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云月的嘴,張成了“O”狀,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
平日里那個吊兒郎當,漫不經心,懶洋洋的,慵懶無比的俊秀面容,這些都不見了!他……他還是何蘇夜嗎?
走……走在何蘇夜前面的人是誰?竟然能讓這家伙徹底地變了個人?
關云月躡手躡腳地,悄悄翻進了何蘇夜的院子,不料,看到的卻是、那個人神情恭敬地請何蘇夜坐下。
何蘇夜推了幾次,沒有推掉,只能執晚輩之禮坐下,而那個年紀稍長一些 卻好像不敢接受,立即避開,等何蘇夜坐好之后,這才坐到了下首位置。
“落大哥,你怎么來了?”何蘇夜開口問,奉上了一杯熱茶。
“怎么?不想見到我啊。”落擎川笑著接過茶盞,抿了一口,前年的龍井,笑意微微有些僵,又看何蘇夜身上的這破舊的衣服,一下有些心疼。
“怎么可能不想見你,若非你當日將我救起,我只怕早就死了,哪里能吃百家飯、穿百家衣,混到現在呢?只是意外您的到來,真是讓寒舍蓬蓽生輝!”
“嘴巴倒是越來越甜了。”落擎川道,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屋子,眼睛慢慢地潮濕了起來。家徒四壁,空空如也,連家裝擺設,都很是陳舊,這里破一些,那里掉了一塊,這個屋子中,唯一的一點靚麗之色,就是桌上有個罐子,里面裝著一些土,上面插著一些野花,五彩繽紛。但是看得出,這個屋子的主人很是用心,不論屋內屋外,盡是纖塵不染。
落擎川按下心頭的酸澀,勉強笑了一笑,道:“這屋子里頭,收拾得倒是很干凈,不像是你自己做的,可是誰家的姑娘幫的忙?”
何蘇夜回話道:“承蒙陽城南苑的關家的姑娘不嫌棄,常常來走動,這里那里,也都是她收拾整理的。”
“關家的姑娘?莫不是從小時候就一直纏著你、鬧著你的云月丫頭?”落擎川挑眉。
“嗯,你認識她?”何蘇夜問。
“不認識,我這個常年在珞珈島、五年才能回來一次的人,如何會認識萬歷的姑娘呢?”落擎川笑了笑,“順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落十一師弟當了長流這一任的掌門人,而我也終于迎來了春天,我得到了提拔,現在來到萬歷,可以幫你撐腰了。這些年,你受苦了。”亮出一個令牌,上面刻著一個“鏢”字,氣派無比。
關云月小心的扒著窗戶,待看清楚這個令牌的時候,也是轟然一震。
這莫不是橫行于四大國之間、不接受任何管制的“宇未鏢局”的總司專屬的令牌嗎?
你別看它雖然名義上,只是個鏢局,但是,它卻能夠與神秘無比的飛鷹閣并立,不論氣勢、還是力量,都是不容小覷的,故而與飛鷹閣并稱為江湖中的“兩不惹”。
何蘇夜幾時候結識了這樣的兄弟,那他以后在陽城,不就可以跟螃蟹一樣橫著走了?
關云月慌忙靠在外邊的墻壁之上,撫摸著心口,那算命的老和尚,竟然真的沒有打誑語……
姑娘你定會命遇貴人……
何蘇夜,他竟然真的是貴人……
“不苦,不苦,不論是窮困潦倒、還是富貴榮華,還不都是一樣的過日子,住哪里,吃什么,只要能活著,那這對于蘇夜而言,并無任何不同。金錢皆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何蘇夜笑道,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落擎川:“恭喜落大哥,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一身的抱負,也終于能夠得到施展了。”
“你也一樣,我剛剛聽說了,萬歷的皇帝為你平反了冤案,還看上了你的才華能力,讓你跟在陳遇白的手底下做事。這可是件好事,陳大人是難得一遇的好官,剛正不阿,一心為民,有青天之名,年紀不大卻已經連升三級,足以看出陛下對他的重用。說不定,以后青云直上的,就會是阿夜你了。”
“別笑話我了,落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是如何想法,我最感謝老天的,是遇見了翰林院的任大人,他盡心盡力的為我籌劃,幫我洗刷了冤情,縱使狀元的名號回不來,但是我可以參加科舉了。這么多年,夢寐以求的事情,一朝成真,先不論我目前心情如何,但是,上天真的是待我不薄。”何蘇夜說著,整個人都似乎被點亮了一般。
關云月透過燭光,看向窗內的他,也不自覺的淚流滿面。
是啊,何蘇夜,你終于,變回了你自己。
“阿夜,你看看你,總是這樣的一副邋遢模樣,你這也到成家的年齡了,可有中意的人?家里啊,一定要有個女人,才能像個家。”落擎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蘇夜怔了一下,微低下了頭。
落擎川等了半晌,見何蘇夜仍不說話,遂開口道:“阿夜,如果你沒有中意的人,我倒是有門親事想說給你。”
何蘇夜抬頭道:“落大哥,雖然說我的冤情已經被洗刷,也有了一官半職,但是,這些都是拜別人所賜,科舉的案子是查明了,還了我清白,可二十年前,誹謗我何氏一門殺人謀逆,迫害我、讓我一家都死于非命的真兇是誰,我并不知曉。而且,現在我依舊家徒四壁,又何必讓誰家的姑娘,跟著我吃苦呢?
