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琉城是南楚的都城,皇宮與世家大族的府邸皆位于城中的北面,南北之間,貴庶有別。以溫泉冬河為界,北為貴,南為庶,等級分明,不可逾越。而藥王府在城中的東南面,靠近冬河,伍左的另一家藥鋪則在南面,離南城門不遠。
進了城后,蕭溯就到家了,他家就在東城門一帶,這里人煙稀少,房屋殘破,根本比不上冬河周邊那么繁華美麗。他指著方向,讓夏平安把馬車駛向了一條荒涼的小巷里。
說是小巷,可過道兩旁大多都是田野,沒有幾間房舍,就算有一間能住人的屋子,也是茅草搭建,看上去破破爛爛的。旁側田野中,幾個村農在地里忙活,看見有輛華貴馬車駛來,都一臉好奇羨慕的往這邊觀望著。
大約過了半刻鐘,三人來到一間和別家沒什么區別的茅草屋前,曲一映先下車,她清楚自己長得招眼,所以早在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帶上了紗帽,她透過紗帽看向四周,實在沒想到溫婉秀麗的玉琉城里還有這等貧瘠的地方。
“你就住這兒?”夏平安皺著眉,將蕭溯扶下了馬車。
推開沒有鎖的門,兩人一同進了屋子,對著大門有一扇小窗,小窗下面是一張木幾,旁側擺著兩個席墊。蕭溯知道他們會嫌棄,也不在乎,大大咧咧地對夏平安道,“把我扶到床邊就行,你們若是沒事就回去吧,反正我這里也沒什么好招待的。不用擔心我,我爺爺等會也回來了,他會照顧我。”
夏平安聽他講過他的爺爺,便也放下心來,他目光環繞屋子一圈,才發現原先右邊還有一個小門,里面是石灶以及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像是一個小廚房。而大門左邊,靠墻放著兩張不大不小的床榻,床褥干凈,被子也疊得整整齊齊。
這時曲一映也進了屋,她手里拎著蕭溯需要換的膏藥,蕭溯見此,指向木幾,“將藥放在那上面吧,我這里既小又簡陋,可沒有專門放藥的柜子。”
夏平安剛剛把他安放好,蕭溯靠著床邊的一根柱子,用手撐著頭,忽然一反常態,唉聲嘆氣地道,“平安啊,你們醫館那么忙,下次來看我,估計也是數月以后吧?到時候,記得帶上幾瓶好酒,幾個好菜,咱哥倆喝上幾杯,訴一訴久別重逢的衷腸。”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不就是想要喝酒嗎?”夏平安漆黑的眼里閃著光,一下子就看出蕭溯的心思。
聞言,蕭溯的臉有些紅,哈哈大笑起來,“還是小平安了解我,只要你記得就好……”他又擺著手,打了打哈欠,往床上躺去,“你們走吧,走吧,我要休息一會了。”
見此,夏平安也不愿再打擾他,他看了一眼站在木幾旁的曲一映,不吭一聲就出去了。
曲一映知道他還在鬧別扭,便對蕭溯笑道,“腿傷好了,就來找我們玩。”
蕭溯連忙點頭稱是。
外面夏平安已經將馬車掉轉了方向,曲一映出來的時候,他正倚著車壁,抿著唇,側臉觀望著四周的田野,像是陷入了在沉思,她看著他,感覺那張分明還稚嫩天真的臉上,卻時常帶有許多成年人都未曾有過的滄桑與倦怠。
夏平安站在那里,聽到腳步聲,根本不轉頭就知道是她來了,他神色變得冷清,上前幾步,牽住韁繩坐上馬車。
幾息后,兩人出發了。
不一會兒,曲一映掀開簾子,坐到夏平安的身側,柔聲問道,“你決定什么時候與我和好,難道要永遠都不跟我說話?”
半響,一聲不吭的他才開口說話,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我們不回藥王府,師傅說了,直接去藥鋪。”
“為什么?”她問道。
夏平安看都不看她,干脆地說,“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我怎么沒問你,為什么又突然不喜歡我師傅,與那個顏寧那么親密?”其實他漸漸明白,也許曲一映那天不過是與自己開玩笑,可是他的內心深處,卻依舊保存著那個希望。
聞言,曲一映被他的話哽住,覺得這個孩子性格簡直就和伍大夫一模一樣,都是絲毫不給別人留一點情面,她暗自叫苦,看來以后她在伍左手下學醫,日子恐怕不好過,因為這一大一小都不好對付。
一路上,兩人都不再說話,大約過了二刻鐘,就到了藥鋪。
上一次來,她是從后門進去,這次夏平安卻將馬車停在了前門。這座簡潔的宅院,古樸清幽,四面圍墻墻頭蒼黑,墻面雪白,墻內種植了剛好冒出墻頭的綠色竹尖,雖然黑色的大門上面掛有一塊匾額,卻無字無印。
前院里,左面有一顆蒼郁繁茂的大樹,大樹下修建了供病人等候時休息的石桌石椅。大堂沒有門,只是梁沿上掛了兩張長長的竹席,從上而下,將里面具體的光景隱約遮住。
曲一映望向里面,大堂中光線有些黯淡,她稍稍偏頭,又注意到墻壁邊立著帶有很多小抽屜的柜子,抽屜上的把手都吊著一個竹片,似乎寫的一些字,不過因為距離太遠她看不清。
她好奇地問旁側的夏平安,“那就是放置藥草的柜子吧?”
夏平安就算再與她鬧別扭,可也明事明理,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便點了點頭,走向右邊大堂的角落里,拉著一條繩,將掛著的竹席往上移動。
將掛簾拉到一半,等大堂比開始明亮一些的時候,他就停住了手,轉身朝走廊那邊走去,開口說道,聲音變得柔和,還帶著一點孩子氣,“師傅,我們回來了。”
此刻曲一映才知道原來伍大夫在這里,她還以為伍左又因事忙離開了。同時她也發現,原來掛簾后面是一張木幾,上面放著一些白布,像是給病人看診的地方,而木幾周圍又有半人高長長的柜子,旁邊是一條過道,柜子從前到后,又從右到左,將看診的這個位置給包圍了起來。
曲一映走到那條過道里,過道上的墻壁邊立著放置藥草的高柜,她伸手拿起一個竹片,看到上面果然寫著字,可惜她不認識。
“師傅叫你去中院。”她正仔細凝神地看著竹片,耳邊忽然響起夏平安的聲音。
曲一映經過走廊,來到先前迷迷糊糊睡了幾覺的中院,這里流水潺潺,安靜祥和,伍大夫佇立于流動的水槽邊,側著挺拔的身子,手里拿著圓瓢給草澆水。
他腰間束著一普通的棕色布條,依舊穿著一襲白衣,不過不是初次見面時那雅致清貴的月牙錦衣,而是樸素簡單還有些粗糙的白麻。手里動作不急不躁,逐個逐個細心地給藥草澆水,如同尋常百姓家的居家男子,閑適安逸,享受著自己云卷云舒的后院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