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往慈寧宮請安,二哥也一起去吧。皇祖母這兩天一直和朕叨念呢。”
兄弟倆一前一后走出乾清宮,玄燁舍去皇輦徒步往慈寧宮走。兩人一過慈寧門便遇上皇太后身邊的太監劉柱。
劉柱是奉皇太后命往乾清宮請皇上的,但他事前并沒想到會在半路遇上皇帝。這會兒快速回過神后,他撲通一聲跪在玄燁跟前。
“奴才給皇上請安。”
“你怎么出來了,是皇太后有懿旨?”
劉柱磕頭道:“是,皇太后讓奴才請皇上往壽康宮,今日是閱選秀女的日子。”
他這一提醒玄燁才想起來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朕之前說過的,閱選的事交給皇太后就是了。”
劉柱道:“是,但是皇太后說今次都是已經留牌的,希望皇上親自復看。”
“知道了。”玄燁轉身看著福全,臉上微帶歉意。
福全明白他的心意快他一步道:“臣也很久沒有見到太皇太后了,想必太皇太后有很多話要向臣嘮叨。”
玄燁微微一笑道:“朕知道了,那朕就不陪二哥受這罪了。朕先前已經派人知會過了,皇祖母現在大概是望眼欲穿了。”
“是。”福全躬身道,“微臣先告退。”
福全一轉身正欲往慈寧宮去,剛巧,自慈寧宮中也走出一隊人來。打頭的是內務府負責記名的太監張敬,而他身后跟著的女子大的十六七歲,小的也有十三四歲。她們各個梳妝得體,懸掛在襟扣上的綠頭吊牌昭顯了她們秀女的身份。
這大概是才往慈寧宮向太皇太后磕頭的秀女,瞧這樣子只怕正是要往壽康宮去。張敬怎么也沒想到會在慈寧宮外遇上皇帝,他一愣之下趕緊扯著身邊的一眾秀女跪下。
“奴才給皇上請安。”
參差不齊的請安聲里有太監尖細怪異的聲音也有屬于少女的如黃鶯一般的嚶嚀。
“都起來吧。”
“謝皇上。”
在衣服摩擦的希索聲中,吊牌掉地時發出的聲音顯得格外明顯。
“呀!”
在一記“格當”之后緊跟著的是少女的一聲驚呼。
張敬倒吸了口冷氣回過頭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御前失態惹怒了皇上,不但這些秀女要遭殃,自己也得跟著受罰。
弄掉了吊牌的秀女早已慌得六神無主。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即便吊牌就掉在眼前她也不敢伸手去撿。
張敬哆哆嗦嗦地跑到秀女身邊,他一彎腰撿起她掉在地上的吊牌,正要與那秀女重新掛在衣襟上,不料卻聽皇帝在身后命道:“什么事?”
“是……是秀女的吊牌掉了。”張敬知道瞞不住,只得拿著吊牌呈給了皇帝。
玄燁挑了挑眉低頭看著手里的吊牌。他一字一頓地念出吊牌上的字:“正黃旗包衣佐領威武女吳雅氏?”
站在他身邊的福全渾身一震,他顧不得什么避嫌,兩眼直直地看著那跪在地上的少女。
被點到的名字的少女慢慢抬起頭,那滿布驚慌無措的小臉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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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前祁箏奉太皇太后懿旨入宮準備復看。這次復看的人中除了從盛京來的郭絡羅氏這對亮眼的姐妹花之外更有即將正式冊封為皇后的鈕鈷祿氏的胞妹。祁箏雖說同她們一樣是復看的秀女,但她畢竟是包衣出身。外八旗家的小姐,一旦中選最低也是貴人,而包衣家的姑娘,最好也不過常在答應,那還是得千挑萬選拔尖人物。大多數人只能得個宮女奴才命庸庸碌碌混滿三十歲放出宮。
外八旗的小姐瞧不起這些包衣家的姑娘,宮里的太監宮女也是如此。自打一入宮,祁箏就感受到這宮里人的勢利。那些外八旗小姐們的膳食總是比她們這些包衣籍的要好上許多,洗漱的熱水也是先送到她們房里再送到自己房里。而整日里除了管事的教她們一些規矩之外還禁止她們的一切活動。除了往兩宮請安之外,終日只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好在祁箏本身性子就靜,更是煩那些個閑言碎語,也樂得躲在房里看帶來消遣的書。
早起無所事事的她隨手取過一本書打算解悶。她順手翻開一頁,入目的偏偏是那首《題花葉》。
“一入深宮里,無由得見春。題詩花葉上,寄于接流人。”
怎么會是這首,真是太不吉利了。祁箏猛地合上書,心里撲通撲通直跳。這本古選多是這些閨怨還是別了,她自我安慰著,拿起一本時下流行的詞集。她隨手一翻,這次換作一無名氏所作的詞。“深禁好春誰惜,薄暮瑤階佇立,別院管弦聲,不分明。又是梨花欲謝,繡被春寒今夜,寂寂鎖朱門,夢承恩。”
祁箏似乎也被詞人字里行間所透出的情殤所感,她忍不住落下眼淚。庭院中平日教她們規矩的嬤嬤喊集合,她擦干眼淚開門走出去。主事嬤嬤笑容滿面對著她們福了福身道:“恭喜各位小姐了,皇太后派人傳了口諭,待會兒會有內侍來領各位小姐去壽康宮復看。小姐們快些各自回房準備準備吧。”
秀女們嘰嘰喳喳地交談著各自回房準備,祁箏也不例外。她坐在梳妝臺前,腦海里還反復著剛才看的詩詞。祁箏的心因不安而失去了原本跳動的節奏,她咬了咬唇伸手推開這些瓶瓶罐罐。
執事嬤嬤看了看她這一身打扮不禁皺起眉。“小姐不再添點妝?這次若是選上了,可是有機會飛上枝頭做鳳凰啊。”
祁箏搖了搖頭,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順手拔下頭上的發簪又摘下耳上的珍珠墜子。她將這些身上僅勝的飾品遞給嬤嬤道:“這些嬤嬤留著吧,多謝嬤嬤這些日子的照顧了。”
行走在眾人之間,祁箏低垂著腦袋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王爺不知道是不是回來了,虎子有沒有把消息知會他?他……他真會為了我去向皇太后討人嗎?祁箏日日因這些擔憂而苦惱,但禁宮消息閉塞,她根本是束手無策。
“奴才給皇上請安。”
帶著她們的內務府太監突然高喊了一聲。祁箏回過神也跟著其他人跪下請安,一片慌亂中,掛在她襟扣上的吊牌就這么掉在了地上。她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等到發現失態時已經晚了。
“我的小祖宗,你……唉……”
張敬在跑到她身邊撿起吊牌時在她耳邊嘀咕了一聲,這一下祁箏更是嚇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
“正黃旗包衣佐領威武女吳雅氏?”
