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華宮
無樂,大殿內空蕩蕩的,只留有桌上的酒菜飄香,一名身穿鵝黃兼粉廣袖留仙裙的女子,赤足點地,長袖揮舞,身形娉婷,回旋著起舞。
那女子的神情寧靜,舞姿曼妙,舞步緩慢輕盈,似乎是在練習著什么樣的舞步,卻在腳步聲響起的那一刻,唇邊不禁意的揚起一個笑容,轉身,站定。
“我以為,你要很久才肯原諒我。”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人的臉,有些憔悴,笑容卻是依舊,虞美人看著這張她連呼吸都會記憶的臉,卻被那一身明黃刺痛。
“你難道以為,我這樣就是原諒你了嗎?”
虞美人的話脫口,看到對方眉角的肌膚很明顯的緊了緊,心中微苦,卻只是淡淡一笑:“我若說你是皇上,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妃子,我跳舞是為了取悅你,你信不信?”
“你不信,蚯蚓,我不怪你,只能說你不懂我,我也不曾懂過你。”
虞美人說完,徑直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酒壺斟了一杯酒,然后雙手端到北丘尹面前,開口道:“飲了這一杯,就當是一切不過是過眼煙云,過了今夜,所有的噩夢都會醒來,一切都會重新開始,那個時候的我們,再沒有羈絆,也不再被感情束縛住。”
端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的顫了顫,冰涼的液體傾灑滴落在指尖,女子臉上的笑容依舊美好,北丘尹凝著那張只有在夢里才會這樣對他笑著的容顏,心中微微一動,正要伸手接過,卻聽女子的話,心中緊跟著一痛,手指一僵,酒杯已經從二人的手指間滑落,碎裂的聲音攪亂一世的溫馨。
“什么意思?”
北丘尹本能的握住對方的手腕,卻被對方紋絲不動的笑容灼痛了視線:“我不懂,你想要去哪里,想要做什么?”
“我哪都不會去。”
用力掙脫開對方的禁錮,虞美人搖了搖頭:“你這般疑神疑鬼,怎么能做得成一個好皇帝,自古以來,疑神疑鬼的皇帝都沒有什么好下場,蚯蚓,為人君者首先要信自己的眼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尤其是自己枕邊人,她們都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棋子,如果你善待她們,而不是看著她們爭斗從中謀利,她們和她們的家族才會對你效忠。”
“你說這些,究竟想要做什么,為什么要說這么多,你以前只想要......”
“人都是會變的。”
克制住心中最原始的感情,面上依然不喜不怒,虞美人凝著對方的眼睛,嘆息著開口:“北丘尹,是你改變了虞美人,每個人都會天真爛漫,以前的虞美人很傻很天真,可以為了一個北丘尹不惜做著傾盡天下的夢,可是那個夢再沒也會醒來,是你,是你殘忍的讓我醒來,現在的虞美人,已經沒有那樣的勇氣再去追隨你的腳步,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的對待虞姬,倘若不能,就放了她。”
“你今天來就是想和我說這些?”
北丘尹心中愈發的痛楚,他原以為今日她肯原諒他,他從嵐兒口中聽到她的傳話的時候,那一刻心中的喜悅難以用言語表達,可是此刻,當他與那雙曾經靈動充滿著愛戀的眼神中再也看不到以前的悸動的時候,心中泅漫開一片荒涼,似乎再也填不滿了。
“為什么,為什么你這么固執,我說過那只不是一個夢,我早就醒來了,我是利用過你,我是想把你當做是她,可是無論我怎么把你想象成她,都無法真的把你當成是她,我喜歡的只是你,你們只是長得一樣,只是這樣而已。”
“絕望嗎?”
