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通的話,沒有讓其他人打退堂鼓——對刑術和白仲政來說,更高的山他們都爬過,更兇險的環境他們也經歷過;閻剛自然不必說,他是軍人出身,山地訓練的科目之一就有這個,而且還是在沒有任何安全防范措施之下;薩木川雖然沒有爬過,但他畢竟是苗人,熟悉當地的情況。
至于其他人,賀晨雪肯定是很吃力,徐有和元震八到底實力如何,刑術不清楚,更不清楚凡孟與賀月佳兩人是否擅長,但看他們下去過,又平安回來,想必也應該沒有問題。
刑術蹲在那,看著云霧繚繞的半山腰,覺得看久了,真又讓人直接跳下去的沖動。他蹲在那,也不轉身,直接道:“凡孟,你和賀月佳下去過,你們給大家講講注意事項吧?”
凡孟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笑笑道:“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
其他人都看著凡孟,刑術依然蹲在那背對著他,淡淡道:“說。”
“我們需要一個領隊,如果沒有領隊,大家就只是一盤散沙。”凡孟看著周圍的人,“我就毛序自薦了,我下去過,熟悉情況,我擔任領隊,大家沒意見吧?”
賀月佳立即搖頭表示沒意見,過了一會兒,賀晨雪也點點頭表示沒意見,隨后再也沒有人做任何表示,這讓凡孟有些尷尬,他只得看向一側的元震八。
元震八點頭:“我沒意見。”
凡孟又看著薩木川和譚通,譚通立即道:“我是刑老板雇來的,誰給我錢,我給誰做事,我旁邊的這位兄弟也一樣,他簽了合同。”
譚通說完,薩木川默默點頭。
凡孟看向白仲政,白仲政直接避開他的眼神,他知趣看向閻剛,閻剛微微皺眉道:“你認為我會同意嗎?”
凡孟最終將目光投向在樹干上蹲著的徐有,徐有根本不低頭也知道他在看自己,笑道:“我不參與你們的什么選隊長,你不覺得很幼稚嗎?”
凡孟深吸一口氣,在那點著頭,低聲喃喃道:“五比四!”隨后抬手指著刑術道,“你們的意思是,選他,對嗎?”
刑術轉身看著凡孟:“對,五比四,你贏了,最關鍵的一票,我投給你,我選你。”
凡孟明顯很詫異,閻剛、譚通、薩木川、白仲政四人更是詫異,就連元震八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刑術,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刑術,你想干嘛?”閻剛低聲問,刑術微微搖頭,示意閻剛不要再說了,隨后道,“隊長,安排下準備出發吧,時間不等人。”
凡孟點頭,走到攀山索前,與賀月佳互相檢查了下裝備,同時道:“注意事項只有一個,那就是注意別摔死了。”
凡孟的這句廢話更加激起了其他人的不滿,但在刑術的眼神授意下,誰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按照指示從另外一條繩索開始下滑,閻剛和譚通先行,緊接著是薩木川和白仲政,而在那條繩索上,凡孟、賀月佳先行,然后是元震八,就在賀晨雪要上前跟在元震八之后的時候,刑術站在她身后,低聲道:“我有點事要問你。”
賀晨雪松開了繩子,就站在那,也不轉身去看刑術。
刑術則轉身看著徐有,徐有則在樹干上低聲自言自語著什么,仿佛又在一個人扮演了四兄弟的角色,低低地討論著什么。終于,徐有抬頭起來,看著刑術,問:“你在看什么?”
“你不走嗎?”刑術問,“他們都走了。”
徐有反問:“你們兩個為什么不走?”
刑術道:“我和她有點私事,你先走吧。”
徐有從樹上跳下來,落在刑術跟前,用古怪的語氣問:“刑術,你真的相信凡孟?”
刑術道:“我相信他,總比相信你要好吧?”
賀晨雪依然站在那,留心聽著他們的對話,還是沒轉身。
徐有目光跳過刑術肩頭,抬手指著賀晨雪:“那你相信她嗎?”
