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爭是漫長而曲折的，前景是黑暗而絕望的。

對于那批壽命將近的神明來說，任何不安定因素都是對祂們永生的挑戰。

內戰的殘酷給祂們提了醒，祂們不愿意下一次內戰發生，更不愿自己在其他人的槍炮下，讓出現在的一切。

因此，一個讓文明徹底覆滅的惡毒計劃被實施。

它的全稱為“對危險科技及權限外知識收容整理計劃”，被那一代的人民簡稱為“收容計劃”。

收容計劃的實質內容有三點。

第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回收所有奧羅金科技和知識，包括且不限于對科技造物、書籍、終端、存儲器乃至于逃亡時代的寄生芯片的收集。

收集的過程是血腥殘酷的，那些被打上“反叛者”標簽的組織和個人，都會受到機械哨兵不遺余力的打擊。

對于不愿意服從祂們管理的開拓者基地，祂們寧可毀掉基地的一切，也不愿讓自己的科技外流。

上一次的內戰確實嚇壞了祂們，戰爭的利器不僅能夠撕碎敵人，也能輕易撕碎祂們自己。

第二點，實行科技權限配給制。

神明不可能事無巨細地管理聚居地的所有事情，莉莉的一再背叛使得祂們對智能ai的信任降到冰點。

因此，祂們將所有奧羅金科技相關知識，列為禁忌，分出層級。

從羔羊中選出足夠可靠的，給予祂們掌握科技，瀏覽知識的權限。

這些羔羊便是最早期的祭司、主教，也即是神明的牧羊人。

牧羊人們誠惶誠恐地接受神明的恩賜，并用這些科技造物做成牧羊的鞭子，鎮壓反叛者。

可笑的是，最開始，牧羊人們還有喜愛鉆研“禁忌知識”的存在，但頂多也就是個不求甚解，沒了配套的教育體系，牧羊人連基本的繼承成果都做不到。

很快地，牧羊人就失去了研究禁忌知識的能力。

他們已經看不懂，更理解不了那些高深艱澀的“禁忌知識”了。

到了最后，牧羊人連科技造物的使用和維護都成了問題。

這才是奧羅金科技斷代的根本原因。

第三點，是這一政策最陰毒的一點，撤銷方舟逃亡時期的“火種強化”，安裝特殊的寄生芯片，從根源上控制人們的思想。

曾經那些不到十歲就能流連于實驗室的小孩子，再也見不到了。

他們如今的寄生芯片里，滿是一些杜撰的“神話傳說”、“宗教禮儀”……神明已經瘋狂了，那批靠著武力贏得內戰的新神，不少人壽命已經無法延續，只能依靠信仰系統續命。

祂們不再有任何顧忌，哪怕用洗腦，也要造出足夠的信徒。

這一極端反智的政策，很快就釀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收容計劃提出后，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離開神明力量輻射范圍的那些開拓者基地，全部宣布自立，并向永恒天國開戰。

神明也正式被他們稱作“背叛者”，那些本身主張“精英領導民眾”的神明，也徹底走到了文明的對立面。

這群神明認為逃亡方舟的資源遠不能供養起方舟的人口，來到無法利用資源的新世界，超出負荷的人口會像泥潭一樣，將奧羅金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因此他們支持那個永恒計劃，只是這個計劃在最后玩脫了，莉莉的反抗讓負責這件事的工程師（托蘭）慌不擇路，重啟戒律樞紐，導致了逃亡方舟的大覆滅。

