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蕭索,春末夏初之際,竟然帶著幾分森寒之氣,一輪明月在池水中倒映出剪影,池塘水面漣漪又起,那一片玉色像是在心底搗碎,讓人愈發覺得心寒。
虞美人緩步前行,身后跟著一隊宮女手上托著白玉瓷壺,那玉杯顯然是上好的玉質,銀月下渾然通透。
腳步在冷宮門前停頓下來,院內清冷幽靜,漆黑一片,打了燈籠的宮女立刻上前,宣讀圣旨的公公走于一側。
虞美人走入冷宮,殿內倒是有光,隱隱能夠看到人影晃動,走到內里,便見一身素白宮裝的虞姬,身后僅留了一個宮女。
“你來做什么?”
虞姬起身佇立,聲音幽冷,一雙眸子里灑滿恨意,虞美人心里說不出的感覺,只是微微挑眉,身邊的太監已經出聲喝道:“大膽罪婦,見了皇貴妃還這般放肆,難道就不怕掉腦袋嗎?”
“哼,你們如今來,還不就是為了要本宮的命。”虞姬的視線掠過虞美人,看向那身后的托盒中的酒壺,聲音無不譏諷。
“你……”那太監被對方譏笑,卻只能敢怒不敢言。
“死到領頭了還這般固執,你還真是一點也沒有變。”
虞美人出聲,那太監立刻退到身后。
“你們都下去吧,這里有本宮就可以了。”
虞美人說完,身后的人相互對視,卻還有些猶豫。
“怎么?是不是本宮的話說了沒用,本宮是不是還需要先跟皇上請示,才能命令你們這些奴才?”
“還不快退下。”
領頭的公公立即開了口,除了那個端著酒壺的宮女,以及馨玉和書蘭之外,在場的人全部退出大殿。
等到其他人都已經離開,虞美人才慢慢走過去。
“你可還有話說?”
“哼,你一直都想要本宮死,如今你心愿了了,本宮說什么還有必要嗎?”虞姬冷聲笑道:“不過很可惜,你的皇后夢還是破碎了,不管你如何做,如何機關算盡,在那個人心中,你恐怕還是比不過他的天下,你虞美人不過只是一個替身,倘若沒有了這張臉,根本就是連本宮也不如。”
“所以那一天,你是故意的,故意想要毀了本宮的這張臉。”
虞美人唇角微揚,心底卻只覺寒冷。
“是,本宮就是故意的,本宮就要毀了你這張臉,讓你一無所有。”虞姬言語愈見狠厲:“本宮也要讓你嘗嘗痛失一切的感覺,你知道我有多恨嗎?被親人欺騙,被親人算計,然后看著自己的親人被一直最親的姐姐害死,如今,你又要來害本宮了,虞美人,你壞事做盡,難道就不為良心所困,難道就不會做噩夢嗎?你利用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你根本就不配愛人,不配被人愛,除了這張臉,你還有什么?你什么都沒有,你只是一個靠著作為替身來活的可憐蟲,哼哼哈……”
那些聲音都很刺耳,叫囂著,從虞姬的口中竄出來,如同利刃一刀刀劃在胸口,虞美人卻只能笑,只有笑,才能埋沒所有的感情。
“你錯了,本宮還有兒子,本宮的兒子,定會是將來的天下之主。”
虞美人冷冷看向對方,看見那瞬間即逝的錯愕,繼續道:“你以為到了現在本宮還會把一切都寄托在那個男人的寵愛上嗎?你以為本宮會傻到如今還會相信那個男人是愛我的嗎?你以為本宮想要的不過是皇后的寶座嗎?姬兒,你錯了,本宮若想要皇后之位,早在本宮回宮的時候便戳手可得,而這一次,也是本宮向皇上推舉嵐貴妃做皇后的,本宮曾經最執著的東西,已經不干凈了,所以本宮絕對不會再碰,本宮如今唯一想要的,便是從那個人的手中奪回屬于我的一切。”
虞美人說到這,看向一側站立的珠兒,只是輕輕一掃,對方立刻低下頭,雙肩不住的顫抖。
“你放心,你不會白白犧牲的,你想做的事情,本宮現在會進行到底,右丞府的仇,本宮也一定會報。”
“笑話,你以為到現在,我還會相信你嗎?”