刑術微微側頭,笑了笑道:“以前信,現在不信了。”
這句話說完,徐有笑了,賀晨雪渾身一陣,臉色也沉了下去。
徐有使勁點頭:“我的老師說過,人的性格和人心是兩回事。人心決定性格,可人心也可以偽裝性格,表面上的性格是裝飾也是掩飾,保護的就是自己的內心,人心不容易被窺視,所以,只要偽裝好性格,就可以掩飾自己的內心。”
刑術搖頭:“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如果你想和我聊點感興趣的話題,我就知道,你是不是紋鼬的人?”
徐有道:“我是或者不是對你來說有區別嗎?只要我不是你的朋友,那就是你的敵人。我們其實很了解你,知道你聰明,有計劃,而對付你這樣的人,最簡單的方式就是,不按照常理出牌,做事毫無邏輯性,這樣你就抓不到規律,比如說現在這樣。”
徐有笑著緊了緊背包,大步朝著懸崖邊走去,刑術看著他,發現他由快走變成了跑,最后竟然直接沖向懸崖,刑術立即道:“徐有,你干什么?”
徐有帶著狂笑,從懸崖上跳下,刑術奔到懸崖邊上,往下看去的時候,發現跳下的徐有抬起右臂豎起中指,緊接著背包中就彈出了一個降落傘,很快,帶著降落傘的徐有便消失在濃霧之中,能聽到的只有他的笑聲。
這一點,刑術可是真的沒有料到,他沒有想到徐有膽子敢大到在這話環境,竟然使用傘降的方式直接跳下。
此時,一直處于中沉默中的賀晨雪在刑術身后道:“你有話可以說了。”
賀晨雪很清楚刑術讓她留下的時候,就知道有些事情刑術已經知道了,而先前徐有詢問刑術,是不是信任她的時候,刑術也直接表明了態度。
有些事情無法再繼續下去了,不如挑明了說,對大家都好。
“說之前,我得提醒下你,希望我們之間的對話,不要再有謊言,你千萬不要為了顧及我的感受而說些善意的謊言。”刑術說完后,見賀晨雪微微點頭,直言道,“從哈爾濱到長沙這個過程中,你姐姐替代了你,我想,即便是凡孟與賀月佳沒有和你商量,但也你肯定知道這其中有事,但你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凡孟擺布,由此可以得出兩個結論,第一,你大概知道凡孟故意將你藏在一邊是為了什么,第二,基于第一點,可以得出,你對凡孟百分之百的信任,而建立這種信任的基礎就是感情。”
賀晨雪聽完道:“對……”
刑術知道,她原本想說的是“對不起”,但快出口的那一瞬間,后面兩個字咽回去了,大概是她不想因為道歉的態度而導致刑術認為,她還給自己留了余地。
“在新苗人墳地石屋中,我揭破璩瞳身份時,你的反應沒有我想象中那么大。以你的個性,如果你是當時才知道那些事情,你一定會攔住你父親不讓他走,你還會質問他很多問題。可是你沒那么做。你忘記了嗎?從天地府回來,你得知關芝青并不是你奶奶之后,你就很憤怒地質問過你的養父母,所以,你是不是在演戲,從你的行為舉止就可以簡單判斷出來。”刑術一直凝視著賀晨雪,“另外,你在稱呼凡孟的時候,有意無意中好幾次沒有直呼其名,而是用的‘姐夫’這個稱呼,你用這個稱呼聽起來不奇怪,但在我看來,你這樣稱呼完全是叫給你姐姐賀月佳聽的,你讓她知道,你對凡孟不再有過去的東西參雜其中,只是如家人一樣,你做這些事情,都是向你姐姐表明自己的態度,表示自己對她和凡孟的感情并不構成威脅,但實際上你清楚他們的計劃。”
賀晨雪繼續點頭:“還有之前林子里,我下意識去抓凡孟,那個時候,你就完全確定了對嗎?”