事實上，這部分神明是希望奧羅金延續的，祂們也是之前的臨時政府支持者，政策多有溫和之處。

但是內戰中，祂們的力量損失太多，現在永恒天國主導者是那些靠著槍炮打上來的武斗派，這些人發瘋起來，根本無人可制。

總之，不管如今的永恒天國內里成分有多復雜，在“收容計劃”提出后，整個永恒天國徹底和人類決裂，站到了文明的對立面。

可笑的是，在之前的內戰里，那些武斗派有“先見之明”地籠絡了大批戰斗人員，收攏了大批戰爭科技，根本不是開拓者基地那些零散的勢力能夠比擬的。

站到文明對立面的敵人，卻擁有自己文明最輝煌的成果，在憤怒之余，反抗者們也感到一陣心寒。

有人逃出了大結界，帶著移動的生態穩定屏障。

他們看不到贏的希望，每日都有開拓者基地“被回收”。

這些開拓者基地，都是帶著各種研究項目的，有些甚至和最初的灰燼文明基地功能相似，研究本世界規則，嘗試將奧羅金科技本土化。

那是奧羅金研究本世界力量，融入本世界的正途。

這條正途，在槍炮和戰火中毀于一旦。

奧羅金徹底走上了與本世界對立的道路，一直被標記為外來侵略者，直到大葉子促成和平協定。

也有人繼續留在大結界，進行著毫無希望的反抗。

某個偷偷背叛的ai，領導的反抗組織，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反抗的初期，永恒天國還沒注意到這位又雙叒叕背叛的ai，終末雖然幫助祂們解開了被莉莉鎖定的天國，但終末也沒把莉莉她們從永恒天國里拽出來。

這個時候，只是將永恒天國當作居住地的神明，根本不知道莉莉在哪里。

直到祂們被莉莉狠狠陰了一把，一個滿編隊的機械部隊，遭到了“羸弱不堪”的反抗組織埋伏，損失慘重。

這時候，祂們才意識到，永恒天國有一個內鬼，不僅掌握了神明的各種重要情報，還偷偷突破了技術封鎖，將一些保密級別最高的軍事技術，毫無保留地傳授給那些反抗者。

然而祂們依然不知道這個神奇的內鬼是誰。

在祂們的潛意識里，莉莉和其他三位女神，已經成了過去式，被終末徹底解決了。

于是靠著先知先覺，莉莉總能讓反抗組織化險為夷，在先期甚至還占據了一點優勢。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種優勢只是暫時的。

神明已經完成了收容計劃的第一步。

開拓者基地已經被徹底夷平，盡管反抗者組織已經由明轉暗，還帶走了不少開拓者基地的生產線。

但是這個世界的物質和奧羅金不同，開拓者基地對本世界的解析成果有限，還被神明破壞了一部分，這導致他們手頭的資源用一點少一點，無法做到自給自足。

反觀永恒天國，祂們的資源優勢太大了。

就算被坑殺了許多機械部隊，就算情報處于絕對劣勢，也不是反抗組織能夠撼動的。

毫不客氣地講，永恒天國就像泰坦巨人，一動不動地讓反抗者攻擊，最先累死的也是反抗者們。

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倒下，資源一點點地走向告罄倒計時，反抗者們逐漸失去了生產線、失去了技術人員、失去了隱秘基地……

敵人還是一成不變的機械汪洋。

永恒天國已經不把這些反抗者放在眼里，比起反抗者，祂們更感興趣的是那個透明的“背叛者”。

究竟是誰泄漏了情報？

經過一輪輪篩查，祂們也沒找出結果。

直到一次反抗者膽大包天的行動。

…………………………

漫長的戰斗中，所有人的精神都繃緊到盡頭，同伴一個個消失，資源也幾乎告罄。

但是沒有人中途退出。

“后悔嗎？是我把你們引上了這條必死的路。”

莉莉看向集會廳，她熟悉這里的每一個人，看到他們臉上的疲憊，冰冷的內心居然也出現了不忍。

“說這個做什么？我們如果怕死，還會加入你？沒人是傻子，我們都知道當初的選擇意味著什么?！?

有人發出嗤笑。

“沒錯，比起等著在地下像老鼠一樣腐爛，我們現在可是感覺好的不得了?！?