“是,奴才……奴才給皇上請安。”
聽見皇帝一字一頓念出寫在她吊牌上道明她出身來歷的字,她的心因為恐懼而生出一陣陣緊縮的痛苦。祁箏聽不出皇帝的喜怒,她慢慢抬起頭,首先看到的是拿著她的吊牌一臉微笑的皇帝。看樣子皇上并沒有生氣。才松了一口氣的她在看見皇帝身邊的人時,一顆心瞬時又激動起來。
是他,真的是他!
他,他真的為了我來向皇太后討人了。他……他真的沒有負我。
祁箏心里又是高興又是羞澀,她飛快地偷看了福全一眼,羞紅了一張臉低下頭。
她時而畏懼,時而慶幸,時而驚訝,時而羞澀的表情全寫在臉上。玄燁覺得有趣,他捏緊手里的吊牌,隱約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她。她婉轉動人的嗓子適時地喚起了他的記憶,玄燁猛地想起那日在東長安街上目睹的一幕。他輕聲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原來是你。”
站在他身邊的福全在乍見祁箏時早已是震驚萬分,此刻聽見玄燁這一聲笑更是如五雷轟頂一般再也動彈不得。
箏兒怎么會在這?皇上他先前已經認識箏兒了嗎?
他一團混亂的腦袋根本理不出半點思緒,他只看得見玄燁嘴角的笑容,緊握的手掌內早已經是一片濕漉。
玄燁幾步走到祁箏跟前,他憐惜地看著駝紅了一張臉跪在他跟前的人。
“起來吧。”
“奴才謝皇上恩典。”
祁箏磕過頭這才扶著膝蓋站了起來。她低垂著腦袋站在原地,她發現皇帝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這讓她的心跳頓時又激烈起來。
“這個……”皇帝突然朝她彎下腰,她驀地抬起頭,皇帝噙著笑容的臉就在她眼前。
“系好了,別再掉了。”玄燁忍住笑意,順手把吊牌重新掛回她的襟扣上。
福全渾身僵硬地目睹了這一幕,他了解這個弟弟,同樣身為男子的他更明白玄燁此刻的笑容意味了什么。
“皇上,那奴才先把人領進去了。”張敬小心翼翼地看著玄燁,剛才的突發狀況嚇出他一身的冷汗。好在皇上似乎是瞧上了那個冒失的秀女,并沒有降罪的意思,要不他回去后受罰是免不了的。
“嗯。”玄燁點了點頭,他一轉身拍了拍福全的肩道,“朕先往壽康宮去見皇太后,一會兒就會上慈寧宮給皇祖母請安,二哥晚些再走吧。”
他說罷先行轉身往壽康宮去,張敬帶著一干秀女緊隨在他之后。
揪心的痛苦讓每一下呼吸都是那樣的困難。福全站在原地,他死死握緊拳頭,即便是這樣,掌心的疼痛依然無法蓋過心口的疼。秀女的隊伍經過他的身邊,她身上帶著的幽香飄入他的鼻間。行走在隊伍中的她忽地抬起頭,在與他擦身而過時,那雙飽含期待與情意的眼眸留戀地停住在他臉上。福全的心一熱,但想起剛才那一幕忽得又一冷。冷熱急劇地交替讓疼痛更甚,他不堪忍受,逃避似地別過頭。
王爺……為什么你……
祁箏驚訝于他眼中的難堪,她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隊伍還在往前,她不得不收回目光,懷揣著一顆不安的心,跟隨在眾人之后踏進壽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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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您瞧瞧,這是誰來了。”
蘇麻喇姑笑容滿面地扯著福全往后殿走。今日難得是個大好天氣,太皇太后命人將軟塌挪到抱廈下方便她曬太陽。聽見蘇麻喇姑高興的聲音,太皇太后側轉過頭,這一下連她的臉上都難以抑制地綻出笑容。
“哎,是福全啊,什么時候回來的?快過來,快過來讓我瞧瞧。”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心事重重的福全勉強擠出笑容,他坐在太皇太后身邊,一顆心全系在一墻之隔的壽康宮中。
太皇太后拉著他的手仔仔細細地打量。“哎,瘦了瘦了,也曬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