刑術停頓了下,又道:“其實這些都不是重點,你真的以為,個人感情可以完全影響到我嗎?你太不了解我了。我將這些事情聯系在一起的時候,想到的只有兩個字,那就是‘紋鼬’,我在想,為什么紋鼬可以驅使凡孟與賀月佳?思來想去,那就只有鑄玉會了。在哈爾濱的時候,你的養父凡君一告訴了我很多鑄玉會丑陋的地方,可以說是犯罪證據,加之鑄玉會過去也購買過合玉門的玉器,絕對算得上犯罪同謀,紋鼬如果將這些實質性的證據提交給警方,鑄玉會就完蛋了。但是,你們三個人被紋鼬威脅的這件事,璩瞳璩前輩并不知道,否則的話,他肯定不會只是對付合玉門,他那么聰明的人,一定會再想一個完全之策。”
賀晨雪站在那呆呆地說:“凡孟說得對,你太可怕了。”
刑術裝作沒聽清楚,上前問:“你說什么?”
“我說,你太可怕了。”賀晨雪抬眼來看著他,“你會把事情藏在心底,不到關鍵的,必要的時候絕對不會說出來,而且對很多事情都是看破不說破,等著對方無可奈何,走投無路的時候,再給對方致命一擊,這就是你的慣用手法,不過我們很感謝你,也是因為你的慣用手法,挽救了鑄玉會。”
刑術冷冷道:“知道我心里怎么評價你們嗎?只有兩個字——惡心。”
“不管你怎么說,我都認了。但是,我還是得懇求你,希望你最后幫一次忙,幫助鑄玉會挺過難關,完事之后不再追究凡孟和我姐姐,而你可以繼續做你的首工,而我,可以成為你的妻子。”賀晨雪慢慢抬眼來,看著刑術,“就這么簡單。”
刑術皺眉看著她:“賀晨雪,賀小姐,你剛才那番話是想告訴我,我和你之前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交易,對嗎?”
賀晨雪道:“其實很簡單……”
刑術立即打斷她的話:“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賀晨雪沒說話,只是低著頭。
刑術道:“我想和一個人在一起,那是因為我喜歡她;我想與一個人廝守終身,結婚生子,那是因為我愛她。但如果對方心里沒有我,我不會強迫她,雖然強扭的瓜不甜,但可以吃,可我這個人矯情,天生就喜歡吃甜的!我也從來不想成為某個人的替代品,賀小姐,你別忘了,你姐姐走之后,你在凡孟那成為了你姐姐的替代品,而我,絕對不可能成為凡孟的替代品。”
刑術對賀晨雪的稱呼又變回了“賀小姐”,這讓賀晨雪知道,兩人已經開始遠離了,回到了最初的原點,那一瞬間,她心里很是失落,她咬著嘴唇,腦子中亂哄哄的一片,不知道該說什么。
許久,等刑術準備去捋繩子幫她離開的時候,賀晨雪開口道:“刑術,我養父也好,凡孟也好,還是其他人也好,他們都說,你師父鄭蒼穹是個孤傲的人,你作為他的徒弟,肯定也成為了那樣的人……你知道你凡孟最大的區別是什么嗎?”
