍛鍊地方,用從來沒有過的滿是殺意的招式練劍,令狐少卿不知道何時出現了。
那時的令狐少卿,身上已經凝固了似乎萬年不花的堅硬、固執與寒冷,許久都沒有過情緒的波動,彷彿已經變成了一個冰冷的石人,那天這個冰冷的石人一言不發的任由他暴揍直至鼻青臉腫,一張臉上青青紫紫,畫出了可笑的色彩。
那次交手,他們二人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也許他們早已經過了需要言語來交流的階段,歲月累積的默契早已經形成相處的習慣。
江山換了顏色,長安重覆新裝,萬般回首化塵埃,只有青山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