比起初次見到莉莉時的頹廢，如今的克里斯已經成長為一個無畏的斗士，只是站在那里，便宛若一把出鞘的利劍。

“那你找到答案了嗎？”

莉莉笑著看向他。

“找到了，那就是個傻問題，現在我才感到當初我真是矯情。不說這個了，今天突然集合大家干什么？”

克里斯預感到有什么大事要發生，其余人也是如此。

因為反抗軍已經無力走下去了，無論是人員還是資源，都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看著一雙雙明亮的眼神，莉莉輕輕開口：“第一次看到你們的時候，說實話，我這個反叛的ai都看不上你們。迷茫、無知、懦弱、畏縮……但是一路走來，你們已經徹底站到了我的身邊，成為了我的伙伴。”

“伙伴們，實話實說，我們現在的狀況很糟糕，盡管當初的計算中，我就猜到會有這一天，但是沒能創造奇跡還是有些遺憾。”

“我們從能量武器打到實彈武器，如今甚至開始用上了最原始的兵器；我們充分使用每一分資源，甚至從那批機械部隊身上回收資源；我們拼命尋找著出路，甚至在犧牲下開始接觸元素的力量……”

莉莉的聲音緩慢而嚴肅，她四處觀望了一陣，衣衫襤褸的大家，哪怕在集會，也帶著各式武器。

從拼湊的粒子步槍，到粗糙的符文長矛，有人接上了機械臂，有人將自己改造成生化人，有人的身軀被元素腐蝕，變得無比瘦削……

他們不是好戰之人，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只為獲得繼續斗爭的力量。

他們不是愚蠢之人，在選擇這條路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走上了絕路。

但是他們做不出其他的選擇。

他們無法欺騙自己，讓自己的靈魂和信仰被那群背叛者愚弄。

他們是最后的奧羅金，代表著這個種族最后的文明，最后的堅持，最后的信仰。

哪怕孤獨地走在反抗的道路上，就連敵人都不了解自己的堅持，哪怕曾經的文明已經被摧毀殆盡，除了堅持外一無所有，他們仍然想要繼續下去。

不為別的，只因奧羅金應該有一個體面的落幕。

所有人眼瞳中燃燒著火焰，莉莉熟知他們的想法，這是一群真正的斗士。

“我們只剩下打響最后一場戰爭的余地，我們已經沒了退路?！?

“所以，這次我想要打一場大的！”

這次叫大家來，可不是宣布散伙的。

莉莉已經下了決心，這次就是最后的決戰。

就算失敗，也要狠狠咬他們一口。

……………………………………

帶上所有家當，反抗者們決心進行最后的戰斗。

計劃十分簡單，莉莉已經初步掌握了永恒天國的一部分權限，這次她打算直接把反抗軍傳送進去，直搗神明的基地。

這次過后，無論結果如何，莉莉都將徹底站到明處。

事實上，那群神明已經起了疑心，莉莉知道自己瞞不了多久了。

用最笨的方法，排除了其他可能后，就算剩下的結果再匪夷所思，也是唯一的答案。

與其被神明揪出來，莉莉決定主動站出來，以一種讓他們刻骨銘心的方式。

借用繳獲的傳送裝置，在莉莉大開方便之門下，反抗軍第一次攻入了敵人的總基地！

他們用各種方式，拼命破壞著被莉莉標記的重要設施。

主要是那群神明研究的第二紀科技紀元成果。

無論是對莉莉還是對反抗軍來說，叛徒不配繼承奧羅金的成果。

反抗軍最后的瘋狂，的確造成了相當程度的破壞。

機械部隊和飛船還未啟動，就被莉莉入侵，在那群神明面前，莉莉投影出自己的身軀，露出譏諷的笑容：“為了永恒~”

無論是溫和派，還是武斗派，面對莉莉的挑釁都一副十分意外的樣子。

但是沒有多少生氣，都帶著一絲恍然，宛若一直以來的猜測被確定。

“我就猜，能夠做出這樣‘偉大’的事情，除了莉莉外還有誰呢？”

“可惜了，本來還想重現奧羅金的榮光的?！?