再者說,我若是一個人,現在是能過得很好的,一人吃飽,全家不愁,但是如果有了家室,那他們就要跟我挨餓受凍,所以,還不想考慮這些事情……他日,如我重新考取功名,也好告慰我爹娘、我祖父祖母的在天之靈,也能真正的成家立業,再考慮親事……”
何蘇夜的話沒說完,落擎川已經大怒地站起來,氣指何蘇夜,道:“你說的是什么混帳話?你祖父、你爹爹、你的親戚,他們那么多人舍掉性命,就保住你這唯一的血脈,難道是想讓你給他們絕后的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對得起誰?你讓他們在地下,怎么心安?多少條
人命呀!你……你……”說到后來,落擎川愣是怎樣都說不下去了。
何蘇夜沉默地坐著,身軀僵硬,眼中也滿是沉痛。
落擎川哭著說:“你若還念著你的親人們,就聽我幾句勸,如果你實在聽不進去,我也不敢多嘮叨。我只是忘不掉那些血淋淋的人命,他們義無反顧的犧牲,不過就是為了你,就是為了留一點血脈,指望著你能開枝散葉……”
何蘇夜的雙手,深深地掐入了地下,卻還不自知,他那看似木然與淡漠的眼中,透出著那深入骨髓的無可奈何與沉痛無比。
望著落擎川已經泛紅的臉,他伸手扶住了落擎川,輕聲卻堅定地說:“落大哥,你起來說話,我的命,是你給的,你對我的恩情,我永不敢忘,只要是你的安排,我一定遵從。”
“好,那就說定了!這件事情就交給我來安排,你就安心等我的好消息。我今年內一定要喝到你的喜酒。”落擎川瞬間變臉,仿佛剛才那個悲戚沉痛的人,已經不復存在。
二人重新坐回到座位之上,開始低聲說著什么。
而那落擎川,顯然是個很霸氣的人,行事果決剛毅,雷厲風行,正事說完,一句廢話都沒有,便出門離去。
……
落擎川和何蘇夜的對話,有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有時候夾著一些泣語,關云月并沒有全部聽真切,但模糊中捕捉到的幾句話,已經讓她明白,他們這是在討論何蘇夜的親事。
關云月縮在墻角默默地發呆,緊張卻又帶著隱隱的期待,何蘇夜他愿意娶我嗎?他好像一直都沒有表露過心跡,若我一廂情愿,他不開心,是不是也不……
關云月自顧自的沉浸在自己的心緒中,連落擎川何時離去,都沒有察覺。
何蘇夜在屋子內,也是沉默地坐著,很久后,他突然出聲叫道:“云月,你還在外面嗎?”
關云月揉著發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出來,不好意思的開口問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偷聽你們說話?”
何蘇夜的聲音,第一次毫不掩飾地透出難以背負的疲憊和憂傷,看著她,揉了揉她的頭發:“云月,茉莉的清香,除了你還有誰呢?去取些酒來吧,我現在只想大醉一場,什么都不想再想,什么都想忘記。”
忘記?
流在身上的血,背上的那一道箭傷,也在時刻提醒著他,又如何能忘?
過去的種種,兒時的噩夢,原本以為,這只是他自己身上的傷疤,而他只要艱苦努力,考上狀元,就能做官,然后請讓人聞風喪膽的冷面林為自己查明當年的滅門案,撫慰家人的在天之靈。誰成想,距離成功一步之遙的時候,舊案被翻出,心內的傷疤,被人強行撕裂,曝光于陽光之下。他又一次被打入地獄了。
命運是戲劇性的,恰好碰上陛下最疼愛的女人、柳貴妃的兒子秦無錚出生。
(本章完)