虞姬起身,下巴微微抬起,略顯清瘦,那般倔強的對視,讓虞美人有些心疼。
“虞美人,你知道嗎?一個人痛到心死卻又痛的活過來的時候,是怎樣的感覺。我真害怕我會活得太久,會讓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好在現在不必了。”
虞姬的笑容說不出的苦澀,眸中卻有某種釋然:“但愿來世,我們不要再做姐妹。”
虞姬說完,徑直朝著端著毒酒的書蘭走去,然后執起酒壺,酒水聲嘩嘩的注入酒杯。
“娘娘。”
珠兒嚇得魂飛魄散,正要沖過去攔住她,卻被馨玉攔下,禁錮在一側。
虞美人背著身子,聽見嘩嘩的酒水聲,眉心微微一跳,有種很沉重的力道壓在胸口,悶悶作響。
慢慢的閉上眼,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緩緩的睜開眸子,那一刻淚水劃過臉頰,慢慢的沒入口中,混合著酒杯清脆的碎裂聲,她終于癡癡的笑了起來。
“娘娘。”
馨玉松開珠兒,她便迫不及待的跑到虞姬身邊,伸手將對方的攬入懷中,聲音凄厲而沙啞。
虞美人轉過身,珠兒懷中,女子的面容安靜,就像是許多年前那般,虞美人想起那個時候,虞姬總是喜歡窩在她的懷里,一聲一聲的“美人阿姐”,那般遙遠而暖傷。
“娘娘。”
書蘭端著酒杯站到她面前,眉頭微微鎖住:“這個宮女如何處置。”
虞美人看著不斷慟哭的珠兒,似是這世間都已隔開,只有那懷中的女子,反復不斷的啼哭,聲聲刺耳。
“酒杯碎了,把酒壺給她。”
輕柔的聲音,冷寂的在大殿中響起,原本啼哭的女子轉過頭,微微一怔,良久,卻如同她方才一般癡癡的笑了起來,松手輕輕的將懷中的女子置于地面,然后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珠兒起身的時候,額間留下紅痕印記,她笑著,說不出的溫柔。
“大小姐,珠兒還是想這樣叫你,因為只有這樣,珠兒,珠兒才不會太難過。”珠兒說著,聲音有些哽塞:“珠兒唯一想說的,便是二小姐,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真正的傷害大小姐,在二小姐的心中,大小姐永遠都是那個她覺得最親最親的美人阿姐,只是,二小姐她真的是個可憐的人,她以前對珠兒說過,她最希望的事情便是這個世界上沒有皇上,沒有五皇子。”
珠兒說完,再次跪了下去,對著虞美人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然后伸出雙手舉過頭頂。
“奴婢謝皇貴妃恩典。”
珠兒這般,書蘭心生不忍,冷宮中宛如死寂一般,虞美人隱在袖中的手,任是疼痛連著心,然后揚起袖子,執起那壺酒水遞到對方手中,轉過身,再也停留不下去,只身朝著殿外走去。
虞美人走到冷宮外,那一行宮人全部在外面守著,她定了定神,才出聲:“公公可以回去交差了。”
那公公原本還在擔心會有什么意外,如今見她出來便才放心下來,探了頭,見隨行的那兩個宮女也相繼出來,立刻諂媚的笑起來,然后揮了揮手中的拂塵,命人隨之進去。
等到所有人都進了冷宮,虞美人才回眸,低聲沖著書蘭說道:“都準備好了嗎?”
“來之前太皇太后已經傳過話,說是都準備齊全了。”
“回宮吧。“
虞美人說完,立即朝著紫華宮的方向走去,書蘭和馨玉跟在身后,只隔了一步的距離,卻能夠感覺到女子周身都透著一股肅穆之氣,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靜。
虞美人的腳步一直很急,剛剛踏進大殿之內,就同那里面走出的人相撞在一起。
抬起頭,瞬間的錯愕,心中跟著一跳,連同身后的二人皆是一驚。
“皇上。”
“奴婢參見皇上。”
書蘭和馨玉相繼行禮,相互間對視一下。
好在袖子寬大,虞美人隱在袖中的手難以抑制的顫抖著,一顆心也怦怦的跳起來。
“你去哪里了?”
北丘尹溫潤如初的聲音,看著女子過于白皙的面容,有些心疼:“身子這般不好,還喜歡到處跑,看你這模樣,是不是又在綰妃那受了些委屈?”
“臣妾不委屈。”
虞美人抬起頭,好不容易平穩下心中的慌亂,此時凝著男子的臉,說話間差點咬到了舌尖。
“皇上等了很久嗎?”
“也不算太久,不過你這兩個丫頭也真是的,朔兒一個人在殿內,心中掛念母妃,剛剛朕才哄他睡著。”
“允兒睡著了?”
虞美人微微一愣,她一直都很擔心北丘尹和北丘朔之間的獨處,如今她如何不緊張。
“恩,怎么了,不放心朕。”
“不是。”
北丘尹這一言,她心中愈發的緊張,勉強咽下口水,手抖的更加厲害。
“臣妾是覺得,皇上日理萬機,照顧孩子本來應該是臣妾的責任,怎么能夠勞煩皇上費心。”
“朕知道,你總是在為朕考慮,這么多年,是朕這個丈夫做的不好,讓妻子一直操心,你放心,朕說過,朕會好好保護你,這一次,不會再騙你了。”
虞美人緊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突然間因慌亂而失言,北丘尹突然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緊接著“咦”了一聲,皺了皺眉:“你的手怎么這般寒冷,是不是外面風大?書蘭,馨玉,你們可知罪?”
書蘭和馨玉一驚,立刻跪在地上,同時開口:“馨玉(書蘭)知罪。”
“皇上,不關她們的事,是臣妾為人固執,你也知道,臣妾不喜歡的事情,任何勉強都沒用處,包括皇上在內。”
虞美人這話說的貼切,北丘尹沒有懷疑,只將她攬入懷中,低聲道:“也是了,你這丫頭只怕這世間再沒人能制得住你。”
“皇上說笑了。”虞美人出聲笑道:“這普天下之人,無論男女,只怕都逃不過皇上的掌心,我一個......”
“皇上!”
虞美人話還未說完,就被人打斷,定睛一看,是皇上身邊的公公,虞美人眉心一顫,心中隱隱不安,見那宮宮一臉焦急,行色匆匆,定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你慢慢說,如此慌張,成何體統。”
北丘尹聲音薄怒,那公公看到虞美人在場,更是沉不住起了,喘著氣道:“不好了,皇上,是,是小太子,他剛剛突然發起了燒,照看的宮女說,燒的很嚴重,奴才已經派人去請了太醫,皇......”
宮宮的話還未說完,北丘尹感覺到懷中的女子已經掙脫出去,心中也是一慌,瞪了那太監一眼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