刑術檢查著她的裝備:“我不想知道。”
賀晨雪繼續道:“你是一個優秀的逐貨師,而凡孟是一個優秀的男人,將來也會是一個優秀的丈夫,他不會去等待感情,而是會去爭取感情,他會用盡辦法來打動他喜歡的人。”
“你今年多大了?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幼稚?”刑術看著賀晨雪,“我和凡孟本身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也許我身上的缺點大于優點,但我至少身上沒有偽善和道貌岸然。當然,我現在說什么,你都會當做是我對凡孟的詆毀和攻擊,而我,只有那么一句話,你始終記得就好,那就是,無論過了多久,無論你姐姐在或者不在,你始終只都是,只會是你姐姐的替代品。”
賀晨雪雙手微微抖動著,刑術的這些直言直語直接命中了她心底最深處。
此時刑術的手放了下來,語氣也慢了下來:“賀小姐,我理解你對凡孟的感情,因為那個年齡段的感情是最純粹,最純潔,最刻木銘心的,相比之下,你我從相識到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連塵埃都算不上。”
賀晨雪不說話了,只是等刑術幫助她快滑下懸崖的時候,才說了一句:“謝謝你的理解,對不起。”
賀晨雪仰頭的那一刻,卻看到刑術滿臉的笑容,他說:“你我最大的區別是,你看不到太遠的地方,并不知道自己眼前十米外面臨的是什么,而我,每時每刻都提醒自己是站在懸崖邊上。”
賀晨雪將對講機也摸出來,遞給刑術:“我用不上了,你留著吧。”
刑術搖頭,但賀晨雪依然堅持,他只得收下,隨后他松開了賀晨雪,賀晨雪抓著鎖扣,仰頭看著刑術慢慢地滑了下去……
刑術不可能不痛心,不難過,他雖然是個謹慎小心的人,但也做不到真正的鐵石心腸。此時的他,在內心慶幸著知道這一切是在這里,而不是在哈爾濱那種安穩的環境下,否則的話,他肯定會痛不欲生,四處找事情來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永遠不會像某些人一樣,帶著哀怨的眼神和語氣詢問賀晨雪為什么。因為從當初賀晨雪向他提起有凡孟這個人開始,他就知道凡孟在她心中的份量,當凡孟從“地獄”返回的那一刻,他也明白,自己在賀晨雪的生命中,最多只是一個閃回的鏡頭,連動人的插曲都算不上。
當然,他能保持著最基本的冷靜,完全是因為他經歷過類似的事情——那個時候,他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子,對感情抱著狂熱,滿腦子裝著的都是“只要我全心全意,為你付出一切,你就不會,也不應該傷害我或者背叛我”的理念。
有用嗎?沒用。那段感情最終不了了之,不過也因為那段感情的變異與變質,讓刑術在思想上得到了飛速的進步,同樣也導致了這些年,他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
記憶中有一塊地方,如果被自己刻意挖空了,那就是空了,你找什么都無法填補的。
刑術滑下,落到繩索尾端那塊凸出的巖石上時,閻剛四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但在他穩穩落下,白仲政幫他解開鎖扣的那一刻,他還下意識朝著另外一側看去,想知道賀晨雪是不是與他一樣安全滑下。
可惜的是,這邊與另外那頭還有些距離,加上云霧環繞的關系,只能隱約看個大概。
不知所以的譚通還仰頭看著上面,等待著,問:“咦?你媳婦兒呢?”
刑術抬手指著另外一邊道:“在那邊,她選擇和她姐姐、姐夫在一起。”
“啊?”譚通很是詫異,順著刑術的手看去,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那晃動,并且沒有明白刑術話中的意思。
閻剛在一側道:“看來這次是沒戲了。”
白仲政所注意的并不在賀晨雪身上,他道:“那個凡孟很奇怪,應該說他們那邊幾個人都很奇怪,與我們不一樣,他們在一起合作似乎是被迫的。”
在一側整理繩索的薩木川抬眼道:“我也看出來了。”
譚通聽完,在一側低聲對刑術說:“喂,這么一分析,你媳婦兒有危險了。”
閻剛撞了一下譚通,皺眉瞪了一下他,示意他別多嘴,一側的白仲政只是靠近刑術的時候,低聲了說了句:“集中精力。”
在場人當中,沒有人比閻剛、白仲政兩人更清楚刑術心里的感受了,他們也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刑術就開始在心中刨了一個坑,然后將往事中的某些片段扔進去,然后埋起來。
“出發吧,時間不等人。”閻剛趴下,慢慢挪向右側,“左右兩側都可以下,為了節省時間,我們一左一右分成兩批。”
在另外一邊,當賀晨雪從繩索上滑下時,凡孟與賀月佳并不吃驚,但一側的元震八卻很詫異,這種詫異很快變成了一種擔憂——原本他認為賀晨雪是刑術的戀人,是刑術的未婚妻,也是他所發現的刑術身上最大的弱點。
而眼下的情況卻告訴他,刑術好像沒有弱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