“呵呵，你還有足夠的技術員嗎？當初勸你們不要那么瘋狂，現在好了，我們都成了文明的罪人。”

“罪人？誰在乎？我活著，他們死掉，那他們就是罪人。”

神明內部似乎也有紛爭，不過他們應該事先討論過反抗軍的處置，最后向莉莉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條件。

“讓我受你們控制，你們放過反抗軍？我看起來有那么傻嗎？你們已經失去了奧羅金的技術，永遠找不到我的位置，更別想對我做些什么。只要我活著，你們就將準備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吧！”

在莉莉的計算中，自己代表的砝碼可是十分重要的。

“那……各退一步？我們原諒你們的冒犯，甚至可以將人類交給你們統領，只需要你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讓步……”

神明們早有腹稿，“我們不是對你毫無辦法，事實上，你應該知道我們曾經和誰做過交易。對那位來說，要徹底消滅你并不難，但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想打擾她?！?

莉莉臉色陰晴不定起來，她思考了很久，看了看那些已經被徹底控制的反抗軍，最終緩緩點了點頭。

………………………………

接下來的畫面有些斷斷續續，大葉子只能從中看到，反抗軍被釋放，就連靈魂也被莉莉要走。

而四位賢者也出現在神明的視線里，她們各自帶著一支人類，遷徙向不同的方向。

但是在遷徙前，莉莉似乎明悟了什么。

她看向那些衣著光鮮，但是眼瞳里滿是死氣的行尸走肉，露出無奈的表情。

神明已經徹底玩脫了，如今的人類，已經開始變成這種呆傻的樣子。

這樣的人類可不能向他們提供信仰。

與其看著這些廢物腐爛，還不如扔給莉莉，至少莉莉不會看著他們繼續退化下去。

“不管怎樣，你們都算延續下去了。但是我不承認你們，我們都不會承認你們?！?

除了反抗軍，這個世界已經沒了奧羅金的痕跡。

這些行尸走肉，不算奧羅金的一部分。

莉莉看向追隨自己的反抗軍，“我們最終失敗了，因為太陽已經隕落。但是我不會放棄，我要燃起屬于我們所有人的斗爭神火，讓我們的精神純凈地保留下去！在找到被我認可的人前，火種將陷入沉眠。”

她的追隨者們點了點頭，他們已經蛻變的靈能涌出，化作永不熄滅的火焰，融入了天上的女神。

隨后，這火焰一點點消失，沉寂。

反叛的春之賢者從此沉眠，一個愿意做出部分妥協的春之女神出現了。

她曾帶領那群行尸走肉，在最艱苦的環境下延續生存，甚至喚醒了他們的文明之光。

盡管現在的文明和昔日的文明已經變成了兩個東西。

追隨者一個接一個死去，靈魂在她的神國里安眠，斗士們等待著最后一次蘇醒。

她也曾遭遇各種打擊，終末子體操控了她的思想，扭曲了她的人格，卻始終無法觸及那沉眠的春之賢者。

而沉眠的春之賢者，也影響到了白紙一片的春之女神。

她為瑪斯納的魔法文明鋪墊出發展的土壤，讓那被摧毀的文明，重新誕生了希望。

而如今，沒了后顧之憂的她，找到了那個被她認可的存在。

火種重燃，留下最后一份傳承后，她要帶著大家一起，進行最后的戰斗。

晨曦的手段實在高明，她找到了奧羅金最純正的繼承者，正是這些靈能經過蛻變的反抗軍。

再也沒有能夠比這些反抗軍更能代表奧羅金的了，再也沒有比晨曦自身更能代表本土種族憎恨的了。

于是她吞噬了二者，讓他們在幻境里延續戰斗，借而蒙蔽根源，竊取力量。

但是她忽略了一件事情。

反抗者永遠不會屈服！

大葉子睜開眼睛，耀眼的光芒充斥著視野，她被一團火焰包裹著。

意識到發生了什么，葉子連忙溝通系統搭建的那個網絡。

空空如也。

那些反抗者，沉眠的火種重燃，也是最后一次地燃燒。

他們將自己的意志化作純凈的火焰，進行最后的傳承。

一團團純凈的火焰，散發著無窮的力量，擁簇著大葉子越升越高，化作了天空唯一的太陽。

幻境在那太陽下緩緩崩裂。

四女神，或者說四賢者，先知、反抗軍……全部消失了。

大葉子輕撫著身軀周圍溫柔的火焰，輕聲呢喃：“不，你們和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