很奇怪,那些表白應該讓她覺得開心,可是此刻她卻只是苦澀,無邊無際的苦澀,很痛苦,卻說不出來,她苦笑:“無論怎么把我當成她,都不像,蚯蚓,你一定很絕望吧,我記得有人說過一段話,真的很像,那個女人是你的夢,你可以為了夢稱霸天下,而我只是你的現實,你卻不愿意為了現實放棄天下夢,夢雖然會醒,但是每個晚上都會有夢,做不完的夢,它太美,不真實,所以永遠不會覺得膩,可是現實,你可以舍棄,可以毀滅,就算想要擁有,也會膩的那一天,夢境可以變成現實,可是現實,卻永遠不會變成夢境。”
虞美人持續這種苦笑,她所說的話,連她自己也不能確定對不對,這一世對她來說就像一場夢一般,夢一樣的現實,有過多少絕望,多少痛苦,她只祈求時間能過的快一點,夢醒了,就不要再陷進去。
眼前男子的臉太過真實,她明白這又不是一場夢,或許前世的于悅才是一場夢境,于悅的一生只有悔恨,心計,痛苦,而虞美人的一生,卻是被快樂包裹的絕望,就像一場瓊樓玉宇般的夢境,最終也成了海市蜃樓。
“你不用總是像受害者一樣祈求我的原諒,畢竟你先愛上的人是她,利用我不過是成就一段愛情,十年了,只是我愛你的期限,只有十年,這十年,你每說的一句話我都記得,似乎并沒有真正的給過我什么承諾,細細想來,竟然沒有一句話和愛情有關,北丘尹,十年過了,我放過你了。”
“也,放過自己了。”
“不可能,我不會讓你這么做。”
北丘尹此時的表情,似乎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溫潤儒雅,臉側的青筋隱隱突顯,似乎有些暴怒,原來帝王路,真的已經改變了他。
“你放不下的只是那個你從未得到過的榮蘭美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是真的愛著她嗎?還是因為她的美貌,因為從來沒有得到過,才會這么執著,北丘尹,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是因為一個女人想要得到天下嗎?還是只是想要借用美人之名成就你的野心,你借我的手殺死你的父皇的時候,可否想過我的感受?”
這段話說完,虞美人已經能夠想到對方的表情,驚訝,錯愕,不可置信,甚至是恐慌,踉蹌的退后兩步,然后站定。
她說的話是不是太傷人了,很可笑的念頭,卻的的確確的冒了出來。
不錯,她早就窺透了他的野心,卻愿意成全他的偽善,她這一生正面殺死的第一個人,是他的父皇,就在他扼住她咽喉質問她的那一刻,她還在陪他演戲,多可笑啊,這便是她愛他的方式,不過一切,連謊言也可以變成現實。
對于北丘尹,她早已無所保留,他又怎么會不知道她在酒里動的手腳,可是只要他開心,她就無所謂了。
看來,他還是不懂她,至少不如她看他看得那么透徹,她做這個聰明人做了太久,而他卻始終把她當成一個傻子。
“你,你早就知道了。”
出乎北丘尹意料的話,像是被什么猛的擊中胸口,突然之間有種天昏地暗的感覺,他看著她,似笑非笑,面容有些僵硬:“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是。”
虞美人深吸了口氣,似有什么壓住胸口,有些話,或許已經不得不說:“我知道其實你想要你的父皇死,不僅僅是因為天下路,你恨他,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還知道你不會放過自己的兄弟,就算是他們會臣服,你也不會真心的放過他們。”
“我恨過你,怨過你,但是一切都是我的自以為是不是嗎?已經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去多想,既然你已經是皇帝,就安安心心的做個皇帝,也不枉那些因為你冤死的人,很快,你的那個夢,就會醒來。”
虞美人剛剛說完,北丘尹還未明白,殿外突然間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北丘尹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冒冒失失闖進來的小太監打斷:“皇......皇上。”
“說。”
北丘尹硬生生的吐出一個字,嚇得小太監跪倒在地上:“稟皇上,走......走水了。”
“哪里?”
北丘尹說話時候的視線始終落在虞美人臉上,虞美人并未去看對方,只是笑著等待,等待她已在她預料之中的事情。
“是......是御花園的那片桃林。”
虞美人能感覺到瞬間落在臉上視線的灼熱,她沒有動,對方也沒有動,那灼熱感停留了許久,卻聽那小太監又開口道:“還......還有一事,禁.....韓將軍在乾熙宮外求見。”
心中劇烈的彈跳了兩下,隱約中似乎有什么事情發生,下一刻她卻笑著俯身拜了拜。
“既然皇上有政事要談,臣妾就先告退了。”
虞美人說完就要退出殿去,卻被對方喝住。
“等一下。”
腳步生生止住,她轉過身,北丘尹的視線卻已經移開,沖那小太監說道:“去宣韓將軍來紫華宮。”
“這......”
小太監還有些猶豫,虞美人也驚了一下,北丘尹一句話竟然犯了兩大禁忌,一個是后宮不得干政,另一個就是除去皇上以外的男如沒有什么重大事情都不得踏入任何皇帝妃嬪的寢宮,今天卻不知道抽什么瘋,竟然讓韓將軍來華妃娘娘的寢宮。
小太監雖然緊張不安,卻也不敢再僵持,立馬俯下身應聲道:“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